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本身不算什么宝物,他一下买这么多回去应该是要榨取其中的玉髓。榨玉髓过程复杂,简要概括为三磨三渍,三磨是将玉捣开、研碎再精磨成粉,三渍则是把粉溶于配方秘密的花草油中,浸润、层析再萃取,置于十五圆月下,取那清光最盛的一层,储于阴凉处发酵酿制,方可使用。
无论是那对珏角,还是金缕玉衣,想必经此一役,不说油尽灯枯,也是元气大伤了,韩国栋想用玉髓金丝好好修整一番倒也正常。
剩下几样东西各有千秋,比较新鲜的还有一把雕文莲花如意,做工细致,禅味十足,柄如流云彩霞,层层叠嶂,莲花头银质鎏金,梵文轮刻其上,仔细观看,隐约中像是听到了一丝佛歌禅唱,想必是某件佛门讲经法器,有平息怨灵之效。
还有一支殷红色的簪子,看材质应该是深海珊瑚所制,却透露出一种琥珀凝胶的质感,透过日光在地面上折射出血红色的影子,煞是诡异,但又夹带一份邪魅的美感。
基本都是一些上乘品质的古董,不过看他两根星点眉拧得像糖球,几乎都要看不清了,想来大概也是不太满意。毕竟诫器程度的古物,不可能说有就有,随随便便就能淘到,说不得还要通过其他途径。
至于他具体还会使用哪些手段来得到更多诫器古物,却不会让我详细知道,可能会通知线人去留意各种凶宅和灵异事件,可能会花大价钱向一些收藏家收购有特殊功能的古玩,也可能直接派隶属的摸金员们去寻岭盗墓,开棺取宝。
我只知道,暂时的喘息不会有多久,一旦韩国栋找到足够的诫器,就是他下一次发难之时。
而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那么幸运喽......
也不能光顾着监视韩国栋,我大老远来这澧县骨市,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淘一些好东西回去,增加自己的本钱。
无论是为了和他为敌,还是我心心念念的降服妖树,拯救村民,能光明正大的和我母亲见面,光凭我现在的实力,弄不好还要把师父拖下水。
这一场早市近百个摊子,韩国栋像是鬼子进村般,带着一大票保镖下人,把看得上眼的东西扫荡一空,出手也甚是阔绰,很少还价。大家像是看到财神一般,大老远的就派人去迎接,满脸堆笑的将这冤大头请到自己店里。
我才初出茅庐,财力也不算雄厚,自然不能与他相比,虽然能从师父那里调用一些资金,不过总是依靠他,回去估计又要被白眼了。
既然对方来者不拒,那我就求精不求多,摆在摊面上的好东西着实不多,基本都被韩国栋“三光政策”了,我暂时不愿多生枝节和他明抢冲突,于是决定去赌“沉货”。
所谓沉货,字面意义上就是指一船货物中,需要置于内舱底部,好好保存的珍贵物件。有时遇到不测风云,船沉人亡,船上大部分的东西都随波散去,只有这最内里的宝物因为藏得太好,依然留在船中,等后世探险者发掘。
因为沉船无数,其中的东西究竟是贵是贱不发掘前是不得而知的,可能花了大力气打捞的沉船里只有几块凑数的破铜烂铁,也有可能一下子就发家致富,靠的就是第六感和天命。
于是咱们古董行就把未看到成品前就下单拍货叫做赌沉货,只有多年经营拥有口碑的老资格人物才能开赌局,由他挑选一些上等但不容易定价的古玩放入一样的木箱中,全部标上相同的高价,一般来说要比市面流通的平均价高二到十倍。
这其中每一样东西的贵贱价值都不同,虽然都是好货,但因每人需求不同,是赚是赔很难说,花了大价买到的木箱,里面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物件,这就是沉货的魅力所在。
我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家名叫“牛永记”的店铺,这骨市摊位虽然多,但多半是趁着冬至搭出来的临时棚,有固定店铺的也就这几家老字号,他们本就安家立命在此,即使骨市结束也依旧照常运营。
这么多年来,师父和我几乎是这家的老主顾了,而他们管事的牛老头也和师父私交甚笃,据说是曾受过师父的救命之恩,因此在古董买卖上对我们很是照顾。
刚跨过他那斑斑驳驳的梨木门坎,那九十多岁依然不见倦态的牛老头就一脸猥笑的迎了出来,搭着我的肩膀嘴里说着小三笑好久不见了,家里师父怎么没来,最近身体可好。神情却让我不由得想到了电影里演的那些老鸨,拉着嫖客问大爷您怎么才来呀。
