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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扶摇之山
    自从被裘叔收留,兄妹俩暂时有了温暖的家可以落脚,虽然只是暂时,虽然药铺的客房陈旧残破,床板上躺着他们两个瘦瘦的小身子都会摇摇欲坠,房盖上陈年的石瓦经常在风中跌得粉身碎骨,可落尘却十分喜欢这里,喜欢那个经常会怜爱地望着她出神的裘叔,也喜欢药铺里清新的草药味。因为这种味道会让她心安,她不必再担心哥哥身上的伤会加重,哥哥会在某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永远离开她。
    转眼,他们在药铺住了十日。这十日里,落尘白天帮着裘叔整理草药、熬药,或做些家务。傍晚,她依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夕阳西下,聊着药铺里的事。
    她告诉宇文楚天,她发现裘叔是个挺奇怪的人,跛着一条腿,还要每天天没亮就去山上采药,尽采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回来。药房里堆满了药,院子里也挂满了各种晾晒的干草药,而这些药多半都是没人买的,他却很精心地挑选采摘,装在瓶瓶罐罐里。
    还有,裘叔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药房里研究各种医书和瓶瓶罐罐,很少打理药铺的生意,连牌匾上的灰尘都懒得擦。所以,他的药铺极少有人来,即使有人来买药,也多半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人,被别的药铺轰出来,才来他的药铺赊药。裘叔二话不说就赊给他们,他好像从不在意那些药费,生活也好像并不拮据,吃穿用度从不发愁。
    见宇文楚天听而不答,她扭头看他深思的脸问:“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若是平常人的确很奇怪,于他,却不奇怪。他姓裘,跛了一条腿,容貌气度不凡,我想他可能就是爹爹经常说起的神医裘翼山。”
    “神医裘翼山?”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的睡前故事,好像是听过这么个人。
    “小时候我在爹爹书房看过他撰写的医书,他被称为江湖第一神医,医术出神入化,且相貌不凡,剑术精湛,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风流人物。听爹爹说,裘翼山和尉迟世家的大小姐情投意合,结为连理,被传为江湖中一段佳话,却不料二十年前尉迟世家遭遇夜枭一夜灭门,只有裘翼山夫妇幸免于难。却不知为何,他们夫妻突然反目成仇,裘翼山伤了一条腿,自此避世隐居,绝迹江湖。”
    “噢,原来裘叔以前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可他这样的神医,隐居避世为何不找个好住处,偏要在这样破败的医馆呢?”
    “我也想不通,或许是我猜错了,他并不是裘翼山,只是个普通大夫。”
    落尘挠着头琢磨裘叔到底会不会是神医裘翼山,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对了,这几日我发现裘叔对你的血特别感兴趣。每次为你敷药疗伤之后,都要把你的几滴血放在瓶子里反复看,也不知道想看什么。”
    他没有回答,眉峰不觉蹙紧,她用白皙的小手抹开他的眉心,笑道:“不许皱眉,裘叔都说了,你小小年纪,眉头总是皱得紧紧的,心思过重很容易生病的。”
    他捉住她的手,细细地摸着她的掌心,原本柔嫩得能捏出水来的小手现在满是茧子,有些生硬。落尘想把手抽回来,藏好,他却突然握紧,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道:“好,我以后不皱眉就是了。”
    她心满意足地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睡着。
    有他在枕边,梦里都是桃花林灿烂的阳光,即使偶尔做噩梦,她惊醒后也会很快睡着,多么可怕的噩梦都会过去。
    她真的希望他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不要再继续忍饥挨饿赶路。然而,宇文楚天的伤势在裘叔的医治下快速好转,甚至比裘叔预料的还要快,才不过半月,他的伤口已经愈合,行动自如。
    站在药铺的后院里,宇文楚天看见纤小的人影忙里忙外。原本杂乱无章、瓦罐四飞的小院,在落尘几天的归整下焕然一新,草药分门别类地摆放起来,墙角原本已经蔫了的一片花花草草,现在又开得娇艳了,周围还多了个小小的篱笆,把花草都圈了起来。
    而此刻,落尘正抱着裘叔的被子出来晒。
    被子很重,她笨拙地将它举高,累得满头大汗,但眼角眉梢却透着欣然。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被子,轻松地搭在栏杆上,展平,低头时,见她眉梢淡淡的喜悦化作了浓浓的笑意:“哥,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完全好了?”
