边境的“泥巴城”,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然而因为多年的战乱,这座城市的城墙早已破败不堪,城内的建筑也几乎没有一栋是完好的。原本的大理石车道,如今只剩下无数的碎石,一下起雨来,道路上就会积满泥水,让这座城市看起来又脏又乱。于是乎——这座城就被人们称为了“泥巴城”,连原来的名字都已经没人记得了。
可是最近几日,这原本人烟稀少的泥巴城中,却突然多出了许多的官兵。
城内的居民似乎是见惯了士兵驻扎,因此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官兵们却给每家每户发了一些银两,就将所有的居民给赶出了城外。如有不愿意离家的,直接砸门抄家,所以也就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了。
泥巴城内唯一的一栋比较完好的建筑,是一座小小的县衙,此刻已经被负责本次押运工作的“总监”给借用了。而这个总监也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南燕国国师蔡陇。
蔡陇自从协助苏心寐、协世子完成了刺杀琴王子的任务之后,原本以为天明的皇帝会重新为南和侯封王,到时候自己就又可以稳坐南燕属国的国师地位。然而天明的皇帝一再推迟南和侯封王的时间,明眼人都看出了皇帝根本就不想为其封王,所以蔡陇也“适时”地调转了自己效忠的方向,选择为天明帝国“办事”。
实际上这一次向边境外的哈莫族献贡一事,就是由他亲自去与哈莫族的国王商讨的。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天明皇帝一高兴,便将负责这件事的“总监”一职也交给了蔡陇。
蔡陇知道事关重大,然而这一批巨款实在是太过庞大,所以他也是费尽了心力,想要安全地完成这桩“交易”。只要这件事办妥,他在天明皇朝中的地位也将会节节高升,说不定会比他在南燕国时还要风光。
这几天,各路押运的队伍都已经陆续抵达了,可是还有几支队伍却拖延了不少的进度。
如果只有一两个队伍掉队的话,蔡陇一定会选择暂时放弃这两队,将大部分财产先运转起来,直取边境外的哈莫族领地。可是掉队的队伍一共有六、七支,几乎占了这次押运任务的一小半,蔡陇也只好继续耐心等待。
已有卫兵前来通知,告诉蔡陇是因为这几支押运队伍在路途中受到了偷袭,才导致延缓了进度,所幸并没有造成财产的损失。
蔡陇心头一阵激动,正准备带领大军前去支援那些脱队的队伍。然而泥巴城内可是有一大半的财物需要看守,他也不好轻举妄动,只得提着一颗心,继续等待那些队伍的到来。
拖延了有五六日的时间,那些掉队的队伍才逐渐归来。
当蔡陇见到苏心寐时,一张老脸这才转了一个笑容。蔡陇虽然并不怎么喜欢苏心寐,但若是有苏心寐在此,以她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能判断出那些偷袭者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见蔡陇对自己这么热情,苏心寐自然猜出了蔡陇的意图。她微微一笑,就对蔡陇说道:『蔡国师……啊不……蔡总监,说不定将来还会是蔡司务……您对小女子这般殷勤,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想要问吧?』
蔡陇哈哈笑道:『心寐小姐,咱们之间何必那么生分。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就直话直说了。不知心寐小姐是否能够判断出,那些袭击了我们运输队伍的究竟是什么人?』
苏心寐捻着鬓角的发丝,装作思考道:『也许是山贼吧……』
然而蔡陇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怀疑。
苏心寐微笑道:『当然,这些山贼应该不是普通的山贼。不知蔡总监是否知道黑龙寨的一帮山贼?那些山贼似乎在朝中有着眼线,因此可以事先知道部分军饷的运输路线,从而干出劫掠军饷的大案件。我猜袭击我们的山贼应该是和黑龙寨的山贼们一样,事先已经得到了我们运送军饷的消息,所以才会做出了那些事情。』
蔡陇狐疑道:『可是……为什么他们只劫杀了你们一半的人,却并没有直接夺取你们所运送的财物呢?』
苏心寐回道:『袭击我们的队伍不过十几人,虽然他们武功高强,但是人数太少。即使他们将护卫队全部杀光,但仅凭十几人也很难将财物转走。所以我想……』
『难到他们还会有后招?』蔡陇愕然道。
苏心寐点了点头,继续道:『只怕他们真正下手的地方,会是在运输财物出境的路上。』
蔡陇额前的冷汗已经流出,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对苏心寐说些什么。
苏心寐如此聪明,自然猜出了他的想法。于是,苏心寐微笑着问道:『蔡总监想要邀小女子一同去往哈莫族?』
蔡陇急忙谄笑道:『如果心寐小姐答应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有心寐小姐这样的军师,我们一定能完好地将这批财物送到哈莫族国王的手中的!』
