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看那无数的人，与他林嵩有何区别，有何区别？
若凤州本来就是这样，那林家何必坚持，大荒又何必坚持？
“大荒自有坚持的道理。”东篱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你一心想求个答案，给了你答案，你又不肯相信，是为什么？”
林嵩：“……”沉默。
“因为害怕？”
还是沉默。
”因为不甘心？“
沉默。
东篱冷冷一笑，“因为不知道自己花了这么多年，坚持寻找真相是为了什么？”
林嵩抬眼，反问道：“难道不是吗？若是凤州早晚会变成这样，有什么可坚持的？”
大荒的版图这些年一直在缩小，没一场仗，都会死伤惨重，可是大家依然坚持着，就是因为相信会有一条活着的路，可是，眼前是什么？
他指着那黑压压的一片，“所有的国家都灭亡了，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就算大荒坚持下来，往哪里走？哪里有活路，大家只是在等死而已。”
这一次，隐藏在林嵩内心深处的阴暗，毫无克制的发泄出来，目光蜇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忽然大笑起来：“我林家三万人，就为了阻挡早已注定的命运，就这样人不人鬼不贵困在这里三十多年？公子，你告诉我，你让我如何相信？我看，干脆，这破城也别守了，不就是一座孤城吗？早晚得灭亡，与其这样天天被人家耗死，干脆算了。”何必争呢？
东篱眯眼，突然扬手给了林嵩重重一拳。
林嵩踉跄着栽倒在地。
冷冷的字眼，从东篱口中吐出：“废物！”
跌倒在地，心气皆无的林嵩哈哈大笑，那笑声悲鸣。
“是，我林嵩是废话，生不能替林家之谜告知天下，死不能追随林家先辈，愧对祖宗，我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东篱沉眸：“因为没有退路了，就不做挣扎了？”
林嵩哼笑一声，别开脸。
“你们林家生了你这么个孽种，实在是冤。”
说着，东篱也动了气！
他鲜少动气，他答应林家人，若有机会，将林嵩带到这幽冥斩下，他也知道看见眼前的一切，林嵩必将会受到打击，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林嵩的反应远在他想象之外。
“就这么点事，你就承受不住，你怎么不想想你们林家三万冤魂？”
“他们死的不值！”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
林嵩站起身，神情阴郁，“你究竟从哪儿来的？一个外人，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林家的事，还有大荒，东篱公子，事到如今，凤州面目全非，你既然将我带到这里，怎么，不想揭开你的身份吗？”
“你想知道什么？”事到如今，他本来也没什么可瞒的。
“你和宋姑娘究竟是谁？为何对大荒的事，如此了解？”
东篱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你现在是以何身份问我？”
“以大荒蒙在鼓里多年不知的百姓身份。”
“本宫乃大周太子，因缘际会来到大荒，实为无奈，如今想来，应是命中注定。”
这是第一次，东篱在大荒，公开自己的身份。
“你是……太子？”显然，林嵩也被对方的身份吓了一跳。
他看了眼幽冥斩外那万里孤魂，眼睛里似乎升起一丝希望的光亮，他说他是太子，难道凤州，还有某个国家像大荒一样坚持着吗？
可惜，东篱很快就打碎了他的期望。
“大周，并不在凤州版图之内。”
“不在？！”林嵩吃惊，“若是不在，那你何以为太子？”
东篱背手立与幽冥斩下，“大周，地处中原大陆，建国三百余年，疆域万里，与凤州不在一片天空下，不居一片土地，你若不理解，只当随口故事，若能理解，你只需知道，我不是凤州的人。”
林嵩的确花了很长时间，来消化东篱所说的话。
相比眼前看到的一切，林嵩怎么觉得，东篱说的东西，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不是凤州人，那他是哪里人？
比凤州更远的地方？还是说凤州更远的地方，不叫凤州？
他完全被东篱的话搞糊涂了。
“既然不是凤州人，公子为何来到凤州？”林嵩质问道。
东篱道：“不知。”
不知？！
林嵩手里的单锏在晃动，低头，眉头紧皱。
东篱自然也看见了，“单锏有异，此地不宜久留。”
“后有追兵，前面是绝路，能退到哪儿去。”
“随你。”
对林嵩的表现，东篱是有点失望，他这人一向如此，若非必要，并无强人所难之心。
墓地，是林家的，不是他的。
大荒是凤州的，不是大周的。
他意外来到这里，也许确实与大荒有机缘，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存在，对眼前的这一切会有什么改变。
他可以理解林嵩，但，并不能认同。
那不是他东篱多年来行为处事的一贯风格。
他并不清楚，这么多年来，是何原因造就了林嵩城府阴郁的性格，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因为看见绝路，就束手放弃？
因为觉得不值，就无法认同？
林嵩的眼睛里，始终只有他林家三万亡魂，却忘了睁开眼睛，看看三万孤魂守护的黎民百姓。
早晚都是死，难道就不值得一争？
东篱的身边，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幽幽传来。
他们也是失望的吧，东篱心想。
事已至此，他觉得自己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转身欲回到幽冥斩内。
若大荒劫难将至。
北城，唯有一人可守。
那就是，林嵩！
他若心智不坚，无异于卵石，一击即破。
祥路相逢勇者胜，是英勇。
直面绝境，坦然生死，却无比考验一个人的内心。
当信仰全无的时候，也许，才能生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信仰。
林嵩，离重生只差一步。
然而，这一步，却难于上青天。
你觉得很多事情不值，对，那些就是不值得，可那又怎样呢？
三十年前，林家三万大军做出了一个选择。
三十年后，他不知道，林嵩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