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可能是换了地方,也可能是时钦对这个环境还是有一点点的抵触。
哪怕这才是他的家,他生活了那么多年本该觉得最熟悉的地方,可偏偏就是在这里,时钦才觉得最没有安全感。
离开这里之后,他觉得很轻松,生活也过得很自在,甚至人都变开朗了很多,一度有种恍惚的感觉,如果现在再让他重新回到这个家里来,时钦真的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坚持下去,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勇敢。
靠在靳俞亭的肩膀上,他有点睡不着,但精神又有些疲倦,闭着眼睛很久,就在他以为靳俞亭已经睡着的时候,唇上忽然就被人亲了一下。
靳俞亭有点无奈地小声说道:“睡不着的话,我们说说话吧。”
时钦在叫靳俞亭的怀里摇了摇头,他不想说话,尤其是现在。
“好,不说,我抱着钦钦可以吗?”靳俞亭换了个方向,把时钦抱到怀里来,摸着时钦的背,跟哄小孩儿一样轻轻地拍着。
时钦不想说的原因,靳俞亭也能猜到一些,他现在也不方便说,现在也不能勉强他。
有些事情,靳俞亭觉得可以让它过去,他可以把钦钦带走,但显然并不是那样的,只要回到这个环境里,就只会让钦钦觉得不舒服,除非他们永远都不回来,显然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叹了一口气,靳俞亭把人抱得更紧,时钦不说话,他可以说,时钦不想说的话,那就听着也可以。
“钦钦其实不用在意那么多,不管、不管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都不重要,你现在身边有我,我会陪着你的,不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都可以跟我说一说,我会一直在。”靳俞亭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太合适。
在时钦假装失忆的时候,没头没尾跟他说这些,应该会有一种撕裂的感觉,他怕时钦多想,刚想给主动解释一下,好让钦钦能下来台阶的时候。
时钦自己主动开口了。
“我小的时候就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时钦的声音很低,趴在靳俞亭的身上,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开了口,声音也有点沙哑,说了一句之后,就在靳俞亭身上蹭了蹭,像是想从靳俞亭的身上获取更多的安全感。
这一声,听得靳俞亭心都化了。
吻着时钦的额头,靳俞亭想安慰他,却是头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的苍白又无力。
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此时此刻钦钦的心情,根本就不是他能体会的,他不能感同身受,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陪伴,把自己的温度传给钦钦,把自己的力量也传给钦钦,告诉钦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是一个人。
“很小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妈妈抱,她从来都不抱我,总是告诉我要坚强要独立,要做一个有用的男子汉,跌倒了也要自己爬起来,不能哭。”
“因为只有这样,爸爸才会喜欢,因为爸爸喜欢坚强勇敢的男孩子。”
“我做到了,不管摔得多狠,跌得多痛,我从来都不哭,我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表扬,得到妈妈一个赞赏的眼神,她可以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真棒,但从来都没有过。”时钦抓紧了靳俞亭的睡衣扣子,小小的扣子,在他手里被攥得紧紧的。
这个时候的时钦其实根本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知道其实现在不应该跟靳俞亭说这些,不合适,他应该乖乖去睡觉,然后早上起来陪爸爸去跑步,努力去做一个孝顺儿子,让所有人都满意,可、他心里面不舒服,那种被撕裂的感觉,让他呼吸不上来。
这是靳俞亭呀,他叫着哥哥的靳俞亭,如果有那么一刻,他可以把心里面的委屈说出来,他喜欢听到这些人的是靳俞亭,是他的哥哥。
