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思远来的时候,陈初的神智已经不甚清醒。
她头昏脑涨地趴在吧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听见了贝思远的声音,撑起脑袋,果然看见他蹲在自己面前,袖子高高挽起,微凉的手触碰她的面颊:“自己能走吗?”
陈初摇摇头,直截了当说不行。
贝思远只好搀着她,一步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陈初才想起:“我还没和唐乐道别呢?”回头时恰好看见唐乐走出吧台,脸朝着他们的方向,只是帽檐压得低,酒吧里灯光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见陈初回头,朝她摆了摆手。
陈初还没来得及回应,已被贝思远扶着出了门。
入夜的风特别的凉,陈初一出酒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的酒气被风一吹,清醒了不少。
“你在这里,站好,不要动。”
陈初站在路边看着贝思远打车,车并不好打,街边多的是和她一样微醺半醉的年轻男女。贝思远接连被两个醉鬼抢了车,看起来有些烦躁,他下颚的线条紧紧地绷着,拳头也紧紧地攥在一起。
陈初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感觉到他生人勿近的气息。
贝思远并不是情绪波动大的人,他到底在生什么气,是妈妈在书房与他说的话,或是因为她深夜烂醉,她猜不出来。
好不容易拦到了车,陈初和贝思远都坐在了后座,密闭的空间里,她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酒气,以及烟味。
车开出好一段,远离了闹市区,贝思远才终于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他说:“陈初,以后不要到酒吧来玩了。”
“我没来玩,只是唐乐在这里工作,我不放心,我来看看她。”
“然后喝成这样?你们可真是好朋友呀。”
即便喝多了酒,头晕得厉害,陈初仍旧准确无误地收到贝思远话语中刻意压制的愤怒以及嘲讽。她突然也觉得很生气,这几日她的脾气特别的糟糕:“贝思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唐乐怀着那么大敌意,每次和你说到她你都扯开话题,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能和她和平共处呢?”
贝思远继而的沉默,让陈初觉得自己说的话并不正确,贝思远和唐乐之间其实是平和的,平和到几近冷漠,堪比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甚至没有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而唯一的一次对唐乐表现出不满,便是在这一刻,他说:“一个女孩子在酒吧工作能占到什么便宜?那么乱的地方,你以后也少去。”
或许连贝思远也没有意识到,此时他说话的语气几近刻薄,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可是陈初感觉到了。
陈初问:“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
停顿了好久,贝思远才说:“她,她恳求我,希望我能够再拿起小提琴。”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准确地传递到她的大脑里。何婧一生要强,向来说一不二,而今贝思远却用了“恳求”二字,陈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那你答应了吗?”
他没有直视她的目光,而是望向窗外。这无疑已经回答,陈初喝了酒,头昏脑涨,先前的争执已耗尽她所有的精力,此时也不想与他再起冲突,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她听见他轻声地叹气,轻轻将她的脑袋扶好,又摇上窗,掖好她的衣服。
温柔体贴,像从前的每一次。
陈初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她撒谎骗何婧说是要参加学校春游,背着她偷偷和贝思远去临市看海。路途特别的遥远,车又颠簸,她又累又难受,便靠着贝思远的肩膀睡觉,他怕她不舒服,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待到下车她已经走到车门贝思远还坐在座位上。
“你怎么不走?”
贝思远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羞涩:“我脖子动不了……”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好些年。
他的肩膀坚硬宽广,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他还是和少年时期一样,坐着的时候腰杆挺得老直,有着他的倔强和骄傲。
时间会变迁,但记忆不会撒谎,无论眼前的世界如何变幻,记得最清晰的永远是最美好的一瞬。所以,当美梦坍塌的那一刻,才会那么痛彻心扉,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