    “嗯,完全好了。”他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我们和裘叔辞了行就可以走了。”
    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他们要走了,虽然早知道他们会离开,可她没想到这么快,她还来不及等到被子晒好,帮裘叔铺上。
    思虑一番,她试探着道:“哥,裘叔说外面世道太乱,我们年纪小,无力自保,不应该到处乱走。他说他可以收留我们,等我们长大了,再去苗疆也不迟。”
    久久没等到回应,她悄悄瞄了一眼宇文楚天,又接着道:“哥,你要是非现在去苗疆不可,我一定和你去。可是,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我们再多住几天,等你的伤完全好了,我们再走吧。”见宇文楚天还是不语,她扯着他的衣袖,摇呀摇呀,仰头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哥,就再住几天吧。”
    “你喜欢这里?”
    “……嗯。”
    “那就再住三天吧。”
    落尘顿时兴奋不已,搂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尖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因为角度没有调整好,刚好亲到了他的嘴角,温温软软,有一种奇异的触觉。
    他怔怔地失了神,抿了抿瞬间麻痹的双唇。
    倏然,一抹浅绿色的人影快速闪过,留下一缕媚然的幽香。他瞄了一眼幽香掠过处,低声对落尘说了句“在这儿等我”,便轻点脚尖,飞身掠向屋后。
    落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她依稀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闪而过,那面貌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人影已不见踪迹,倒是那股特殊的香气久久不散,宇文楚天生来对味道极为敏感,顺着幽香未散尽的方向,找进了一栋废弃宅子。
    旧宅破败的院落内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裘叔,另一个则是十一二岁的女孩,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劲装,长发绾成简洁的发髻,一双眼睛有着超乎年龄的通透,可以看出内力修为不弱。
    宇文楚天不敢多看,躲在一座假山后面细听,裘叔:“东西我已经封在瓶子里了,一日内不会干涸。”
    “嗯,我今日之内一定会带回去给哥哥。”女孩儿柔美的声音答。
    “他为何要这个?”裘叔又问。
    “是门主要的。”
    “哦。”裘叔沉吟片刻,“这两个孩子,就是宇文孤羽和陆琳苒的遗孤吧?”
    女孩儿没有回答。
    “我这几日仔细研究过楚天的血,发现他的血液异于常人,遇热生寒,遇凉生温,百毒不侵,只有服过火莲才会这样。”裘叔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又道,“想不到,当年宇文孤羽竟真的在苗疆找到了火莲,解了瑶华之水的毒。只可惜,他们隐居避世多年,终于还是难逃此劫!”
    “裘叔,”女孩儿的声音有些迟疑,“那男孩儿的伤严重吗?”
    “已经完全好了。”裘叔看看天色,“天色已经晚了,你快回去吧,再迟,这瓶子里的血怕是会干涸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女孩儿说完,便轻身一纵,似一缕轻烟飘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裘叔坐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叹了一声又一声:“唉!我早该想到,夜枭想除去的人,哪儿有逃得过的?这一天,迟早而已……”
    这一刻,宇文楚天已可以肯定裘叔就是裘翼山,因为普通的大夫不会如此了解苗疆的圣物,不会如此了解神秘的夜枭。可裘翼山到底和夜枭是什么关系,和他的父母又有着怎样的牵连?
    入夜,冷月清辉如水,落地成霜。
    裘翼山仍坐在破败的院落里,用力揉着跛了的那条腿。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离开妻儿时,也正是这样的夜晚。那时,他以为妻子总会原谅他,毕竟他们还有个襁褓中的女儿,不想,这一别便是十年,她至今仍不能原谅他。
    仰起头,他将思念的泪水逼回眼眶,幽幽自语:“这个时辰,孟漫也该把东西送到了吧。”
    此刻,一骑快马正疾驰过九曲盘旋的姑苏山,马蹄下掀起的沙尘模糊了骏马的影子,只依稀见到纤巧的人影骑在马上,白纱巾遮住了她半张面容,露出一双明媚胜月光的眼,腰身似弱柳扶风,轻盈玲珑,淡绿色的衣裙和瀑布般的长发在马上舞动,飘忽若梦。
    骏马绕过嶙峋怪石林,飞越过千丈高的石崖,最终踏进一望无际的山谷。
    山谷深处,依稀可见一幢黑楼,黑楼临崖而建,隐匿于重山层叠和苍木繁茂的包围之中。沉重的色调如同暗峡中的一道魅影,若不是今夜月光格外明媚,不会有人看见它的存在,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就是江湖最隐秘的杀手组织夜枭的总部——重楼。
    骏马跑至重楼门前,骤然停住马蹄,嘶吼了一声。马嘶声还未停,楼门已从里面打开,两排黑衣人并肩走出,他们均身佩长剑,黑袍披肩,黑纱遮面,眼中无半点情绪。
    为首的黑衣男子迎上前来,道:“护法让你一回来就去找他,他在梵水殿等你。”
    “好。”孟漫点头,足尖轻点,翻身下马,飞身掠进重楼。
    重楼内没有一丝光,就连月光也被阻隔在厚重的墙外,她却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走得格外轻快,很快走到了重楼的东殿,梵水殿。