苏心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虽然心寐也想要协助大人完成这件任务,可惜家父因为人手短缺,此刻正忧愁如何完成皇帝陛下布置给他的任务。心寐自然得优先为家父解决麻烦,您说是不是呢?』
蔡陇显得有些失望,却还不得不笑道:『那是自然……可是事有轻重缓急,希望心寐小姐能够再考虑一下。』
苏心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在蔡陇的耳边轻声道:『蔡国师,你明知和王极度反对这件事情,却仍然选择帮助天明王朝。既然你已经背叛了和王,难到你还会觉得我们一帮南燕族人会帮助你吗?』
蔡陇神情愕然,他一脸的阴沉,冷冷回道:『苏小姐,希望你能认清事实。南庸和现在只是天明帝国的“南和侯”,早就不是南燕国的“和王”了……』
苏心寐哈哈一笑,道:『那还真是小女子的错了,希望蔡大人不要见怪。小女子预祝蔡大人能在天明帝国步步高升,将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臣……』
虽然苏心寐的话语温柔入耳,可是蔡陇却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银针扎进了耳朵一样。蔡陇望着苏心寐离去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毒,却又对她无可奈何。
与蔡陇分别之后,协世子便犹如狗腿子一般就黏到了苏心寐的身旁。
协世子所负责的车队也被袭击过,他甚至差点死在了一个凌厉的杀手剑下。所幸有身旁的死侍保护,他才侥幸活了下来。
协世子急忙问道:『心寐,我听说你的队伍也被未知的贼人所袭,不知你有没有受伤?』
苏心寐微笑回道:『多谢世子关心,心寐一切安好。』
然而协世子并非纯粹是出于关心,他眼珠子一转,又对苏心寐问道:『蔡陇刚才找你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苏心寐的眼神中似乎早已看透一切,她微笑道:『蔡陇找我去,自然是为了拉拢我,希望我能帮他一起运送这批财物。』
『你当然不会答应的,是吧?』协世子问道。
苏心寐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协世子显得有一些尴尬,可是他没有得到答案,又不知苏心寐到底有什么想法。
苏心寐来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外,她转身对着协世子说道:『世子大人,以后请您不要再问这种怀疑心寐忠诚的问题。我累了,需要去休息了。』
协世子欣喜道:『是是是,是我错了。如果你累了的话,就早点去休息吧。』
苏心寐进入帐篷后,听到了协世子离开时的脚步声,这才放下了脸上警惕的表情,一脸嫌弃道:『真是一帮讨厌的人……』
等到她躺在了帐篷内的真皮软垫上时,面对着空荡荡的帐篷顶,口中喃喃自语道:『风起云涌之下,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等待着猎物……不知道你能不能实现自己的计划呢?』
诚王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才来到了泥巴城。他所带队的是最烂的队伍、最孱弱的护卫,因此他也落在了最后一位。
蔡陇虽然心中不悦,可是面对着诚王尊贵的身份,他自然不敢怠慢,就亲自去迎接诚王的到来。
诚王虽然十分疲惫,却还是内疚道:『蔡总监,实在是抱歉,因为我们的原因,竟然让你们拖延了十天的时间。』
蔡陇呵呵笑道:『诚王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路上有意外发生,诚王怎么会如此呢?快快快,请入城休息一下吧。』
诚王不敢再多作拖延,就对着蔡陇说道:『蔡总监,您还是尽快先将这批财物清点整理,否则延误了军机大事,我们可都是有连带责任的。』
蔡陇的心中其实也十分焦急,便连忙叫人对诚王带来的财物进行的清点,果然是一分不差。
诚王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将剩余的护卫交给蔡陇之后,也算是无事一身轻,再也不用指挥那群“废物点心”了。
蔡陇知道诚王武功高卓、又擅长兵法,便想要拉拢诚王,于是就对着诚王说道:『这一路上意外频出,以在下的能力,只怕无法安全将这批财物运送到境外去。不知诚王大人能否与在下同行,一同护送这批军饷呢?』
可是诚王却断然拒绝道:『此事事关重大,而且皇帝叔叔也不希望我牵扯其中,我只能尽快回朝复命。』
蔡陇没有办法,也只好尴尬地笑道:『那、那就不勉强了,希望诚王大人一路顺风。』
诚王告罪离开,只留下蔡陇一人还在心神烦乱。虽然蔡陇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可是他却没有诚王这样的能人助阵、又没有苏心寐等南燕族人相助,他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和疑虑,总觉得未来的道路凶险万分。
其实诚王并没有皇帝要求其尽早回朝的命令,他只是不想要卷入这场麻烦之中。如果他真的选择帮助蔡陇,也顺利地将这批“军饷”送到了哈莫族,以皇帝那疑神疑鬼的性格,也一定会怀疑他暗自私通外敌……与其吃力不讨好,倒不如什么都不做,也为自己省点心。
