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一到,编辑们准时下班,为了避免和林霏在电梯里的静默尴尬,汤一婉决定留下来加班,联系易然,让他接受《原味》把他从未公开的隐秘画成美食漫画。
可是易然之前代言的美妆品牌曾创造过三天破两千万交易额的销售记录,以他做封面的时尚杂志也十分钟内十万册售罄,一本和时尚娱乐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美食杂志去邀约,发过去的事务邮件石沉大海,经纪人在电话里婉言拒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即便如此,汤一婉还是决心为了《原味》要拿下易然,她准备写一份相应的策划案,看能不能拿去打动易然或者经纪人的心。
忙碌了一圈下来,时间已经是八点半,汤一婉这才准备一个人去喝袁记老鸭靓汤。
在并不算太大的店面里坐着满堂的人,人声如开水般鼎沸,各个都在大快朵颐,只有服务员如流水一般穿梭在其中。
汤一婉点了份汤,一份南瓜饼,等了好一会儿,服务员才端着一个砂锅上来。
她一揭开砂锅的盖子,一股丰腴的热气便迎面扑来,火腿肥厚相宜、笋条青爽黄脆、汤汁澄亮油黄、足量的鸭肉酥烂鲜醇,鸭肉与火腿的咸香、青笋的清爽恰好地融合在滚烫的浓汤里,她本来等得有些久,今天又只穿着薄薄的开衫配t恤,身子有些冷,舀了一小碗汤喝上几口,整个胃都暖和了,身心都得到大大的满足。
汤一婉当即打包了一大半,发短信给萧南望:作为你搜刮脑回路给我讲冷笑话的奖励,等下看我给你带什么宵夜!
平时萧南望都是在第一时间回复她的短信,而这一次,熄灭的屏幕过了很久都没有重新亮起。
汤一婉没有放在心上,她结完帐,觉得身上在冒汗,于是提着打包盒慢慢地去坐地铁,又慢慢地溜达回食间,结果推开门才发现今晚的食间又是灯火通明。
而下一秒,她就看见云韬正双腿交叠地坐在昨天曾坐过的那条长椅上,正目光幽黑地盯着她,像是等待已久,而周身正蓄积着冷峻的风暴,像是下一秒就要朝她裹挟而来。显然,她就是今晚食间还灯火通明的原因。
纵然她现在拔腿就跑,也来不及了。
汤一婉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心里回忆一遍自己哪里得罪过他,可是回想一圈,也没有个头绪,她看看时间,确认已经十点过了,于是脸一垮,有样学样地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等你。”云韬言简意赅地回。
“我有什么好等的。”汤一婉觉得简直可笑,抬腿就要回员工休息室去,“现在已经十点过,你没办法扣我薪的。”
“你是没有,”云韬眼神像锋利的箭羽一样扫过来,汤一婉顿时觉得自己身上满是窟窿,“可别人有。”
“谁?”汤一婉脚步一顿,心里冒出一个名字,她预感到不妙,但还是逞能地装不知道。心里想着怪不得萧南望一直没有回短信,大概那时就已经被云韬发现了。
“我从来不记得食间在什么时候多了个那么大的杂物。”云韬轻轻抬眼,眼神凛冽如天上的寒星,震慑人心,就连声音都是冰冷而干燥的,“我想你要好好给我一个交代,不然就不止扫地出门这么简单。”
言下之意,如果她执意隐瞒包庇,他就会选择报警。
“我说!我都说!”汤一婉小心翼翼地看着压着怒气的云韬,决定坦白从宽,把和萧南望的纠葛际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其中还特意提到“有一次我被诬陷了,你当时也在现场嘛”“要不是你安排我去拿茶叶,我也不会碰上他”,听得云韬的眉头拧得更深。
听完汤一婉铿锵凄婉的自我陈述,云韬手指轻轻抚弄着自己的下巴,半响,突然嗤笑一声:“可是他说你当时是极力邀请他来食间的。”
“绝不是!”
“还说你对他殷勤有加。”
“我没有!”