    在夜枭,门主住在正殿,副门主地位次之,住在东侧的峰云殿,然后就是两大护法,各住西北两殿,这四处都是夜枭中人不能随意出入的,有暗卫把守,擅闯者格杀勿论。
    所以孟漫在夜枭长大,只进出过梵水殿,其他三处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至于四殿中的主人,她更是除了左护法孟饶,其他三人连衣角都没见过。她只知道门主神秘莫测,极少露面,门中事务都是副门主主持,而右护法更是空有虚名,听说他是朝堂之人,不便露面,只有夜枭有大事才会出现。
    梵水殿门前的守卫听见她的脚步声,马上躬身对着门内朗声道:“左护法,孟漫到了。”
    沉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让她进来。”
    守卫推开门,稀疏的星光从窗外照入,只见一个男人长身而立,墨色长袍,银色腰带,面部罩着一柄银色面具,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睿智的眼睛。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与他交谈,见孟漫进门,微微颔首。
    孟漫上前一步:“孟漫参见护法,护法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嗯。”他对旁边的人摆摆手,“你出去吧。”
    “是。”那人退出后,孟漫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唤道:“哥,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说着,她双手递上裘叔给她的瓶子:“裘翼山说,这血一日之内不会干涸。”
    孟饶接过瓶子,轻轻摇了摇,瓶内的鲜血绕壁而落,流下一抹殷红。
    “哥,门主要这个做什么呢?”她禁不住好奇心。
    “我也猜不透,不过门主似乎对宇文孤羽这个儿子很有兴趣,你要想办法接近他,争取把他引入夜枭。”
    孟漫大惑不解:“为什么?”
    “他将来定有大用处。”
    孟漫犹豫了一下:“好!我一定办到。”
    “嗯。我先把血给门主送过去,你一去一回也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哥……”她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接着传来更加急促的声音,“左护法,门主要您马上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孟饶隔门问道。
    “副门主被杀了。”
    孟漫惊得眼睛瞪得极大,而孟饶仍端坐在长椅上,纹丝不动,脸上也不见一点惊讶的神色:“嗯。你可知副门主被何人所杀?”
    “据说,死在紫清剑下。”
    “濯光山的紫清真人?好,我即刻去见门主。”
    “是!”
    来人回去复命,孟漫迫不及待地问:“哥,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副门主死了?”
    “你没听错。”
    “这怎么可能?”孟漫还要再问,孟饶已伸手示意她不必再问,道,“我先去见门主,你去断崖等我。”
    断崖,是一对毗邻的万丈高崖,相距十几丈,一端是重楼的入口,一端便是通往外界的路,除非轻功极高的人或是特殊训练的马,否则无法跨越。而想要成为夜枭的杀手,必须要跨越这断崖。
    一抹晨曦从云端流泻而下,驱走了她最不喜欢的黑夜,她忽然想起了宇文楚天。
    她从小在夜枭长大,认识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杀人的人,一种是被杀的人,而他,是唯一的第三种人——没有被杀的人!
    或许正因为此,她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那个肃杀的夜晚,周围一片漆黑,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自己的妹妹,那分明弱小的身躯看起来特别强大,让她至今难忘。
    今日在阳光明媚下再遇见,她才发现他长得特别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闪动着柔柔的光,就像每天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让世界不再黑暗,不再冰冷,不再死气沉沉。
    若是他进了夜枭,会不会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她最熟悉的步伐。
    “哥。”孟漫回头,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副门主真的死了?他昨日不是领命去杀林无烟吗?就凭林无烟的身手,怎么能杀他?”
    昨日副门主去杀林无烟的时候,她特意打听过,林无烟曾拜在峨眉门下学过些花拳绣腿,后来因与男人私会被逐出峨眉派,要不是因为她貌美,怕是没人会记住她。昨日副门主领命去杀她的时候,孟漫还奇怪,杀鸡焉用牛刀?
    “他死了,并不奇怪。”孟饶冷笑道,“他未请示门主,便自作主张带人去杀宇文孤羽和陆琳苒夫妇,如此僭越,门主又怎会放过他?不过,门主当时未处置他,而是如此隐晦地除了他,倒是让我有些想不通。”
    “难道,是门主杀了他?”
    “不是门主,杀他的人是濯光山的紫清真人。”见孟漫满脸茫然之色,孟饶解释道,“紫清真人曾是濯光派的掌门,一心修道,从不沾惹凡尘俗世,数年前退隐山林,不问濯光派之事,所以好久没人提起他,你没听过他很正常,但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徒弟,魏苍然。”
    这个名字她的确如雷贯耳。魏苍然,濯光派的掌门,江湖中最受尊崇的人,据说他不仅武功极高,修为极好,而且还容貌俊逸,一身清骨道风,“他是魏苍然的师傅,那他的武功一定特别厉害了!”