跟我一起来骨市的苏大小姐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下意识的往我身后躲,掏出手机不知道在看啥,大概是不想碰到牛老头的手。
这倒不能怪我们不尊敬老人了,其实这牛老头还有个响当当的外号,人称之为牛皮条,据说他出身古董交易世家,年轻时候家道中落,自己又不争气,风流成性,流落青楼,败光了家底后还染上一身花柳病,父母都被他活活气死。
他本来自己以为是柳三变韦小宝,青楼里的姐姐妹妹也会养他,人家却当他臭要饭,榨光最后一点金元券后就把他像狗一样踢了出去。
这时他才幡然醒悟,痛定思痛,去找家族历代经营以来结识的世叔世伯们,想要治好疾病东山再起。
然而树倒胡孙散,更何况他本来就臭名在外,谁敢搭理一个花柳缠身的登徒浪子?那段日子他饭没一天吃饱,闭门羹倒吃了不少。
最终还是他常光顾的一家窑子的老鸨见他可怜,人虽然荒唐到还算聪明伶俐,而且对于青楼之事业务娴熟,就让他去做拉皮条的混口饭吃,偶尔还给他点姑娘们常用的性病消炎药。
他就这样做了好几年的皮条客,总算见尽人间冷暖,开始成熟起来,之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所有窑子妓女都被遣散了。
虽然还有暗娼,但他也不准备一辈子搞这个,于是凭着这几年拉皮条积攒下的三教九流人脉,和小时候家里学的一些基本功,找了个古董行师父拜师学艺,慢慢重操祖业。
自从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后,国内的古董名器走私流失就特别严重,改革开放后重建故宫博物馆,上头大力支持古董行业兴起发展,那心思活络的老牛也赶着这潮流做出了名声,以花甲之年荣登为业内大拿。
不过因为早些年的那些荒唐事,他的老主顾们都知道,尤其是那花柳病带来一脸瘆人的麻子坑,虽然早已病愈,但这星星点点的芝麻斑却是褪不掉了,和他不光彩的过去一样就像牛皮癣般贴在脸上。所以别人对外尊称他一声牛老,背地里还是笑称“牛皮条”。
而他迎客的动作口气也脱不了当年拉皮条留下的思维定式,虽然热情但整体感觉总带着一丝猥琐,也难怪苏暖暖这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礼的女孩子,会情不自禁的敬而远咯。
我告诉他师父在养伤,今天自己来是想求沉货之意,他听了讪讪一笑,便按规矩说道:
“生死由天定,富贵险中求,开箱求财,反悔不得。三笑小子,你师父不在这,自己可想好?别把钱都败光了回去被打屁股?”
这前两句是按例必须要提醒买家的行话,此言一出,就表示双方都已同意,不管自己买到了什么东西都不得反悔,而后面则是明显担心我资历不够,因为过去都是师父来赌货,我在旁边学习,我第一次离开师父做主当家,这牛皮条还不放心,要用言语讥讽我一下,占个便宜。
“牛大爷,三笑知道规矩。”虽然有点恼火他在苏暖暖面前说师父打屁股的事,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既然你吃了秤砣,那老头子也不阻拦了,等着吧。”他又讪讪笑了下,叫手下几个打工的进仓库搬东西去了,那笑声还是这么猥艳。
不一会儿,五只大箱子就被搬了出来,大小各异,最大的约有一台电视机的尺寸,最小的还不如一个铅笔盒,牛皮条拿着榔头锯子出来,向我说道,客人准备好了他就要开箱,我点头表示同意。
这规矩其实是从古代的“藏钩射覆”演变而来,本来只是汉代宫廷内妃子王孙闲来无聊,以布覆物,让旁人猜测其中东西的小游戏,多是运气使然,徒得一乐而已。
不想却受到士大夫阶层的欢迎,成了下酒令的一种,以注经用典为引,例如红楼梦中,贾宝玉就以“鸡窗”、“鸡人”的典故,猜出了探春的谜面"人"和"窗",推断出所覆之物为鸡。
后来又加入了卜算筮占元素,易经八卦无所不用,猜测之前先卜一卦,以卦意合天意,以卦象推物象,最终得出答案,其中学问精深奥妙,不可言说,得其三昧者自能感受一番奇妙滋味,因此覆射也渐渐成了得道高人间的高下比拼手段。
而这沉货,未见天日时置于箱子中,拆开木板,以布覆物,顾客除了能看到大致的外形外,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线索,也和所谓的“藏钩射覆”如出一辙,这里面的讲究,当然了,这里面可不紧紧是凭运气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