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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上莲
    对于岩胜而言,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都无法从他记忆中褪色,它像地狱的烈火一般鲜红灼热, 一刻不停地灼烧着他的灵魂,即便被时间的河流压下一时半刻,但只要外界稍有刺激便会立刻重燃, 化作吞噬一切的罪业之火摧毁一切。
    即使娶妻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岩胜确实十分怜惜自己美丽温柔的妻子,而且木莲待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从来不用他多操心家中的事情,能够将更多的时间用在磨炼剑技以及关注领土内的事务上。
    岩胜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希望继国家成为大贵族世家的野心,他没有, 但也不愿违逆自己的父亲,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是有所让步的,迎娶木莲是一件, 兴建神祠向神灵祈福则是另一件。
    岩胜记得他早年去世的母亲信仰天照神, 而他自己则因为幼时多在父亲身边被教养, 所以和父亲一样对神灵没有特别的信仰,突然听父亲说要建造神祠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但这件事得到了继国家领土内上到家臣下到平民的一致赞同,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夏天接二连三的天灾是有神灵在降罪他们, 为此举行一场祭祀请求神灵谅解是理所当然的。
    那时距离木莲产子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岩胜想着木莲那么期待他们的孩子, 如果能在孩子出生前让一切恢复正常那自然再好不过,便也对这件事上了心,一直都在关注着工程的进度。
    建造神祠的人也是生活在继国家领土上的人, 作为普通人他们比谁都要期望天灾快些过去, 今年剩下的时间能够平安度过, 完全不用监工催促便每日加班加点地赶工。
    木莲生产前夕,山上的神祠建造完毕,神像也全部雕刻完毕,岩胜本想到新建的神祠去看看工程是否有瑕疵,可他父亲说让他陪着临产的妻子,视察的事情由他去做,准备祭祀的事情也由他来办。
    岩胜没有多想,只当是父亲也很重视他即将出生的长子——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大家族最重要的就是继承人,只有新的孩子降生才意味着这个家族在未来会得到延续。
    然而这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一次却不再如此。
    木莲生产那天的天气很糟糕,天空从一早起来就黑得像是仍在午夜,不点灯甚至看不见十步之外的人是谁。
    岩胜原本是陪在木莲身边的,可上午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担心领土内又出现泥石流之类的灾害,看出他心神不宁,疼得面色苍白的木莲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她会平安生下他们的孩子,等他忙完了休息,还可以猜一猜这个孩子长得像谁多一点。
    那一刻岩胜确实有猜测他马上就要降生的孩子会长得什么样子,是男孩像谁都无所谓,但如果是个女孩,那像木莲就很好。
    这话岩胜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说他会尽快回来木莲身边。离开之前,他把自己的仆人留在这里,让对方在木莲有事的时候就立刻来通知他。
    那之后岩胜就去安排抵御山洪泥石流的事情了,他一直到晌午都没有休息,冒着雨到山下和河川附近视察情况,安排住在附近的人们疏散以及抢救今年格外匮乏的物资。这些事情他处理起来轻车熟路,根本不用多花心思去斟酌,然而这份熟练却是用之前数次死伤无数的惨烈场面换来的,如果有那么一丝可能,他都不希望那样的场面再重演一次。
    晌午时分,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雨势没有更进一步加大,按照过往的经验判断,这次即使又发生人力无可奈何的灾难,损失也可以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该做的都做了,岩胜便被部下劝回去稍作休息,养精蓄锐以便在事态恶化时有足够的精力应对是必要的,而且他也确实有些担心木莲。
    他出来很长时间了,不知道她此刻是否平安无事?他们的孩子有没有平安降生?但他没有收到仆人的消息就说明应该还好吧?
    带着一点点担忧,岩胜返回家中,他在大门外看到了正急匆匆走出来的仆人,立刻心里一沉。
    “怎么?是夫人有什么不妥吗?”