    “的确很厉害!只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濯光山的无极峰闭关修行,怕是任谁都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林无烟的无烟居。”说到此,孟饶不禁讥诮地笑了笑,“一世清高的紫清真人,竟与林无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太有趣了!”
    的确有趣。然,孟漫并不在意这些“有趣”的事,她更加关心的是:“那副门主死了,现在谁接替他的位置?”
    “自然是,我。”
    同一个清晨,同一缕晨曦映照下,宇文楚天在房中醒来,睁眼没看见本应睡在身边的落尘,便快速起身,穿好衣服出门寻找。只见落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鞋子,地上还有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小尘!”他一步便冲到她的身边,双手近乎僵硬地轻触着她的脚。
    “啊!”小尘一声惨叫,他骤然收回手:“你的脚,怎么弄伤的?”
    她咬牙,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声音:“不小心被石头砸的,好痛啊!哥,我恐怕好多天好多天都走不了路了,怎么办?”
    宇文楚天轻叹一声,轻柔地抱起她,走回房间,将她稳稳地放在床上:“你不想走,直接跟我说就好了,何必把自己伤成这样?”
    她仰头,满眼期盼地望着他:“我跟你说我不想走,你会答应吗?”
    “会!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都会为你做,所以以后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记住了吗?”
    他正欲查看她脚上的伤势,却见她顿时笑靥如花,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腿跪在床上欢声雀跃:“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你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
    他顿时恍悟,叫道:“宇文落尘!你居然骗我!”
    “嘻嘻!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骗啦,干吗那么大惊小怪?”她甜笑着将脚伸到他眼前,灵巧地晃动着,“刚才裘叔杀鸡给我们吃,我去帮忙,不小心溅上了鸡血,鸡血和人血都分不清,你可真够笨的……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楚天扑倒在床上,轻纱幔帐飘飘荡荡地落下,掩盖了床上扭成一团的一双人,却掩盖不住那无限快乐的笑闹声……
    幔帐内,他将她压在床上,灵巧的手指在她腋下最怕痒的位置寻寻觅觅。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想要避开那双让她全身奇痒无比的手,无奈她到底是小女子,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面对着从小练就一身好武功的哥哥,只能任由他欺负,在他身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她的笑声越来越弱,变成了轻喘,再后来变成了哀求。
    “你真的知道错了?”
    她猛点头:“真的真的。”
    “那你说说,你到底哪里错了?”
    “我不该说谎骗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见他的手又对着她伸来,她急忙躲避:“我再也不说你笨了,你很聪明,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他的指尖毫不犹豫地落在她的身上。
    “啊……我以后再也不骗你说我受伤了,再也不吓你了。”
    他没有再继续欺负她,证明她这一次是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她拍拍心口,暗暗窃喜自己真是急中生智,否则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缓了口气,她慢慢蹭到他怀里,深深地望着他特别好看的脸,又问了一遍:“哥,我们真的要留下来,不去苗疆了吗?”
    “嗯,裘叔说得对,现在正是乱世,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他顿了顿说,“等我们长大了,我有能力保护你、照顾你的时候,我再带你去。”
    “好!”