“还说你对他嘘寒问暖,早安晚安从不间断。”
“他人呢!我要和他对质!”汤一婉这下真的生气了,萧南望怎么可以在云韬面前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呢,明明哭着闹着要跟来的是他,殷勤有加的是他,早安晚安不间断的也是他,要是云韬真的误会了,那她跳进北冰洋都洗不清了。
云韬的目光突然往下一瞥,落在汤一婉一直提着的打包盒上,眸子便更加幽暗,冷冰冰地说:“我倒是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云韬说得慢条斯理,但是汤一婉却听得心尖一颤,倘若她大胆一猜,这算是……吃醋了吗。
云韬站起身,迈着步子走向汤一婉:“不过我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理,食间留不留他,我倒是可以管一管。”
“现在他人呢?你把他怎么了?”汤一婉紧张地脱口而出,以她对他的了解,该不会是把萧南望送去警察局了吧。
云韬挑了挑眉,神情淡漠地看着汤一婉的脸,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意,呵,见一个爱一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女人。在他这里得不到回应,马不停蹄地变了心,把同样的招数套路用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还更过分地带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故意在摄像头前晃荡,这算是耀武扬威还是破釜沉舟?
结果等他冷处理后,那个男人竟直接撞上门来,特意挑他还没下班的时间与他打照面。
人家都挑衅上门来,这次,他总不能还当没看见吧。
那人明摆对她处心积虑,别有用心,可这个女人却连人心险恶都不知,还傻傻地担心对方安危。
“说是换手机去了。”云韬只觉得那个漂亮的男人有些碍眼,就连她手里拎着的外卖盒都是那么地……碍眼,“我和他谈判的时候,他的手机从手里滑下去,摔坏了。他索性要换个新的。”
“什,什么?你们谈了什么?”汤一婉看着愈来愈近的云韬竟紧张地结巴,心头砰砰地直跳。
“我是说,他不可能留在食间。”云韬气势逼人地宣布。
“可,可是他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汤一婉越来越紧张,连带着有些吞吞吐吐。
云韬又是一声低低的冷笑:“如果他无家可归,他可以住进我家。”
“咦?”汤一婉看着云韬矜贵冷俊的五官,完全不敢置信这是他说的。
云韬淡淡一扫脑袋短路的汤一婉,在全盘告知还是不告知之间思索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不告知,毕竟以她的智商和性格,告知了也只会牵肠挂肚,忧郁自责。
那天,他在把监控的日期调到前一天,看见了那个男人后,就去杂物间查看一番。结果果然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了男式白衬衣,黑色电动牙刷,剃须刀,大把现金,人字拖,还有一台电脑……
云韬迅速检查了一遍电脑,立刻明白过来,这人明摆就是一个电脑高手,就算不小心被摄像头拍到,他要黑掉这段监控也是轻而易举,而他完全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因为他生怕自己看不见。
看不见那挑衅的笑,看不见他轻车熟路的动作,看不见他出入自由的能力。
可惜那个男人太年轻,没想到他会选择冷处理,今晚就按耐不住地自己送上门来,他也只能和对方进行一番男人之间的谈话。
很明显,那个漂亮的男人对他充满敌意,言语之间的不屑和讥讽毫不掩饰,而相反的是每当一谈起汤一婉,他的眼睛简直能迸出光。
他几乎是当即就猜到对方的用意。
而这个看起来聪明狡黠的汤一婉,实际上单纯热心,思维直线,对于身边的人事物都带着不设防的天真,殊不知人心复杂社会混沌,所见之处或许是迷离的花朵,也或许是身陷的沼泽。
她殊不知自己一直都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什么叫无家可归?在他妈妈病逝后,在他住进食间前他又是住在哪里?那随意塞在四处的现金,那电脑里十二位加密密码的程序系统,都彰显着他满口谎言。搬到他家里,虽然麻烦,总比她把一只狼留在身边还不自知要好,而他有的是耐性和他比定力,只要他敢接招,看谁先耗得过谁。
只是……云韬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一摞打包盒上,或许汤一婉并不糊涂,只是心甘情愿罢了。
云韬的眼神一暗,微微俯下身,嘴唇与汤一婉的耳朵齐平,漫不经心地在她的耳畔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可以管。”
“什,什么?”汤一婉的耳朵很敏感,云韬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根处,她不由得脖子一缩,心跳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漏掉了两拍。
“食间禁止食物带入。”云韬趁她分神,轻松地扣下她一直提着的打包盒。
“喂,这是我给萧南望带的夜宵!”回过神来的汤一婉想要去抢,可是云韬却已经快走两步,直接把打包盒扔进垃圾桶里,转过身来的云韬一脸轻松坦然:“带外食进食间,你这是明目张胆地打我的脸。”
汤一婉顿时无话可说,肩膀一松,全泄气了。
看到汤一婉泄气的表情,云韬莫名心情大好,他本来就身形高挑,站的位置又正对着大门口,眉眼一扫,就扫到了回来的萧南望。
云韬抬了抬眉,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突然又重新俯下身,继续用那个充满暧昧的姿势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汤一婉的眼睛顿时一亮,结果耳畔再次传来云韬慢条斯理的声音:“原来负责庭院花草的梁衫回来了。”
汤一婉的脸色这次结结实实地暗了下去,变脸之快,让云韬觉得好笑。
汤一婉绞了绞手指,看得出内心充满矛盾和不安:“所以,你要辞退我了吗?”
