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成启十九年，冬，初雪。
    景隆帝病了。
    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朝中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哪还有心思准备过年关，一个个挖掘自家的关系网，想要明确探听出来宫里皇上的具体情况。
    虽然大家一副为君担忧的样子天天来上朝，为皇上祈福，私下里大家的小动作都差不过。
    前一阵子听说皇上的身上就不大爽利，可是经过太医院一众名医妙手回春，不是好多了么？怎么眼瞅着快到年下了，突然就连朝都不上了呢。
    要知道景隆帝自登基之后，一直是个勤勉的帝王，若非必要，几乎维持着日常上朝的惯例，哪怕是这些年身体不大如以前健朗，那也绝对没有连续这么长的时间养病。
    难道说成启要过去了？
    风言风语在台面下涌动，风波不止。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皇上真出了事，那前途如何，可就各人不同的造化了。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宫墙、院落、池面上。
    景隆帝经过太医们几轮日夜不休的抢救，终于在某日午后费力的睁开眼睛。
    “去把天机道长找来吧。”
    这是景隆帝醒来之后，唯一说的话。
    皇上醒了！
    消息不消片刻便飞出宫苑。
    后宫的各宫娘娘们也都听了消息，纷纷前来探望。
    皇后来之前，特意交代人出宫去提醒三皇子东裕，父皇已醒，小心行事。
    咸福宫，皇十一子的生母淑贵妃，暗暗在自己的殿里想好了自己手里捏的牌面，一而再的确认自己还有没有哪里没有顾虑到，待确认并无不妥之后，命人去叫来自己的儿子，母子一同前往乾清宫，她刚离宫，宫里的消息就被送到安平侯府。
    长春宫的良妃娘娘，反倒一反常态，不做饭了。
    她脸色凝重，看着今日进宫来看她的儿子，皇六子福王殿下。
    “你如今与太子殿下关系如何？”
    提到这个，福王脸色有些黯沉。
    “皇兄已经很久不见我了。”
    良妃娘娘皱眉，“若你父皇有恙，你出京也不妥，留在宫中也不妥。”
    福王托着圆胖的脸，认真思考母妃的话。
    他只是本性淳厚，但并不代表他蠢，生在皇室，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需要面对的是什么，尤其是当兄弟姐妹们个个都是龙中人凤时，他就知道注定的命运早晚会来。
    当初太子身体不好，母妃担心他被别人暗中敌视，鼓励他去外面见识见识天地广阔，他出去后也发现天有高地有多宽，更加看见因为朝廷的某些仁政，能够对治下的百姓们有何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样深入民间的经历，让他更加深刻的认知到，太子皇兄的能力是如何出众，为何一众兄弟中，唯有他能深受父皇倚重。
    可太子身有隐疾，京中的危险就会一直存在，他在外面呆久了也懂了，他母家上官一族藏富藏权，这是大忌。
    在外面躲了这么多年，直到皇兄彻底清除了身体的余毒，他才算正式重返京城，在京中住下来。
    这几年被父皇放到衙门里锻炼，他十分的活只敢做五分，其中还得有一份得时不时去叨扰一下各路“名臣”。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本来以为将来的大势就是太子继承大统，他做个闲王就行了。
    可眼瞅着太子妃和皇侄儿在大火中丧生，皇兄的东宫气氛也不若从前欢快有趣，他就明白了。
    曾经以为远去的命运又再次拐了回来。
    历史的轨迹永远不会有什么意外。
    “三皇兄近来有点过分了，母妃，我想出城。”福王怏怏道。
    良妃娘娘摇头，“不可，太危险了。”
    “唉……”他也知道危险，可他实在不愿意掺合在太子和三皇兄之间。
    “先陪本宫去看看皇上，等退了你立刻去宋将军府借住，不管用什么理由都要住在他们府中。”
    福王犹豫，“母妃，皇嫂都已经不在了，宋家人不喜欢我们皇室之人啊。”
    这不是难为他么，宋老将军如今连太子殿下的面子都不给的，他算哪根葱啊，要上人家府中借住。
    这……太难了嘛！
    长春宫的婢女手脚麻利为良妃娘娘整理仪容。
    “所以本宫说了，不管用什么理由，你都要住到他们府中，直到宫中大事落定。”
    福王长叹。
    本王太难了。
    *
    诸位娘娘和皇子们纷纷前来，可是全吃了闭门羹。
    景隆帝一概不见，全部撵回了各宫。
    后来一打听，听说皇上已召灵山上的道长在内殿叙话。
    招一个外人来，能谈什么事？
    怪让人心里不安的。
    皇三子东裕自接到信急匆匆从宫外进来，结果连父皇的面都没见着，在皇后宫中坐了一会就走了。
    临走前正好在宫门口碰到也正要出宫的福王。
    “六弟，不在长春宫多陪良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儿里？”
    福王谨记离宫前母妃的叮嘱，笑了笑道：“小南街开了家新的药膳馆子，听说是江南来的，我去看看想给父皇带一份。”
    东裕白了他一眼，转身上车了。
    就知道吃。
    等祁王府的车马离的远了，福王才长吐一口晦气，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催着车夫。
    “回府！”
    他得赶紧回去库房里掏掏有什么稀罕的玩意，上将军府去避灾瘟。
    乾清宫。
    内殿。
    景隆帝的脸色十分不好。
    看见天机道人应口谕前来，一开口没有废话。
    “太子妃和我那孙儿还活着吧。”
    天机心中大惊。
    不过转念一想，帝王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手里握几个能人异士有什么奇怪。
    更何况五年前因为灵山那尊鼎，不少能人进京，或许有些人留在他手里吧。
    这么一想，天机反倒放松了。
    虽然他知道他那徒儿的命格特殊，不会命丧九泉，可他也确实不久前刚刚从徒儿的信里，了解到他们娘俩的处境现在如何。
    既然是双方都明知的事情，他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天机点点头，“太子妃和太孙尚在世间。”
    景隆帝眯眼，“他们不打算回来了？”
    “这贫道就不知了，皇上，天命不同，各有归宿。”
    不知天机哪个字戳中了帝王的心思，景隆帝闻言沉默良久，最后似认输一般叹息一声。
    “……朕的太子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