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婆子道:“哟,看看月莲如今嫁了个大财主,这口气也大了,喜饼一要就是这么多?您且得等等呢,这会儿喜饼刚卖完,你们姐儿几个先坐,我与你们上壶茶去?”
衣裙悉悉索索响了一阵,几个姑嫂婆姨落了座。
有人道:“月莲,不是明日你便成亲了吗?怎么这会儿还上街露面?象是买喜饼这种事情,叫给别的人干不就成了?抑或叫他们喜饼店里给你送去也好。”
吴月莲呲着两颗兔子牙道:“这事儿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虽则我家三郎家里是有些钱,可是我也得替他省着点花啊。叫别人买的我怕看不上,叫店里送的哩,万一缺斤短两了,他们不认可怎么办?”
店里的婆子听得这话,脸色一黑,将茶壶放下就走。
吴月莲兀自一脸得意地道:“你们是不知道那三郞家待我有多好,为了娶我,给足了聘礼不说,我这新衣裳新镯子全是他家给我买的。
你们看我这镯子好吧?碧油油的呢,我就敢说句话,就连咱们城里首富西门大官人都未必肯给他家娘子买这么好的东西呢。”
旁边的丫头们有酸的有妒的,盯着她手腕上的镯子两眼冒火。
隔着纱帘冲着兔子精手腕上看了一眼,果然一个绿油油的好镯子,西门大官人还当真不会买,因为西门家的人从来不会花钱买假货去哄女人。
兔子精又道:“其实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也不必过份羡慕。只要记住了,身为女孩子,矜持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不急火火地往外嫁,总能遇到那真心实意对你好的。
实话不瞒你们说,之前咱们衙门里的武都头可是没少上我们家门上去提亲,为了求我嫁给他,都要给我爹下跪了呢。”
我手里的杯子一顿,止不住朝她看过去。
吴月莲径自仰着脸,吹牛吹得无知无觉。
“看他日日苦缠,我爹还真有些动心了,私下里问我:丫头啊,我看那武松象是个可靠的人,要不然,你就应了他?总让他天天在我们家门上缠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教那街坊邻居们看见了,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我就说给我爹听了。
我说武松那个莽汉,我才看不上哩。空有那一身蛮气力,月俸才不到三百文,我是你吴帐房的女儿,向来是娇养着长大的,他哪儿养得起我?
我爹听我这般说了,这才把他给拒了。这了这事儿,他还怨着我爹哩。”
那些丫头自然是不信的,冷笑着道:“这话我们可不信,虽然说武都头那张黑脸总是板着挺吓人的,但是人家样模着然英俊得很。
再说人家好歹也是个都头,你爹再怎么体面也就是个帐房,他能到你门上死缠着求亲?打死我们都不信。”
吴月莲嘴巴巴的:“不怕你们不信。其实不止是武都头对俺有意思,就连西门大官人也对俺表示过哩。”
吴月莲脸不红心不跳,说瞎话说得自己都信:“上回在街上遇见他,就瞧着他一脸轻薄相。还凑过来问我有婆家没有。
呵,我有没有婆家,用得着他一个老男人操心?明摆着就没对我动好心思嘛。
当时我就说了,大官人请自重,谁不知道你府上一妻几妾了?俺可是清白人家的闺女,断不能上你府上为妾的。
往后你见了我可得一万个尊重些。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西门大官人那个脸红的啊,猪肝似的。
连连给我赔不是。一再说是他糊涂,叫我这美色给迷住了。往后再也不敢当着我的面不三不四的了。”
我一把捂住脸,原来我是个老男人,原来我还对吴月莲这种货色动过心?
天可怜见,合着我和武松就是一对儿瞎眼二货啊!
几个女孩子一起撇嘴:“吴月莲,可别光顾着嘴上痛快,当心这话传到他们耳朵里头,又给你们爷俩招下麻烦。”
吴月莲眼神一动,当即改口道:“他这不是不在吗?这话我也只是私下里说说,你们莫要往外传去,到底是个男人家,还是得要些脸面呢……店家婆子,你那喜饼子好了没?我还急着走哩。”
店家婆子听见她说话也装没听见,径自提着两盒喜饼到了内阁:“大官人,饼子好了,您先拿着。”
我打开盒子对着那些饼子挨个点了点,笑道:“我看吴帐房家里那丫头挺急的,你还是先给她吧。”
婆子道:“大官人仁厚,我看那丫头轻狂,真心是不想给她。”
婆子原样将饼子合上,送到吴月莲面前。
兔子精付了钱,和她那些姐妹们一起走了。
我也不多停,取了热乎点心就回府去。第二天一大早,换了身骑服短打,冲着吴月莲家就去了。
今日她办喜事,家里头果然热闹得很,吴帐房张罗着叫宾客入席,不少都是衙门里的人。
吴月莲那小丫头也不知矜持,从窗户上伸着脖子左看右看的,也不知道是在找谁。
今天她为挡那一脸麻子特地糊了几斤厚粉,一缕留海被浆上了额头,两边腮帮上也各有一道,活象是镇鬼的三道灵符。
脸蛋子上两大坨胭脂跟要上战场的印第安人一样,嘴却涂得只有眼药瓶的瓶口那么大,打远看去,活脱脱一副厉鬼模样。
吴帐房骂她:“你今天可是新娘子哩,哪儿能随便露脸?新郎官儿一会儿就到,还不随着你嫂子们赶快进屋去坐好了?将那盖头盖上?”