“看你表现。”云韬不咸不淡地丢下四个字。
如果直接说是还是不是,汤一婉倒是心里有谱,可是这不咸不淡的“看你表现”,让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是该怎么具体表现才能让心思如海底针的云韬满意了。
汤一婉的话都到嘴边,见萧南望回来了,只好生生地咽了回去。
萧南望怪异地瞟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汤一婉,又瞟了一眼一脸自然的云韬。云韬笑了笑,仿佛眼底有些开心。
萧南望还想和汤一婉说点话,云韬已经支起他的大长腿往门外走去:“如果你赶不上,就别怪我。”
萧南望只好叫嚷着“喂你等等我呀”,回杂物间拿了电脑,冲汤一婉挥了挥手“婉婉我先走了呀”,就赶紧顺着云韬的方向追去。
汤一婉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做了什么交易还是相见恨晚一见如故,萧南望就这么把她给抛之云霄了。
看来那几盒宵夜是该扔啊,不,她压根儿就不该带回来。
汤一婉心里对云韬的怨念达到最顶峰,她可能又要无家可归了,哪怕打扫的工作已经做得够好,可他还是要居高临下地说“看你表现”,摆明着要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扫地出门,她真的非常愤愤不平!
没过多久,汤一婉的手机屏幕一亮,上面一闪一闪地显示着萧南望的名字。
汤一婉傲娇地“哼”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接起来:”还算你有良心,还想得到我。”话音刚落,她就听见那头萧南望有气无力的呼唤:“婉婉,我现在好绝望啊!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再也不会到云韬家里来。”
汤一婉这才明白过来,萧南望打电话来是想吐槽云韬:“到底怎么了?”
“之前云韬说得好好的,说他家是独栋别墅,设施高级环境整洁,哪怕住书房也堪比五星级,我兴冲冲地只拎着电脑就搬过来,结果他这个骗子,等我人都来了他才强调在他家里有两个不许规则要遵守!”
萧南望不愧是讲冷笑话的个中高手,也懂得在适当的地方掐断,成功地勾起了汤一婉的好奇心:“是什么?”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萧南望气得连声音都拔高几度,“他不许我用音箱放歌,不许我在沙发上吃薯片,不许我看电视超过十二点,不许洗澡超过二十分钟,不许我直接喝冷水,不许我一整晚开窗,不许我把手机放在枕头旁,我现在躺在他家书房的床上,才发现他居然把网路关掉了,可怜我一个电脑天才,这下只能一边用电脑玩纸牌一边和你打电话解闷了。”
“啊?”萧南望的抱怨倒是大大超出汤一婉的预料,看来他对她还蛮宽容的,也只叫她不许出现在自己面前。
“婉婉,我后悔了,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现在搬回食间还来得及吗?”萧南望委屈地撒娇道。
“来不及了。”汤一婉想也没想就拒绝,就算云韬规矩众多,但是住在那里也要舒适得多,她不愿让萧南望委屈地挤在狭小沉闷的杂物间,只为了让她在长夜里可以有人作伴,让她求个安全感。
只是那头的萧南望明显无法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由听筒传出来的哀怨更大声了:“婉婉,我那样喜欢你,你就这样对我……”
汤一婉只当没听见,关注点全在另外一人的身上,忍不住感慨道:“他的作息可真是规律啊。”
“岂止规律,简直可怕!”萧南望的关注点立刻被转移,跟着同仇敌忾道,“你知道他有一个室内健身房吗,他每天晚上回来还要健身一个小时!我去看了一眼,啧啧啧,各种器械一应俱全,不仅如此,他还全年订了几种杂志,边听电台边健身,边听电台边翻杂志,你猜他订的他听的都是些什么。”
萧南望说得神秘兮兮,更何况在深夜里,故弄玄虚而降低到暗哑的嗓音平添了些欲盖弥彰的惑人,她的脸颊自然而然地一热,他订的该不会是《花花公子》的那种杂志,听的是那种深夜小电台吧,啧啧啧,真看不出云韬禁欲的外表下有这么放荡的内心,原来她一直都看走了眼!