    仆人见到岩胜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立刻迎上来,回答他的问题:“不,木莲夫人很好,她为岩胜大人您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母子均安,岩胜大人不必担心。”
    听到母子均安岩胜便松了口气,然而立刻他又觉得不对,如果是继国家拥有了下一代继承人这样一件喜事,仆人出来时的脸色绝不该是他刚刚所见的焦虑。
    “还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仆人回答,脸上的神情焦虑而又困惑,“领主大人派了仆人来,说领主想要看看少主要将少主抱走,但是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可以在这个天气里被抱到外面呢?我试图说服领主大人派来的仆人,可是他同意,我便只能跟在后面,可是那个人并没有带少主去领主大人的寝室或者书房,而是从后门出去骑马上山去了!”
    岩胜听得一愣,他父亲派人把他的孩子带上山做什么?今天这种天气下,万一孩子生了病一定会出人命的吧?
    这事情太奇怪了,岩胜实在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向仆人问明那个人的去向便奔向马厩,牵了马出来往山上追赶而去。
    雨还在下着,上山的路很不好走,岩胜见速度实在不快便舍弃了马匹改为全力奔跑,当他全身湿透地站到道路的尽头时,他震惊地发现那正是他的父亲新建的神祠。
    六边形的尖顶祠堂大门上挂着魔神堂的匾额,从敞开的大门向里面看去,可以看到幽暗的烛火映照下半隐半现的十二尊石像,只是那石像实在和神像不搭边,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确实对得起匾额上的魔神二字。
    在祠堂里,岩胜看到他父亲和两个家中的老家臣在一起,他们仿佛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似地跪在供案前祷告,而在空无一物的供案上,他看到了因寒冷不适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
    “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岩胜冲到供案前将大哭不止的婴儿抱起来,三人因为跪在地上所以没能拦住他,然而他进得来却出不去了,回过神的父亲和家臣站了起来,三人一起堵住了通往祠堂外的路。
    “岩胜,把那个孩子放下立刻离开这里。”老家主沉声命令道,面色严肃阴沉,那模样完全不像是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在说话,而像是在对违逆了他意思的下属的斥责。
    岩胜没有听从,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违抗生父的命令,第一次是偷偷跑去找他被赶到像是小仓库一样的三叠房间居住的弟弟玩耍,第二次就是现在。
    “请父亲恕我不能答应。”他语气坚定地回绝道,并且又问了一次,“您这是在做什么?”
    面色严峻的中年人盯着自己的儿子,非常明显对他现在的行为感到不喜,但最终却先开口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从生父口中,岩胜听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继国家今年接连不断的天灾确实是有神灵降罪,在他忙于处理灾害相关事情的时候,他的父亲请了很多神官和阴阳师来看过,可最终他们都没有办法,因为无论如何祈福占卜都没有人知道神灵究竟为什么降罪于这片土地。
    无法知道原因,那么举行再多的祭祀也是枉然,于是老家主做出了一个残忍无比的决定——他来到继国家后山上荒废的魔神堂向供奉在这里的魔神请求帮助,而代价则是继国家即将出生的继承人。
    岩胜虽然知道继国家的后山上有这座魔神堂,但因为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所以他实际上对供奉的十二魔神也仅仅在于听说过而没有任何了解,但现在从他父亲口中,他得知这十二个魔神并非原本就在这片土地上的神灵,而是被他们继国家带来的!
    对,这十二魔神是岩胜的祖父在建城之时请来的魔神,那个岩胜从没见过的祖父是个和他父亲一样拥有巨大野心的人,而他利用十二魔神的力量一路战无不胜,建立了如今继国家的城市。
    岩胜的父亲没有兄弟姐妹,这正是因为他的祖父将未出生的婴儿供奉给了魔神,他父亲如今不过是效仿了这一行为罢了。
    听完这些的岩胜只觉得荒诞可笑,他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生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而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质疑的反问:“它们……要我的孩子作为祭品?而您竟然就打算这样做了?!”
    “岩胜,这是为了继国家。”男人这么回答,“这几个月来你难道没有感受到神罚的力量?不要任性,你和木莲都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任性?”岩胜重复着这个词,将父亲和老家臣的面色目光一一收入眼中,一时间真的笑了出来。
    他不觉得这是他在任性,用他的儿子来换这片土地的繁荣……他绝不答应!
    “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岩胜说,“神罚的事情我会想出别的办法来解决,等这场雨过去我立刻就启程到京都去请神官世家的人,无论花费什么代价我也一定会找出神罚的根源来拯救这片土地,而不是需要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的性命来向莫名其妙的东西交换虚假的和平!”