吴月莲撇着嘴:“俺好歹也是个官家出来的女子哩,嫁了李三郎那个乡下人,可谓下嫁了。我便不信他还敢挑我?”
吴帐房道:“李三郎家里颇有些田产,人也生得魁伟,给你的聘礼也足,可是个好生体面的人哩,你怎可不慎重?”
强行将吴月莲的脑袋按回去,又从外头将窗户插上。
新郎官转眼就到,果然长得壮实,一身红绸喜服将身子绷得象个过期火腿肠。
身后还跟着两个喜婆子,花花达达的,一个穿红,一个着绿,脸上也涂着两大坨胭脂,如同两只贴了花边儿的老母鸡。
新郎官抬腿进了门槛,红衣婆子立马叫道:“新郎官脚落地,满院子都是喜气。”
新郎官高兴,将手一扬,一枚铜板到了红衣婆子手上。
绿衣婆子眼馋,待到新郎进了门,也自赶快喊:“新郎官踩门槛,福禄寿三星下了凡!”自是也得一枚铜板。
满屋子人都喝彩,吴帐户笑得整张脸上就剩两排门牙了。
有妇人捧了喜饼叫新娘子吃了一个,婆子将新娘子背到轿子里。
吴月莲伸出小手照着轿边去扶,新郎官看着那个雪白的小手眼热,趁着众人不备,偷上前轻轻一摸,腻着一张黑脸傻笑。
轿子里那个女人定然也是欢喜的,且见她将手往盖头底下抚了一把,明明是抿嘴在笑,却突然将身子一倾。
只听“噗”的一声震天巨响从那轿子里面传出来,吓得站在轿子旁边的几个人一番愣怔。
新郎适才正将偷摸了吴月莲的那只手放在唇边,听了这个动静,吓得反手把自己的鼻子一捂:“什么动静?”
还是旁边的红衣婆子反应快,高喊一声:“新娘子放屁,大吉大利!”
身后人群呆了一瞬,接下来轰得一声全笑了。
吴帐房赶快上前给那婆子手里塞了一枚钱,催着轿夫快走。
轿子离地,在空中又是一颠,饶是吴月莲拼命忍着,肚子里依然受不了,第二个屁以排山倒海之势再次冲了出来。
“噗”的一声,混似炸雷,吓得八个轿夫一松手,将她又给摞回地上了。
新郎官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绿衣婆子赶快喊:“新娘子放屁,称心又如意!”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笑得人仰马翻。
吴帐户苦着一张老脸劝新郎官:“许是小女吃坏了肚子,失礼了,当真是失礼了。你们快走快走,出了城便好了。”
新郎官黑脸上了马,走在前头。
两个喜婆子为圆场,左一声右一声地说着吉利话弥补。
“新娘子又放屁,欢天那个又喜地!”
“新娘子再放屁,那也是喜气!”
她们两个不说这番话还好,这么一吵吵,周围人笑得更加直不起腰了。
吴帐房急得脸红耳赤,新郎官脸色早就绷不住了,将马一拍,就往前头跑。
轿夫人抬着轿子去追他,又是一份颠簸。吴月莲肚子里有喜饼作怪,饶是再忍也忍不住了,一大溜子声响如同那鞭炮铺子刚开张似的劈立啪啦一通热闹,再加上那股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轿子里头拉了呢!
喜婆子看这情形也是才尽,伸着脖子喊了一声:“新娘子拉屎,多福多子!”
“新娘子拉了一□□,人财两旺啊!”
啊哟,我去!看这应变能力,妥妥的两个才人嘛。
满街人都笑得站不住,吴月莲嫌丢人,掀起帘子骂轿夫:“你们几个磨蹭什么?还不快走?给了你们那么多银子还是跑不快?吃什么长大的?”
几个轿夫原本为了追新郎官鞋都快跑掉了,听了她这话自是不乐意,有个轿夫直接怼她:“我们几个只能跑这么快了。新娘子要是等不及,再放个大的,把自己崩过去多好?”
这话一落地,旁边几个轿夫全都绷不住了,笑得肚子直抽抽,脚底下七拐八扭横顺成不了一条直线,只见那新娘子的花轿冲着一旁的粪坑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