汤一婉自然不好直接说出口,只好扭扭捏捏地顺着反问:“我猜不出,是……是什么呀?”
“全是养生的!”萧南望义愤填膺地说,“一本和电脑科技有关的都没有!我翻了翻简直像就是在看天书!”
“哈啊?”汤一婉再次感到震惊,就算她真的猜上一遍,她也猜不出是这个,“养生?!”
“没错,就是养生!”萧南望依然愤愤不平,“吃食的饮茶的针灸的香薰的颜色的,还有一部是关于星座的,我简直惊呆了。”
“其实也能理解,他那种禁欲又自制的个性,肯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他作为食间的主掌人,提供治愈疗法,既关乎美食也关乎身心,这样只能体现出他超高的专业素养修为。”汤一婉倒是很想得通。
“这倒也是,就冲他那张爱理不理的臭脸,如果不是专业技能满级,谁愿意到食间去瞧他脸色,不是治愈而是受罪。”
“我倒是从没发现你也可以这么毒舌。”汤一婉轻轻笑道。
“近墨者黑嘛,他才更可怕好吗,我只是学到了皮毛而已。”萧南望忍不住嘟囔一句,“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什么?”汤一婉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你再重复一遍?”
“没什么,对了婉婉,你说给我带了好吃的当犒劳,我想问是什么好吃的呀。”萧南望把之前的话题戛然截断,自然而然地引到新话题上。
“你猜。”汤一婉笑嘻嘻地说,“猜对了有奖。”
“那行,我想想,既然你可以打包,肯定不会是西餐,我一向吃不惯韩国泡菜,你肯定不会打包,不过可能是日式料理,所以我会猜是甜品、寿司、烧鹅这类,但是又要满足你不吃甜食这一点,又要符合这个冷天天气的,我比较偏向是某种汤吧。”
“哇,”汤一婉忍不住尖叫起来,“你为什么会猜到是汤?”
“因为汤比较重啊,”萧南望得意地说道,“这样也和你特意发消息来说是犒劳我这一点非常吻合。”
“神了,”汤一婉惊叹连连,“完全对,那你再猜猜是什么汤呢。”
“这太难为我了吧。”萧南望抱怨道,“好歹给我一些提示呀。”
“那好,”汤一婉一本正经地给萧南望降低难度:“给你一个去掉错误答案机会,一个现场求救的机会。”
“那不如你直接给我一个连线电话的机会吧,”萧南望哼哼道,“我现在就在电联你。”
汤一婉愣了一下,笑得乐不可支,坦率地说:“那好吧,我告诉你,是老鸭汤。”
“是我爱喝的!”萧南望垂涎地感叹说。
“那好,”汤一婉玩心大发,“你猜猜它现在在哪里,猜错了就惩罚。”
“在……路上就打倒了?”其实萧南望觉得这个问题才是最难的,毕竟他可以知道老鸭靓汤,却不知汤在哪里。
“不是。”
“你全喝了?”萧南望吃惊地问道。
“我又不是大胃王。”汤一婉没好气地回。
“那你是放在袁记忘了带回来?”萧南望苦思冥想着。
“我还很年轻,没有老年痴呆呀。”汤一婉叹了口气说道。
“那我不知道了……”萧南望猜不出来,打算放弃了。
“我一提回食间,就被云韬给扔了。”汤一婉如实地说。
“被云韬扔了?那可是你带给我的汤!”萧南望气得要命,对着话筒说了句“我去找云韬算账”,就挂断了电话。
汤一婉望着传来忙音的手机一阵狂笑,笑完之后,她有些发愣,自己喜欢云韬喜欢得这么明显吗。
她从未提过,可是就连萧南望都发现了。
而另一头的萧南望望着熄灭的手机屏幕,脸上早已没有以往的灿烂笑容,身子往后一靠,眉角眼梢尽显心谋,想起他潜入食间的监控器观察过云韬的上班规律后,那天,他就掐着时间推门而入,故意和云韬面对面地撞见。
当时云韬一看见他,没有露出丝毫的疑惑,反倒是一副等待已久的姿态,他就知道云韬的智商比自己想象得更高,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挑衅摄像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所以云韬也并没有把他当成小偷,而是来了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既然已经被他猜到自己的目的,萧南望想起当时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他巴不得云韬能马上赶走汤一婉才好,可是没想到云韬不仅不打算赶走他们两人,反而邀请自己来他家住。
当时,自己是犹豫的,怀疑这是个陷阱。
可是云韬却居高临下地来说了一句:“我要办你,哪个地方都可以。只是,除了家政和汤一婉,还从未有人去过我家里,你难道不对我这个人感兴趣?”