    门前传来一声轻咳声,是裘叔的声音。落尘伸手撩开幔帐,见裘叔正站着门前,一脸严肃。她低头看看自己,原来刚刚打闹时,衣衫被扯得凌乱不整,头发也散乱不堪,这副狼狈的样子,也难怪裘叔看不惯。
    她拢了拢拉扯中散乱的衣衫,下了床,跑到裘叔身边,欢喜道:“裘叔,哥哥答应留下来了,以后我和哥哥一定尽心尽力帮你打理药铺,帮你赚钱。”
    “你们肯留下就好。”裘叔欣然点头,抬眼看看宇文楚天,张口欲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道,“既然你们决定留下来,我明天便找人来盖间大房子给你们兄妹住。”
    “不用麻烦了,这房子够我们住的。”她道。
    “你们再长大些便不够用了。”
    ……
    宇文楚天和落尘留在了裘叔的药铺里。漂泊流浪了半年多,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虽然没有了那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没有了父母温暖的呵护,可在这飘摇的乱世,他们有了裘叔,有了那一座长满奇珍异草的浮山,已是幸运。
    在清源镇那段年少的时光,很简单,也很充实。他们早早起床,和裘叔一起去浮山采药,学习医术药理,还帮着裘叔打理药铺。午后吃过饭,他们去后山的树林里练功,他苦练父母传授的剑法,她则抱着一本残缺不全的《九黎秘术》兴致勃勃地学。
    九黎秘术以灵力为基,就好比练武功要以内力为基础一样。只是修习灵力的方法与内力不同,需要吸取世间万物之灵气。书上说,扶桑暮水,苍云滴露,花团蓉雾,世间万物皆有灵气,引万物之灵气聚集两掌之中,编织灵网,结以法印,灵力便会融于眉心,渗入体内。灵术还分五行,并与星宿相生相克,故修灵之法极为难得,还必须有灵根之体才能修炼。她读得半懂不懂,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灵根,便随心所欲地练练。
    练到夕阳西下,他们一起回家。
    每晚,他们一起在书房读书,裘叔的书特别多,尤其是医书典籍,其中不乏珍贵的《本草纲目》全本,还有《黄帝内经》的誊抄本。宇文楚天喜欢读医书,而她则对苗疆的蛊术特别感兴趣,两个人常常挑灯夜读,读得太过专注会忘了时间,直到感觉腹中空空才发现天边的明月已经西沉。
    每当此时,她会去厨房煮两碗白粥,两人坐在书案前喝粥,粥虽清淡,品在舌尖却是丝丝清甜柔滑。
    她问他:“你每天吃我煮的白粥会不会腻?”
    他说:“腻呀,可是你会做别的吗?”
    后来,她每天努力学做各种饭菜,问他好不好吃,他答:“我还是觉得你煮的白粥好些。”
    “……”她抢过他手中喝了一半的鸡汤,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摇头笑了笑,合上书准备去哄她,免得她气坏了,晚上又要抢他的被子盖。结果他找了一圈,还是在厨房里找到她忙碌的纤小身影。
    彼时已是凌晨时分,月光隐隐淡去,天边荡漾着朦胧的灰白,她忙碌的背影就那么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口。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她做的饭菜都很好吃,但他最喜欢她煮的白粥,因为那纯净的清甜中有一种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花开花谢,一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了。
    时值六月,院子里新种的桃树落了花,结了果,嫩绿嫩绿的。失去父母的余痛犹在,却已慢慢淡化。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和值得珍惜的人。不去心心念念着遗失的珍贵,而去记住身边的乐事,如此才能乐享此生,不负一世枯荣。
    这一日,天气比每天都要热,什么都不做还是满身热汗。
    裘叔有事出门了,宇文楚天也说有事要上山,还非要独自一人去。落尘知道,他独自上山是去见一个叫孟漫的女子。孟漫是药铺的常客,每隔一月便来药铺买药,她很漂亮,身段婀娜,风情万种,眉梢一挑、嘴角一弯就能勾走人的魂儿。于是,宇文楚天的魂便被孟漫勾走了。他经常和她单独去浮山见面,一去便是半日,回来时衣服上染着孟漫身上的胭脂气,怎么洗都洗不掉。
    想起胭脂气,落尘又去闻闻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衣服刚刚干透,上面又渗出孟漫的胭脂味儿,她不喜欢这味道,便拿了衣服再去小河边和大娘们一起洗衣服。
    洗衣服的大娘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有的说昨日谁家的儿子又娶了谁家的女儿,两人天天腻在房里,准能很快得个大胖儿子;有的说谁家的小寡妇又勾搭上了谁家的男人,去了浮山后的树林,大家便嗤笑一声。
    落尘听得半懂不懂,脑子里琢磨着去小树林能做什么,难道是采蘑菇?琢磨来琢磨去,不觉中又把宇文楚天的新衣服洗破了一个洞。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件衣裳了,都怪他的衣服上胭脂气太难洗,她反复洗都洗不掉。
    在河边洗完了衣服回来,落尘浑身是汗,便烧了些热水来洗澡。
    备好了水,她解开发髻,褪下衣衫,躺进水里,一身的燥热立刻被温水浸透,舒服极了。
    一阵她最不爱闻的胭脂气漫到鼻端,她知道,是宇文楚天回来了。彼时,她一只手正在往另一只胳膊上淋水,明媚的阳光下,少女初熟的身体散发着柔柔的光。她扭头看见宇文楚天呆愣地站在门前,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陌生的火热,她似乎有种不安,但又想不出为何不安。
    稍愣一下,他立刻意识到什么,转身要走,她急忙喊住他:“哥,你回来得正好……”
    他离开的脚步未停,她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了些声音:“哥,这水有点凉,你再帮我烧些热水呗!”
