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南麓斟酌着尝试安慰他。
其实,身前的男人面上没有一点痛色或是悲意,他甚至连泪也没有掉半滴,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的只是冷漠。
这俩人,一个为色而死,一个为情而死,这么多年来又可曾尽过一点为人父、为人母的义务。
到现在了,也该还给他一点了。
听到她的话,男人唇角微不可及地勾起,终于切入心中早就想说的话:“伤心也是当时伤心,后来就没那么难过了。”
“我一直以为我摆脱了过去,摆脱了他们。”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法摆脱,就像她说的,我血液里流淌的是他们的血,注定摆脱不了她说的结局。”
南麓脚步微顿了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从今天李沂舟开始莫名坦白他的父母,到如今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怪怪的。
她只能说几句没大有用的话聊以安慰他:“不会的,你们不会是一样的人,当然也不会有那样的结局走向,你不要太挂心。”
李沂舟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颇有深意感触:“真的吗?”
她握着伞柄,低下头去,躲过他的眼神,淡淡地说:“嗯。”
“你会不会怪我这么多年从来没对你坦白过我的家庭,我不是不想跟你说清楚,是羞于启齿…”
南麓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再宽阔的伞下空间也有限,她干脆退了出来,一边将伞交还给他,一边疏离道:“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普通朋友之间当然也有自己的隐私,有不便告之的地方再正常不过。”
“你呢…”李沂舟接过了伞,可依然不肯放弃,清俊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霾,他语气沾了些冷意,紧紧逼问:“你也会有不便告之的地方吗?或者说你有什么事是没让我知道的吗?”
南麓抬起头,平淡又冷漠地看着他,语气不带多少感情:“当然了,每个人都需要隐私。”
“即使是我们…”
“即使是我们。”她冷冷地接了下半句,她实在不明白李沂舟今天的做法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一件事就是已经过去的事已经彻底过去,再纠结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了。
“有些事从前你没有说,以后也真的不必说。没这个必要。”
“我去下面等你们,你们一家人再好好聊聊。”她朝墓碑处微微鞠躬,尽完基本的礼仪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男人甚至连将伞递给她的机会都没能有,她便快速地离开了,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李沂舟站在高处,看她匆匆离去,心里涌起一阵阵荒凉。
他转过身来,冷冷地注视着墓碑上的夫妻二人:“你们满意了,我跟你们一样,要被困死了。”
他越想越痛,想起今早看见她微红肿的耳垂,心里痛得几欲要发狂。
他因为惧怕南麓和他走上李氏夫妻的老路,所以刻意忽视她,竭力想毁掉她对自己的那份痴念。可当她真的放下的时候他又这么痛苦。
什么许恬儿、什么钟佳航根本不该进入他们的生活,是他做错了,太纵容这些人了,才让这些人错误地闯入他们之间。
男人身侧的手渐渐攥紧,阴鸷的双眸无奈地闭紧,这些年,他竭力维护她的那份稚纯,竭力将她圈在自己的羽翼下,忽视她,也维护她。
这些日子他想得真的还算明白,他放纵自己与她酒后醉吻,由着她待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由着她进入自己的人生…
他早该明白:“南麓与旁人不同。”在他心里很早很早就开始区分了。
到了现在,又怎么会将她拱手相让呢?
想也别想。
男人“嚯”地睁开双眼,锐利的双眸阴沉又心碎,他对着墓碑处冷冷地说道:“放心,像她说的,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我不会和你们一样有那样的结局。”
“我会死死地逮住她,不让她有片刻跑掉的机会。”
他弯了弯嘴角,舌尖轻抵后槽牙,自嘲地说道:“这样看来,我和您倒有点像了,血液里躺着的基因都这么自私。”
他像李父,无情的时候可以将别人的感情弃之敝履,毫不犹豫地毁掉。
他又像李母,血液里天生带着为爱而疯的基因,为了想得到的人可以不择手段。
男人静默地站在墓前,与他最血脉相连的两个人都已长眠,而他曾经那么想切割掉与他们的连接,可到最后他却还是摆脱不了与他们相似的地方。
“即便这是条错路,我也要一错到底。”
从前他未尝过温暖,未见过光,还能在黑暗中蜷缩勉生,可如今他已经在光亮中过了很多年,他回不去了。
男人利落地鞠了一躬,冷漠地直视墓碑上的二人:“若你们真能保佑,就保佑我能将她逮住她,一生一世地圈住她。”
“若你们保佑不了,我也会死死地抓住她。”
男人已经转身离开,唯有略带狠戾的声音留下了一点点尾音…
山中寂静,此时起了一点凉风,听起来倒像是呜咽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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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麓抽了两张纸巾擦拭额边的雨水,她刚才下来的时候雨还没这么大,如今刚刚上车,雨幕已是连天。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雨,心里有些感触:“也许李沂舟从前的想法真的是对的,跨越阶级的感情太险了。”
“跌下来便是粉身碎骨了。温婉的李母在李家呆不久,自己难道就能在李家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
她不知道今天李沂舟跟她说这些是不是因为还想跟她强调一遍“她不适合李家”,但就算没有这些往事,她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想法了。
其实,实在没有必要跟她着意强调。
她正想着,车门忽然开了,男人沉默地坐了进来,短短的发梢上沾了些雨水。
南麓本有意提醒,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言语,李沂舟是成年人,实在不必她去事事照顾周全,以后他总要学会自己生活的。
于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男人一直等她开口,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她发动车子的声音。
最后也只能自己粗暴地扯下眼镜,拿了几张纸巾胡乱擦拭着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