“我为什么要对你感兴趣?”萧南望想也没想,就直接地反问。
“你说呢。”云韬望向他,周身充满神秘却腹黑的气息。
就是在这个瞬间,萧南望的手一滑,手机摔了下去,在捡起来的瞬间,他突然发现还真是无法拒绝这个理由。虽然汤一婉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云韬,但是偶尔提到食间主掌人时,她一脸崇拜,眼睛里的光芒简直要耀花他的眼,更何况,他也……
“成交。”萧南望仰起头应了下来,他要住进他家里一探究竟。
云韬淡淡别过眼,不再看向萧南望。看着云韬胸有成竹的样子,萧南望才明白找个不会伤害到汤一婉的理由,把他一个人顺利赶出食间,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过……萧南望望着显示着纸牌游戏的电脑屏幕,认命地把盒盖盖下。
没网真是寸步难行。萧南望躺倒在床上,心里想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本来苦心积虑地想做捕手,结果在云韬这只千年狐狸面前,他就只能是小白兔。
而他也基本认清,云韬是个无趣到让人想要自杀的人,他挖掘不出别墅里有任何惊喜点,或许正因为如此,云韬才敢把自己领回家,反正什么都查不出。
汤一婉的眼神真不好,干嘛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可是想来还是自己的日子更苦,偏偏喜欢上汤一婉。
他还要做些什么,才能得到她的欢心?萧南望百感交集,整晚寤寐难眠。
第二天起床,汤一婉发现天气降了温,等打扫完庭院,便拿着一件厚点的外套边出门边穿,结果刚走出食间,突然顿住脚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站在她上班的必经之路,好整以暇地单腿撑着墙,像是在等她。
这次他并没有穿连帽衫,而是穿着一整套西装,笔挺得没有一丝皱褶,唯一相同的是,整个人还是漂亮得像是从最新一期的时尚杂志封面走出来的模特。
萧南望望着渐渐朝自己走近的汤一婉,脸上没有浮现出令人窒息的灿烂笑容,而是继续瘫着一张脸,目沉如水。
“萧南望。”短暂的怔忪过后,汤一婉叹了口气,口气并未带有惊喜,反而倒有一丝惊讶和震惊,“你今天怎么了。”
“婉婉,”萧南望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她走过来,汤一婉明显闻到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略微熟悉的气味,她极力回忆着到底在哪里闻过。
“婉婉,”见她分神的模样,萧南望不禁挑了挑眉,用双手钳住汤一婉的肩膀,让她被迫直视着自己,口吻里带着一丝微愠,“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做了重大改变?”