    “嗯。”他应了一声,脚步还是没停,头也没回。
    过了好一会儿,她几乎以为他不会给她烧水了,正要爬出浴桶,他才慢吞吞地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一手试着水温,一手将热水小心翼翼地倒进浴桶里。
    他的样子很专注,比看书、练功都要专注,专注得仿佛不知道她的存在。她狡黠一笑,伸手撩起一股水柱,直直地溅到他身上,等他从专注中惊醒时,青白的衣衫早已湿了一大片。
    “你!”他瞪着她,表情尴尬又狼狈。
    难得见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忽觉有趣,又泼了他几次。按常理说,以他的反应速度,一定能躲开,可不知为什么,他今天的反应迟钝得难以想象,转眼就被她弄成了落汤鸡。
    她笑了,笑得极灿烂,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间盛开。他也笑了,他笑的时候,霁云淡去,红日潋艳,她的眼里唯有他的粲然一笑。
    “是不是很凉快?要不你也来洗一洗吧,很舒服的。”她挪了挪身子,给他留出一大半的位置。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她干脆直接伸手去拉他……
    “你们在干什么?”
    门外传来裘叔的叫声,打破了暧昧的宁静,裘叔的样子似乎很愤怒,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转为了平静:“楚天,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宇文楚天便随他出去。
    那个燥热的午后,裘叔和宇文楚天关紧房门聊了很久,落尘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也把自己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他们还没有聊完。她坐在房里缝新衣服,缝完了两个袖子,宇文楚天才出来。
    “哥,裘叔找你什么事啊?”她问。
    他的表情很奇怪,似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裘叔说你长大了,我不能再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了,我今晚就回自己的房间睡。”
    说完,他低头收拾他的东西。落尘一把抢过他准备拿走的衣物:“不行!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的确答应过你,可是……”
    两年前,裘叔特意把房子重新修建,隔出四个房间来,他们每人一个房间,多余的一个做了书房。那时候,他们本应分房睡了,可是落尘每晚都会做噩梦,在梦里哭着喊着呼唤他,他担心她,故而谢绝了裘叔的好意,每晚陪着她睡。
    可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他也将十五岁,懂了很多事情,纵使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纯如白纸,可在外人眼中,总是不合伦理纲常的。
    “……小尘,你长大了,以后哥哥不能总陪着你。”
    “为什么不能?你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
    “我是你哥哥,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总要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总要嫁人的。”
    “那我不嫁人了!”
    “你……”
    “我就要跟着你,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
    “那如果我死了呢?”
    她想都没想就答:“我就跟你一起死!”
    听到这句话,他久久无法成言,感动于她愿意生死相随,也感动于她对他至真至纯的依恋,但这些感动的背后,他也有种深切的担忧,就像裘叔说的,她太过依赖他,这种依赖终究会害了她。
    他愿意照顾她,愿意一生寸步不离地守护她,可世事难料,若有一天他遇到意外,谁还能再守护她,真要让她追随他而去吗?他当然不想,他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为了值得她活下去的人。
    “小尘,我们是兄妹,不是夫妻,我们不能睡在一个房间,让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他坚定地道。
    “谁爱说就让他们说好了,反正我又不认识他们。”
    “裘叔呢?他怎么看我们,你也不介意?”
    “裘叔最通情达理,他才不会乱想我们。”
    面对她的任性,他别无他法,只得狠下心来:“我跟你说实话,与任何人都无关,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睡了,你总是抢我的被子,总是把我挤得无处安身,还有,你总是动来动去,惹得我睡不安稳,小尘,我以后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觉,可以吗?”
    她看着他,看到眼睛湿润,眼泪在眼眶中汇聚,最后一滴滴滑落她的脸颊。
    他忍住不看,转过脸。
    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帮他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还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崭新的被子,上面绣着一片桃花林,虽然绣工粗糙,片片桃花却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说:“这是我刚缝好的新被子,你最近又长高了很多,原来的被子太小……”
    他再也狠不下心,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落在他肩上泪水的温度。他忽然有点恨自己,他明明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有多么纯粹真挚,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生死别离,她只在乎他的感受,只要他说不愿意,她绝不会勉强。
    他明明知道,却刺伤了她。
    他最终还是与她分了房。
    炎热的夏季,蝉鸣声总是没完没了,吵得人无法安睡,宇文楚天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皎洁的明月,直到天亮。
    他知道落尘也一夜没睡,因为她若是睡着了,一定会做噩梦,一定会在梦里哭着喊他,她一整晚没有哭喊,所以,她一定没睡。
    清晨的早饭依旧是落尘煮的白粥,清淡的米香,入口却不再清甜,泛着丝丝的苦涩。他抬头细细端详着对面的她,嫩黄色的衣裙明媚照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光洁的脸庞莹若浩渺,安然如常,只是眉目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他读不出其中的情绪。
    吃过饭,他们一起上山采药,一起打理药铺,她认真做事,一切井井有条,午后,她还是陪着他去练剑,双手托着下巴,远远地看着他,等着他,时而修习一会儿九黎的秘术。
    他哄她开心时,她也在笑,弯着眼睛,眼底都是他的影子。到了晚上,她也还是会陪他一起读书,在他看书看到疲惫时,她又为他准备一碗白粥,暖暖地提醒他:“哥,你一定饿了吧,喝完粥再读吧。”
    心重重地抽疼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小心地握住:“小尘,你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做噩梦?”
