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眼泪
上官平问话的时候,顾余正笑着跟林飞说话,听进耳朵里有片刻的失神,她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脑子里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整个人没有平时一半的圆融。
病房里很热闹,仿佛独独把她分割了出去,室内依旧温暖如春,只有她好像是呆在了寒冷的窗外。顾余眨了眨眼睛,心脏那位置有些钝还有些麻,家对许许多多的人来说,是避风港,是幸福的源头,是温馨的小窝,对她不是。
容言的手机响了。
响得那样及时,容言低头看了看,对顾余说了句不知道什么话,接着将手机递给她,顾余只顺从的接过来,连看都没看就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高思远说的什么,顾余听得有点儿模糊,直到里头传来高华的声音,她的腔调一如从前那样软软的温温的,却也是无害又冷漠的,“顾余你什么时候放假?现在在哪里?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最后一句已经隐约带上了不耐烦。
上官平问她受伤了怎么家里人没有来,是啊,朋友都赶了过来,她的家人在哪里?
腿又隐隐作痛,顾余听到自己对了电话说,“我摔断了腿,在京里的医院。”
是自暴自弃,也是孤注一掷,如果他们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怜惜,那她孤注一掷一次也不亏;就怕的是人家根本就不在意,那她这样的回答真的是太自暴自弃了。
高华说实在的对她的回答从来就没放到心上,例行公事似得问上一句也算是有了个交待,等顾余回答完了,她过了一会儿才惊叫,“你在哪里?”
“在京里。”顾余听她那边声音似乎带了着急,这次的回答就镇定多了。
“在京里?你去京里干什么?谁叫你去的?”高华冲着电话大喊大叫,顾显彰几乎是从她手里夺过电话来,开口第一句竟然也是,“顾余你去京里干什么?”
她是恐怖分子,还是生化武器啊?干嘛一副她不应该来这里的口气?
顾余垂下头,将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额头还嫌不够,又用左手捂住眉眼,整个人仿佛行走了很久的旅人一样疲惫不堪。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关慕严虽然跟于校长低声说着话,却也没落下顾余那边的情景,不知怎么,顾余垂头接电话的样子,让他只想到了那么两句诗,驿站里头不缺人,却没有诗人想见的人,那一刻,关慕严才深切的明白,顾余是真的不需要他。
顾余挂了电话,眼睛已经肿了,抬头强笑了一下,将手机还给容言,“别看我,腿痛的厉害,……疼的我都流泪了,快给我拿点纸……”
容言抿着唇抽了四五张抽纸给她。
马静林飞难得的安静下来,一个去洗手间拿了热毛巾给她,另一个则径直出了门。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这次容言看了一眼,连接也没接直接挂断了。
高思远从来耐心多,皱着眉继续拨,申城的腊八节过得很是正式,他站在窗边,等电话接通的功夫思索着姑姑和姑父的不寻常。
就算顾余去了京里,那又怎么?是京里有洪水猛兽能吃了她,还是顾余能坏了京里的安定祥和?
见容言还要继续挂断,顾余吸了吸鼻子,伸手对她说,“我接吧。”
容言直接将电话关机,“你好好休息吧,躺下我给你捏捏腿……放心,捏你那根好腿,免得躺久了,把好腿也废了。”
林飞带着两只烤的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大鸡腿上来的时候,顾余已经被捏睡了。
林飞看了看手里的鸡腿,愤愤的拿出来在顾余鼻子下头晃了晃,见顾余依旧睡着,马静帮忙擦了脸,总算没有刚才的狼狈劲了,只是脸色这回真的是惨白惨白,连嘴唇都淡了不少。
“睡了?”她挑眉问容言,容言手没停的点了下头。
林飞这才嘟囔了句熊玩意儿。
高思远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淡定从容的谢过李泽一,挂了电话,低下头嘱咐南儿,“我去接你姑姑,你在家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
“爸爸,我和你一起去吧?”南儿懂事的问。
“不行,姑姑摔断了腿,爸爸害怕到时候照应不过来。”
高华跟顾显彰脸色一滞,高思远根本没看两人,起身就回了房间去订机票。
热闹的家庭聚餐刚起了头就不欢而散,高华站在厅里,想了半天,才拿定主意,跺着脚说,“不行,我也要去!快过年了,又添这么多晦气,就说不要提她,提她干嘛啊!”