一丝不苟往后梳起的发型,干净的下巴处沾着一点残余的须后水,工整的三件套,倘若汤一婉还不明白,就真的太傻了,她也迅速想了起来,萧南望身上熟悉的皂感味正是来自于云韬浴室里的那块香皂。
“这不适合你。”汤一婉抬起手,轻轻拂开萧南望的右手,皱起了眉,“你想做什么?翻版的云韬?云韬的影子?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适合穿西装,你套上他的衣服,就像是偷穿爸爸的大外套,女孩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反正不是那个自己。”
萧南望不解地举起双手展示着衣服,瞪大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刷着,像是展翅的蝴蝶在飞舞缱绻:“这是我昨天趁云韬洗澡去他卧室里拿的,当然码数大了,可是如果你喜欢,我自然可以去订做一套合身的。”
“你瞧,你还是原来那个你,这些话,云韬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汤一婉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你现在只在模仿云韬的皮毛和外表,可是如果你深入下去,你了解他越多,你就越会清楚地认识到,你没办法成为另外一个云韬。你活泼,什么都可以说,可是他很讨厌交流,你喜欢和人打交道,可是他只喜欢独来独往,你随心所欲,衣服拖鞋到处丢,他连走路的步伐宽度都会计算精准,连每次放下水杯,杯把的朝向都要如出一辙,自律得可怕,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去模仿,你不仅会丢失原本的你,而且还会很痛苦。”
“可是我不怕呀。”萧南望依旧天真地盯着汤一婉,轻松地说出自己的决心。
“可是我怕。”汤一婉眉间的沟壑越深,她心中越担忧,这样的结果从来不是她想要,“我不想你活在别人的影子下,不应该把自己束缚在别人的行为框架里,你是个像太阳一样的人,你应该灿烂,明媚,自由,无忧无虑,这也是我一直喜欢你,愿意和你做朋友的原因。”
萧南望的脸上浮现出掩藏不住的失望,他耷耸着身子,像是泄了气,嘴里却念叨着:我觉得你很喜欢他,我只是想让你更喜欢我一点。”
“可是你也要知道,他从来不会像你刚刚那样主动对我身体接触,他一直对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确定要对我这样?”汤一婉拍拍他微微佝偻的肩膀,“所以不要纠结了,我带你去吃煎饼果子吧,给你加一个蛋哦!”
“我不要香菜,我讨厌吃香菜。”萧南望发泄似的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口气里带着一种直冲的怨念。
“没问题。”话题就这么被终结,汤一婉带着死心的萧南望往早餐摊的方向走,脸上笑容洋溢,可是在心里掀起的风波到现在都还没有平静,她以为自己在萧南望面前绝口不提云韬的名字,把自己的情绪隐瞒得很好,他就不会知道,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萧南望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那满心满怀的爱意,就连旁观的人都看得清晰,更何况云韬呢。
他不止一次次地把自己推到他的界限之外,如今还让自己和老员工竞争上岗。
“唉”,汤一婉突然低低地叹息一声,为自己,也为萧南望。
说到底,萧南望也像自己一样,在追逐着一场毫无结果的爱情。
汤一婉有些后悔,她是不是当初就不该把萧南望接到食间来,又或者在更早,她就不该向他伸出援手,这样,也就不会和他有交集了。
整个城市慢慢苏醒过来,在清晨的街道边,有稀稀拉拉的早餐车在忙碌着,汤一婉要了两份煎饼果子,话刚说完,萧南望就已经举起手机,扫了车上悬挂的二维码牌子,把早餐钱给付了。
老板把做好的第一份递过来,拿给萧南望。
萧南望接过来,便低着头咬了一口,汤一婉看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心里却想着,她一直都把他当朋友,以后也是,只是倘若她的关心给了他误会的示意,她以后会保持更远的距离,幸好他现在已经能够独自打理生活,不再需要操心,她也可以放手了。
在她和萧南望的关系里,这是往好的方向的发展。
而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样才能留在食间。眼下已经是深秋,她可不想流着鼻涕流落街头。
竞争意识和危机意识空前的汤一婉,决心好好地守住自己的免费出租屋,严格按照主掌人云韬的要求,一丝一毫不敢怠慢。
她把那条石道洗得很干净,每一片落叶都扫走,每一个石子都冲得光滑,青花瓷擦得快要能反光,就连青苔都全部铲除,要是有工具和涂料,庭院里的长椅她都可以重新刷一遍。
每天的工作量都在增加,导致汤一婉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晚,有好几次她在门口碰见上班的云韬,赶紧悄无声息地从墙角窜走,绝不抬眼看向他一眼。
没想到汤一婉谨遵规则,云韬反而眉眼一冷,脸色不太好,她居然这么不想见到自己?