    她笑笑:“睡得挺好的,你呢?没有我打扰你,是不是睡得很好?”
    他也笑笑,点头:“确实很好。”
    外面的风起了,吹开了窗子,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为他关严了窗:“时辰不早了,我先回房了。”
    “嗯,你今晚早点睡。”
    “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走了,他低头喝了一口白粥,粥的味道比早晨的那碗更苦涩,难以下咽。
    这一晚,他又是一夜没睡,几乎翻遍了书房所有的医书,想要找到可以治愈梦魇的方法,但一无所获。
    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灭,落尘房里的油灯也燃了一夜,跳跃的烛火在窗纱上映出飘飘忽忽的暗影,是她在窗前,低头坐了一夜。
    天亮时,他去她房里给她送东西,她正在梳头,镜子里照出她含笑的脸,肤色胜雪。
    “哥,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她问。
    “早吗?我看天都大亮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你以前都要睡到辰时才会醒。”
    “哦,那我回房再睡会儿。”他走到窗边,将一大早釆来的天竺葵放在她的窗前,看见她窗边的小桌上放着刚做完的素青长衫,袖口绣着白色桃花,绣得精巧细致,绣工大有进步。
    “咦,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她指着他手中的花问。
    “天竺葵,我看它挺漂亮,猜你会喜欢,所以采了些给你。”他说着,走到镜边,在她的鬓角插上一朵天竺葵,艳丽的紫红色衬得她脸色好了许多,不那么苍白了。
    “嗯,好香啊!”她笑着,黑眸中那一抹光亮掩不住幽暗。他不喜欢看她现在这样,装作一切如常,装作快乐如旧,只为让他安心。可他只能看着她这样,因为他们是兄妹,必须以礼相待,他不屑于世俗礼法,却不能不为落尘的将来考虑。
    他从落尘的房里出来,正遇上裘叔,裘叔看看他紧锁的眉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尘现在不适应很正常,时间久了,她慢慢就会习惯的。”
    他点头:“我明白。”
    裘叔递了个布包给他:“这些书你收好了,有空看看。”
    “是医书吗?”
    “算是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该懂了。”
    他点点头:“多谢裘叔指点。”
    那晚,他仔细读了裘叔给他的所谓医书,翻了翻上面的文字和图解,他便领悟了裘叔所谓的“该懂之事”。阴阳平衡,天地交泰,这些隐讳的男女之事他原本略知一二,今天看了书上详尽的细节,他才知道其中竟有那么多的奥妙,书中描绘的蓬莱仙境之感,更是看得他体内一阵阵热血翻腾,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从身体里汹涌而出一样,他越是拼命克制,越感到头脑发昏,甚至有些眩晕感。
    连着运了两次真气压制体内的火热,气血才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连着两日未睡,心境平和后,他有些倦了,半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也不知睡到什么时辰,他抬头看见落尘房里的灯火熄了,便心安了,一个人出去走走,恍惚中竟不知走到了何处。
    幽幽秘径,鸟语花香,有一片小小的竹林,还有几棵橙花树,橙花开花甚香,竹香和橙香混合在一起,更叫人心旷神怡。
    繁花环绕之中,有一处幽潭,幽潭中有一女子正在沐浴。
    月光倾洒在满是花瓣的水面上,少女的上身浮出水面,莹润的肌肤白得透明。水滴从她的发丝上滴落,闪动着醉人的光芒,胸前若隐若现的柔软,更是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
    仿佛是察觉到有人来,少女抬头向他这边望了望,见是他,娇笑着喊道:“哥,这天太热了,你也下来洗一洗吧,水很凉快。”
    他看清她的脸,那倾城绝世的容颜,竟是落尘。
    “哥,你过来啊!”见他纹丝不动,她缓缓地起身,靠近,伸手拉着他的衣袖。
    水波流淌的声音格外响亮……
    他忽觉身子一沉,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人栽进水里,水花四溅,他的脸上沾了一片橙花花瓣,花瓣沁着一缕撩人的幽香,撩拨起他内心如火如荼的炽热。
    他看着她晶莹剔透的黑眸,她亦看着他。
    最终,他还是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悸动,伸手将她拥在怀中,柔软的身体与他紧密地贴在一起。
    她没有挣扎,仍是仰头望着他,那种眼神充满着诱惑,他再也把持不住,唇一点点地凑近……他们的唇碰触在一起,她的唇好软,软得让他情不自禁地托住她的后脑,轻咬,吸吮。唇舌间的辗转磨蹭,纠缠了很久,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滑向她的纤腰……
    “哥……”
    深情的呼唤让他猛然一惊,用尽全力推开怀中的落尘,同时,他也从梦境中惊醒。
    原来是一场梦,幸好是一场梦!