蔡陇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将所有的财物整理好,装了整整有三十多辆的四轮大马车。而他手下也有近千员的护卫,整个队伍看起来浩荡而又有气势,普通的山贼根本就没胆去碰这样的硬骨头。
蔡陇先派人去通知哈莫族,让哈莫族的军队在半路接应。而他也在营地中做了最后的准备,就决定明日整装出发,执行任务的最后一步。
水陶港附近的一户农家,少师堂众人正在院子中备战、演练。
一个人的突然出现,就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同时也心中一紧。
那个人,自然就是少师堂年轻的门主——段浮沉。
段浮沉来到了众人的面前,亲身欢迎了所有的人。当他发现队伍中的人比出发前少了几个,脸上露出了一阵悲色,喃喃问道:『我们……我们损失了多少的兄弟?』
向二宝向段浮沉报告道:『少主,我们一共损失了七个兄弟。』
段浮沉悲叹道:『唉……出发前,那些兄弟还和我们一起把酒言欢。可是此刻,却只剩下我们了……也不知做完了这件大事,我们还能有多少的兄弟可以活着回去呢……』
众人都是一阵悲凉,就连凌云的心中也是一痛。
段浮沉轻舒了一口气,道:『现在不是我们悲伤的时候,别忘了边境还有那么多难民需要我们拯救!我们绝不能让这批“救命钱”旁落外族之手,壮大我们的敌人!』
少师堂众人振臂高呼,都将心中的悲痛化作了力量。
于是,段浮沉便开始布置起了这一次的计划。他对着众人说道:『经过我们这些天来的调查,军方现在由一个叫做蔡陇的人负责。而从泥巴城通往哈莫族的道路也只有一条,但是这条路宽广又无阻碍,因此并不适合伏击。』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到要正面去硬刚吗?』一个少师堂的成员问道。
段浮沉摇了摇头,道:『敌军兵强马壮,而我们的人数又处于劣势。所幸他们人数虽多,但是人员却极为庞杂,也没有时间进行训练和整顿。我已经在他们必经的道路上布置了许多的陷阱,只要敌军的军心出现了动乱,我们就有机可乘、直捣黄龙……』
众人虽然都不知道段浮沉布置了什么机关,可是大家都对他十分的信任,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一夜,大家纵酒狂欢,全都当作是人生最后的一场酒宴一样。
因为接下来的一场苦战,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便都放开了胸怀、畅饮高歌……
只有凌云一人闷而不发,安静地坐在了角落。
段浮沉发现了凌云的异样,便端着酒杯走上前来,对着凌云问道:『凌兄,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饮下这杯酒,今日所有的忧愁都会消失不见了。』
凌云虽然喝下了段浮沉敬来的酒,却无奈笑道:『今日的忧愁,或许会被酒精给淹没。然而醉酒浇愁愁更愁,并不代表忧愁就真的已经没有了。』
段浮沉问道:『凌兄是在担心明日的计划吗?』
凌云摇了摇头,道:『段公子安排的计划,我自然不会担心。只是……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软弱了……或许我不适合做这个“至尊少侠”。』
段浮沉又问了凌云为何会这般感伤,凌云便将这些天在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段浮沉。
段浮沉得知了其中的缘由,便点了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凌兄会如此忧郁。可是我们身为少师堂的人,就已经不能再代表我们自己这个“个体”了。我们应该将自己的力量奉献给武林、奉献给百姓,以我们的能力来帮助更多的人。那些护卫们看起来并没有错,但是他们却选择成为暴君的走狗,帮助外族人来欺压我们边境的居民,这些人难到真的不该死吗?』
凌云一愣,觉得段浮沉说的也有一些道理。
段浮沉继续道:『我们虽然行的是杀人的恶事,可是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拯救更多善良的百姓。我们所做的事情不能称之为“正途”,可是我们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这就是我们身位少师堂成员必须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
凌云拿起了一旁的酒壶,猛然给自己灌了一大杯的酒。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酒水,畅快道:『段公子说得好!为了边境的居民,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有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见凌云已经想开了,少师堂的其他成员们都纷纷向他敬起酒来,大家又陷入了狂欢的气氛之中。
只有不远处的白长飞默默饮下了一杯独酒,眼神中还带着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