如此过了两三天,汤一婉再次回到食间的时候,发现里面再一次灯火大亮,而云韬又坐在庭院的长椅上等自己。
汤一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立刻乖巧地举白旗:“今天我可什么都没有带。”
“你心虚什么。”云韬有些好笑地挑起眉,好看的薄唇微微荡起弧度,吐出两个字,“过来。”
汤一婉拨浪鼓一样地摇头,整个人只敢贴着墙壁滑走,老实交代:“不过去,当初您要求我不要出现在您面前,我可是严格按照您的吩咐做事的。”
此言一出,云韬才开始反省自己当初对她是不是真的有点过了。
云韬的声音一冷:“你想违抗我?”汤一婉被云韬瞪得发毛,只好谄媚地小跑过去,干笑两声:“老板找我有事儿?”
汤一婉有哪点儿好?
脾气软,知道审时度势,心里哪怕腹诽得不行,但面子上还是做得很好,愿意口是心非嘴甜如蜜地为五斗米而折腰。
云韬自然也明白,瞧着汤一婉言不由衷的样,淡淡地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这里取名叫食间?”
这个倒是超出汤一婉的认知和智商范围,感觉是道送命题,她只觉得脖子一冷,忍不住一缩,憋了半天才闷闷地回:“不,不知道。”
“因为这里和食物有关,而庭院里又暗藏有四季,所以才取名为食间。”
这大概是云韬对自己说得字数最多的一次,难得,难得。汤一婉一边想着,一边环视了庭院一圈,旋即明白过来:“你说这里暗藏有四季,大概说的是这里种了春樱,夏荷,秋枫,冬梅,恰好对应了人间的一年四季。”
云韬突然站起身,单手插袋走到一棵正蓄势着满树欲燃的红枫前,注视良久,突然使劲儿地去摇晃树干,霎时红雨摇曳泼撒,密密匝匝地落下一地枫叶,有的落进水里,引得几尾红鲤从水渠里窜出,一边溅起水花一边贪啄枫叶。云韬却漫不经心地拂开肩头的落叶,转过头问道:“你看明白了吗?”
汤一婉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里,刚刚那个瞬间,她仿佛跌入另外一个时空,穿着黑色风衣的云韬与漫天的飞红交相辉映,再也没有其他。
她愿意守着这样的画面直到世界尽头。
可是梦也醒得格外快,她立刻就被云韬冷淡而干燥的声音唤醒,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不懂。”
“你力求完美,所以石道冲洗干净,地上没留一根树枝,庭院不见一枚枯叶,就连每棵红枫的落叶都一并打扫……”
“对啊,你看我是多么勤奋敬业,多么力求完美,多么……”汤一婉不要脸地自夸,就差在自己身后插一根尾巴,那绝对会翘上天的。
可云韬实在听不下去,做了个“停”的手势,打断道:“可是你却忘了大自然有大自然的趣味,这样的落英缤纷其实更美。”
一席话听得汤一婉目瞪口呆,原来并不是一干二净才好,有时,保留物质本身的独特性,才能锦上添花。这可真糟糕,她可把握不了美学的度。
死定了,他今晚没有准时下班,肯定是嫌弃得特意来教训自己,看来自己是留不下来了。
死定了死定了!
死定了!
汤一婉本来以为做到极致,就一定会比那个梁衫优秀。可是在这一刻,原本满满的信心荡然无存,而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危机感像是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她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倘若一个人不喜欢自己,哪怕再努力、再死皮赖脸也是徒劳。
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
哪有那么多道理。
现实狠狠地扇了她巴掌,冷风将一切梦境吹碎,再砸到她的身上。
她的眼眸在一瞬间暗下去,肩膀也松垮下去,嘴角一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跌跌撞撞的背影让云韬大感意外,这阵子她见到自己,就像见到鬼一样,哪还有以前千方百计凑到自己面前的模样。云韬心里不痛快,读研时主修心理学,顺便修了西方艺术,好容易找了个借口守着等她回来,他好心慷慨相授她应该感激涕才对,反而怎么惹得她哭了。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呀。
云韬皱了皱眉,瞧见汤一婉离开的地方落下一张银白底的卡片,他走过去顺手给拾了起来,盯着若有所思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