    宇文楚天揉着在案上枕麻的手臂,抬眼,见落尘正弯腰看他,丰盈的唇瓣近得几乎贴在他脸上,他猛地起身,受惊地退后,因为用力过猛,撞得桌椅阵阵颤动。
    不明所以的落尘端着温热的白粥僵在原地:“哥,你怎么了?我吓到你了?”
    用力揉揉额头,他努力驱走梦中的场景,却按捺不住心口剧烈的跳动:“没事,刚才读书读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
    “噢?”她好奇地扫了一眼桌上的书,“这是什么书啊?图画好奇怪!”
    他急忙上前一步,用力将书合上,俊脸更是尴尬地涨红:“是练功的书,没什么好看的。”
    “是男女一起练的吗?他们的姿势好奇怪,是特别厉害的武功对不对?”
    “嗯。”他随口一应。
    “那我跟你一起练好不好?”
    闻言,他的脑子里蓦然又闪过梦中的场景,身体里涌动起陌生的炽热,语气也不由得焦躁:“不好,这种武功不适合你练!”
    “为什么不适合?”
    “别问那么多了,很晚了,你快回房睡觉吧!”
    看出他不耐烦了,她便没再多问:“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把粥放在这儿了,你记得喝。”
    她离开的时候嘴角噙着僵笑,脚步特别快,好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的胸口更是憋闷得难以忍受,有痛楚,有火辣,还有一种丝丝缕缕的纠缠,总之就是让他的情绪莫名地失控了。
    一时难以自抑,他挥手便将书丢了出去。结果一不小心殃及池鱼,可怜了无辜的白瓷碗,也跟着摔了个粉身碎骨。
    溅了一地破碎和洁白……
    落尘听见了响声,脚步停了一下,最终头也没回地离开。
    这一夜的蝉鸣声好像特别大,无休无止,气温也好像格外的热,他调息几次都无法冷静下来。
    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空荡的黑夜,他想起了初见落尘的时日,那时的落尘才三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笑,他也跟着笑了。
    母亲告诉他:“天儿,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待她,凡事都要让着她,知道吗?”
    五岁的孩子,脑子里总有无数的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是我妹妹?”
    母亲告诉他:“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但你要像亲妹妹一样对她,知道吗?”
    他用力点头,牵住了落尘的手,从此记住了母亲的话,他要像亲妹妹一样待落尘,好好疼她,爱她,凡事都要为她考虑。
    可是今天……
    他仰头,望着苍茫的天空,仿佛看见父母阴沉的脸。不,不可以,落尘是他的妹妹,他不能对她有任何绮念,他绝对不能再有这样的念头,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
    “不要!哥,你不能死!”落尘的房间传来一声惨叫,他立刻飞身掠去,撞开门,冲进了落尘的房间。
    那天是个无月之夜,她从梦中惊醒后,抱着他泣不成声。他看着怀中颤抖的她,抱着她的手再也不愿意放开:“小尘,别怕,那都是梦,哥哥在这儿,哥哥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哥?”她仰头,恳求地扯着他的衣袖,“哥,我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我保证不抢你的被子,我保证一动不动,不打扰你睡觉,你今晚陪我睡吧?”
    “小尘,”他扯回衣袖,“你坚强一点,噩梦再可怕也不过是个梦,你要学会面对它,克服它。”
    她抹抹眼泪,乖巧地点头,慢慢地躺回床上。他为她盖好了被子,悄悄离开。
    他知道,他走了之后她根本没再睡觉,因为他一直在院子里,他看见她坐在窗前做衣服,烛火啪啪爆裂,柔弱的人影执着纤细的针久坐窗前,墨色的发披散着,一身素色的寝衣,不施脂粉。
    这一幕竟是这般温馨,令人向往。
    他在窗外无声地对她道:小尘,你我都长大了,哥哥不能再与你相拥而眠,等你遇到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他会陪你朝朝暮暮,长相厮守,生同衾,死同穴,滚滚红尘,相守共度。
    而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他。
    只因他是她的哥哥,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一步步离开,不知为何,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牵动着他的心脉,每一步都会牵出四肢百骸的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