“后来上学,她总是嫌我成绩差,我就拼命努力,我知道自己没大哥聪明,成绩也没有大哥好,大哥次次年纪第一,我做不到,我就只能努力,上很多很多的补习班,努力做到最好,去追赶大哥的步伐,我以为只要我做到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时钦低着头,嘴角有些苦涩:“可其实,根本就不是的,我永远做不到她想要的最好。甚至连她也错了,我的听话努力,根本就得不到爸爸多一点的喜欢,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大哥的身上,他已经有一个优秀的儿子了,不需要再给优秀的儿子找一个竞争对手,我所有的努力在爸爸看来都只是哗众取宠而已,那根本就不是他希望的,他想要的小儿子不需要优秀,最好是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可以吃喝玩乐,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就足够了,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
“我越是往上,就越会招来爸爸的反感,我的成绩越好,爸爸就看我越不耐烦。”
时钦有点说不下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生活在一种非常割裂的环境下,妈妈希望他变得越来越优秀,最好可以成为第二个大哥,他只要稍微落后一点点,就会招来一顿白眼和冷嘲热讽般的各种的耳提面命,另一方面,只要他稍微取得一点点的成绩,哪怕就只是考试被老师表扬了一下,等着他的就是爸爸的冷淡,书房里的谈话,名为奖励的各种游戏机电玩等等。
小时候的时钦总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没有办法让爸爸妈妈一起为他高兴,他们好像很难达到某种平衡一样,那种感觉整个伴随着他的成长阶段。
后来,他慢慢就明白了,随着年龄一点点地长大,时钦就懂了,他·妈之所以逼着他向上努力,无非是因为没有保障,时钦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指望着时钦能有出息,跟他大哥比肩,成为时家的继承人,只有那样,她这个时夫人的位子才是稳的。
老夫少妻素来如此,她年轻漂亮却没有安全感,有的只有一个儿子。
至于他爸,就更简单了。
时家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当初他爸跟原配夫人一起打拼来的,原配夫人病逝之后就只留下这么一个长子,又那么优秀,哪怕是后来又有了新夫人和小儿子,也无法取代原配还有长子的地位,不管是他也好,他·妈妈也罢,其实都只是老头子养着的雀鸟而已,逗闷子还可以,别的就不要想了。
就他·妈妈那点心思,老头子能不知道?当然是知道的,可老头子能答应吗?能让时钦去动摇长子的地位吗?怎么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时钦怎么做都不可能得到老头子的欢心,甚至,他越是努力优秀,在老头子看来,就越是狼子野心,老头子可以不缺他吃喝玩乐,但他不能有动那块儿大蛋糕的心思,哪怕只是一点点苗头都不能有!
时钦高三那年,是最难熬的,老头子表面上看似对他不加干涉,随便怎么都可以,其实暗地里一直在明着暗着给时钦做各种思想工作,甚至还特意找人给时钦报了艺术班,说什么培养兴趣爱好,最好能走艺术途径,做个艺术家也不错。
时钦还真的跟着上了几个月的课,学的画画,家里各种材料买了一大堆,最后全都被他·妈给扔了,也不知道他·妈是怎么跟老头子闹了一场,反正最后的结局就是他·妈赢得了短暂的胜利,老头子放弃了让时钦去学艺术的想法,走的还是正统高考的路子,甚至最后三个月的时候还给他请了名师来辅导。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时钦确实没有让他·妈妈失望,并且也在他·妈妈的监督之下,填报了z大的金融专业,当初他大哥就是这个专业毕业的,之后保研进公司,很明显,他·妈也想让他走同样的路子。
那时候,时钦就已经不想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就这么被摆布下去,他不想按照他·妈的想法进公司去跟大哥争权夺利,也不想像他爸想的那样做个富贵闲人,他就只想做他自己,可以喘口气。
再然后时钦就转了专业,去搞了学术研究。
再再然后,就是跟靳俞亭的联姻,也是老头子提出来的,其实当时时钦可以拒绝,但他的拒绝一定没有用,老头子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了,就算不是靳俞亭也会是别的人,时钦根本就不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哥还没有成家的情况下,他就先被“嫁”了出去,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不管时钦同意不同意,这都是他必须要走的一步,也幸好,老头子倒也没有亏待他,时钦答应婚事之后,他还有他·妈的名下立刻就多了一笔巨额财产,足以他安度此生,那笔钱时钦一直都没有动,他不知道该拿那笔钱怎么办,还回去心有不甘,他也花不出去,就一直压在那里,就跟这个家一样,是他摆脱不了的噩梦。
在梦里的人除了时钦之外,还有他·妈夏渝。夏渝更可悲,哪怕是到现在,她的梦都没有醒,还在盼着时钦能让老头子高兴,依旧每个月都在给时钦打电话让他到老头子面前去卖乖做个好儿子,却忘了,时钦也是个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