李泽一挂了电话,连忙跟老婆通风报信,希望他这次没干啥蠢事,反正他也只是说了实话,再说这事连他都能知道,高思远身为顾余的表哥,知道一下也没啥吧?结果老婆电话打不通,李先生翻了好半天才找出马静的手机号,恨不能十个指头齐上阵,赶紧给老婆交代了,就算他真的干了蠢事,早点说清楚,也好挽救不是。
顾余睡下了,于校长那边的谈话也告一段落,于校长看着眼前的二位年轻人,嘴角微翘,小伙子很不错,有担当。许多名词他连听都没听过,关慕严也肯细心的解释,又不是一味的只认钱,确实也是想的很周全,但愿山区能有个更好的未来。
顾余对病房里头发生的事毫不清楚,她又做梦了,这回梦见一个长发及肩的女人,抱着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又哭又笑的,她仿佛是刚出生的模样,被那女人抱在怀里,那样的紧,那样的疼,忍不住只好哭了出来。
然后就听见马静带着惊怒吼道,“你怎么拔针的?!”
容言一下子用力将那护士推开,林飞则又冲了出去,直接找了护士长,“你们那护士,拔针的时候,对着男人发花痴,把病人的血管都弄破了!”
关慕严几乎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顾余床前,“怎么了?”
顾余的手背肿起一座小小的肉馒头山,山上还有血。
关慕严没跟林飞一起冲出去,按铃的手几乎要将那按钮按坏了,问了句废话,“疼不疼啊,顾余?疼不疼?”
顾余睁开眼动了动头看着关慕严,她的眼里饱饱的都是泪水,流云中的月亮也没有她亮,眸子如同洗干净了的黑葡萄,关慕严觉得,没有什么事能敌得过这双眸子里透出来的委屈,尤其是她还要拼命呼吸着想把眼泪憋回去。
顾余动了动唇,那句“还好”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害怕她一说话就哭出来,要是房间里头只有容言几个,那还好说,可有关慕严和于校长在,顾余真怕自己哭出来,身为老师的脸面就被丢尽了。
护士长跟着林飞进了病房,看了看顾余那座肉馒头山,温声安抚了几句,检查了下最后注射的点滴,建议道可以弄点土豆泥敷上,又说四十八小时后能热敷,顾余都老实的点头应了,反正痛着痛着也就麻了。
李校长看了看病房实在人太多,不利于顾余休息,正好于校长对关慕严的项目极感兴趣,便先撵了他们三个男人走,“你们出去吧,反正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尤其是小关,你也忙了好长时间了,好好休息一下。”
李校长说帮不上忙的时候,关慕严一下子想多了,可不是帮不上忙,顾余她醒来想那什么,还是他找了护士才什么的,他在这里,连安慰都没什么力度……
马静林飞容言念书的念书,上班的上班,都不如李校长自由,学校放假了,家里头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李校长天生又是热心肠,容言几个被她说得都有点儿动摇了,顾余也极力赶她们回去,“该干嘛干嘛……”
容言、马静、林飞齐声:“你闭嘴!”
马静在她家乡一个初中教英语,课时多,她这次出来也是急匆匆的,只找人调了几节课,年底临近考试,她请长假不现实;林飞更不行,她研究生念的音乐,导师是个很严肃刻板的老太太,林飞本来性子就有些跳脱,老太太恨不能将她拴起来,这次请假也是先斩后奏。
容言顾余想想都替那俩人心塞,还是容言大手一挥,“你们都回去,我在这里多呆几天。”
李校长看着两个青春俏丽的姑娘很快就往外走,心中也叹服,这才叫“说走就走”哇。
顾余却担忧,“容言,你去送送她们,别让她们取钱给我了,我的钱够用。”
容言一边拨开砂糖橘的皮,一边毒舌道,“我才不去,你也别自作多情了,她们俩手里能攒下钱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