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们已成厉鬼。”上次进去，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可是……
    东篱看他，“可是你不甘心？”
    “对！”
    在东篱的面前，他莫名觉得胸腔内一股愤怒喷薄而出，不想再瞒着这么多年心里的心结。
    “三十年前，他们为国捐躯，化身厉鬼死守北城门，这么多年，就算是上辈子欠大荒的，这辈子三十年了，也够了吧？”
    东篱皱眉：“上次，为什么带颜儿进墓地？”
    林嵩突然沉默不语。
    手指轻敲高几，东篱淡淡的眉眼内，收敛的寒气。
    “你从未踏足过北城外的墓地，却一意孤行带着我家娘子进入，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即使我死也会护着她的！”
    “可惜，你没那个能耐。”东篱冷哼。
    林嵩：“……”
    “你明知道纵然是一腔肝胆报国，三十年如坠地域般的痛苦，他们的戾气已非常人能够化解，更何况是三万大军的冤魂，你身为林家后人，他们尚且不顾情面对你赶尽杀绝，你竟然妄图利用我的娘子替你打开亡灵阵眼，愚蠢至极！”
    单凭这一点，他就能将林嵩置之死地而后快，若不是颜儿对林嵩有一份绝境中护念的感恩，他岂会留着他的性命到现在，打他一拳都是轻饶。
    对于，害宋井颜差点丢掉性命，林嵩心里是有愧疚的。
    东篱如此不留情面的指摘他的失误，他毫无任何为自己辩驳之意。
    他的确错了，羞愧的无地自容，错了，就认！
    “对不起。”真诚的道歉。
    东篱清淡的轻哼一声，既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
    林嵩挣扎片刻，忽然半膝跪地，双手抱拳，“请公子帮林嵩，穿过墓地，打开阵眼，放我林家三万军魂归西！林嵩甘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东篱端坐在椅上，地面上，是跪地的林嵩。
    茶碗在手中，温度已凉。
    黑眸深深的看了林嵩一眼，这个男人，他真是看哪里都不顺眼！
    毫无自知之明，甚至对颜儿生出情愫，实在碍眼！
    心思狡诈，诡谲多变，城府深沉，无论哪一点，他都看他不顺眼！
    可是……
    身为林家遗腹子，三十年来不忘先祖英烈的悲壮，念念林家大军三万英灵的归宿，即使将来会被无数人背后骂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不在乎，一心只想放三十万囚禁在北城外的亡灵重回轮回道费尽心机。
    这样的一个男人，东篱不得不承认，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佩服的。
    “林嵩，你有没有想过，此举，你们林家牺牲的将士会不会原谅你？”
    林嵩抬起头，神色晦暗不明。
    最后，暗哑的说：“想过。”
    “不在乎？”
    “不在乎。”
    “他们当年为了大荒捐躯殉国，是为大忠大孝，大仁大义，若你今日放他们归西，北城如敞门大开，面对敌人，再无有力屏障，大荒必将一败涂地，若你一意孤行，将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难道要我看着先辈困兽在此，日日痛苦哀嚎，尝尽苦楚？三十年还不够吗？若一定要有人承受地狱之苦，林嵩甘愿为先烈肝脑涂地！”
    “那是你一厢情愿。”
    林嵩冷笑，起身，“公子身份必是不凡，想必也是久居高位之上的人吧？”
    东篱眉头轻蹙，他想林嵩这番试探，想来也有多日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公子，在主上的眼中，他们是臣，是士，士为知己者死，是忠孝仁义，可是，在我林嵩眼中，他们是与我血脉相同的族人，是我林嵩的先辈，这么多年来，身为林家最后一人，每日梦里都能看见他们的痛苦，听见他们痛苦的声音，公子一定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吧？”
    东篱静静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林嵩预想的不赞同。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端坐着，脊背挺直，眸光明亮，认真倾听，不评判，不斥责，只是很认真的听他说。
    林嵩心中，颇感意外，他以为他会看到，和刘远脸上那副担心戒备的神态，可是东篱脸上什么都没有。
    仿佛，对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并不感到惊讶。
    东篱的确没有评判林嵩的想法，但他不是不惊讶，他只是突然被他口中所说的事情，感到讶异。
    “你每日都能梦见他们？”
    林嵩苦笑，“说出来，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天方夜谭吧？”
    “没有。”
    “几年前，跟随大将军与南城外鬼军交战，身受重伤，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头，“昏迷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人走出北城外，只是我被拦在墓地外，我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走进去，看着‘自己’惨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等我醒来之后，我才明白身为林家后人，我没有退路。”
    想到什么，林嵩眼眶湿润，“公子，我，林嵩，这辈子没有退路。”手指外面，“那北城外，是我林家三万人不人，鬼不鬼的三万英灵！谁给我一条退路？”
    沉默，是东篱此时此刻，唯一能表达的敬意，为那三万军魂。
    “难道，我不想放下过去，继承先辈遗志，为大荒鞠躬尽瘁效力？跟随大将军征战南城数百万平方公里，这么多年，屡屡与鬼军交手，我知道三十年前，林家祖辈也是别无退路，纵是先皇，为此也落得殉国的结局，我能理解他们当年的选择，我也不在乎为大荒捐躯，可是！”
    林嵩忽然哽咽，良久，才找回声音。
    “哪怕他们死了，成鬼了，我也能接受，可是，他们三万英灵被囚禁在北城门外，不死不生，连鬼都做不成，就为了守着这么一座破城！不但要他们煎熬三十年，还要让他们变成永生永世不得轮回投胎的恶魔，若是公子，立与林嵩之地，该当如何选择？”
    一个烈性汉子，眼眶通红，坚毅的面庞上，只剩最后的决绝。
    心中，忽然动容。
    东篱放下茶，慢慢起身，看着林嵩的眼睛。
    “我可以帮你救出林家三万军魂，但是，从今以后，你为我东篱之奴，不得脱籍，想好了就来找我。”说完，转身欲离开。
    原本没抱多大希望的林嵩，忽然听到东篱开口，居然能救他林家三万军魂，震惊过后，猛然抢到东篱面前。
    扑通一声，跪在东篱面前，伏在地上。
    “只要公子能解救我林家三万英烈！林嵩愿生生世世为公子之奴，绝无二心！”
    他不用想，为了北城外那些痛苦的家人，别说要他林嵩为奴，就是让他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