    说完他就向祠堂外走去,路过他父亲和老家臣的时候甚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但是直到他走到祠堂大门前都没有人试图阻拦他。
    岩胜不知道他父亲是放弃了还是准备换一个机会再举行这荒诞的祭祀,但他唯独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绝不可能让步,迈出大门前,他敞开外衣将已经哭到声音嘶哑的婴儿放入怀中,打算就这么跑下山去。
    外面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小,可岩胜不敢等,他带着这个脆弱的婴儿无法和自己的父亲周旋,而且刚刚出生就被人冒着雨抱来山上,这孩子也需要立刻找医生来看诊。
    在踏出祠堂的那一刻,岩胜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放松,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回去之后他父亲不打算改变主意,那么他就另外去买一栋宅院,带着木莲和孩子一起住过去。
    然而岩胜却没能做到成功带着他的孩子逃离魔神的魔爪,他才刚出祠堂便听到身后传来男人高亢的喊声。
    “魔神们!来取走你们的祭品吧!继国家这一代的长子任由你们享用,而你们要保我继国家领土风调雨顺繁荣昌盛!”
    岩胜震惊的脚步一顿,可他甚至来不及为生父的绝情感到哪怕一丝伤痛,从天而降的紫色电光就击中了他,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眼前再次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时,他的父亲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把它丢到山下的河里去。”
    他听到男人这么命令,在老家臣上来试图从他怀里把孩子带走的时候,他拼着全力让自己的手臂抬起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岩胜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凭借意志在和对方僵持,过了片刻他恢复了一些,才忽然惊觉不对。
    他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了,也感觉不到他身体在无意识动作时带给他的柔软的触碰。那一刻巨大的恐慌笼罩在他心头,岩胜慢慢低下头,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彻底没有了反抗的心思。
    这个片刻之前还活生生的在他怀里放声哭泣的婴儿,此刻却仿佛是刚从坟墓里被挖出来的尸体,他的四肢不见了,身体变成了软趴趴的一团,眼眶里只剩下了两个漆黑的空洞,鼻子本该隆起的地方是扁平的,甚至连他的皮肤都没有了,渗着血的肉块暴露在雨水中,在他白色的里衣上洇出大片浅红色的痕迹。
    岩胜茫然地看着怀里也不知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的婴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
    他的儿子被魔神吃了,残骸在他的怀里,他……作为一个父亲,明明孩子就在自己的怀抱里却无法保护他的性命,除了眼睁睁看着他被魔神蚕食殆尽外做不了任何事!
    神志恍惚的时候,岩胜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婴儿的脸颊,已经被蚕食到只剩一个头颅还勉强算完好的婴儿模样恐怖至极,可他丝毫没有觉得恶心或者害怕,唯一有的是他连他自己都不知该针对谁的怨恨。
    然而当他触碰到婴儿的脸颊时,岩胜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奇怪又微弱的鼓动,有微弱的气流从婴儿本是鼻子的空洞中流进流出,一进一出的节奏就仿佛是人在呼吸。
    “……还活着?”
    岩胜简直无法相信一个柔弱的婴儿变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能活着,可这细微的呼吸却不是骗人的,他在那一刻重新找回了让自己丧失了动力的身体动起来的理由,那就是立刻回家去找人来救治这个孩子!
    然而直到岩胜想要起身的时候,才感觉到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麻木僵硬,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刚刚那一道来自魔神的电光带给他的伤害之大远超他的想象。
    他动不了,刚刚能够抬起手来阻止家臣抢走孩子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了。
    “父亲……请您救救他……”岩胜抬起头呼唤近在咫尺的亲长,动弹不得的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生父能看在这孩子如此可怜的份上给予他一线生机。
    但是能够将自己刚出生的孙子送上祭坛的男人并没有怜悯自己的儿子,看岩胜动弹不得不但没有下令赶紧带他回家救治,反而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快把那个怪物拿去丢进河里!”
    这一句话不仅仅是判了仍在努力活着的婴儿的死刑,也彻底粉粹了岩胜的希望,他知道他过往的一切平安喜乐将从此时起一去不回,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魔神吞食被人带走丢进河里,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还能够活下来?!
    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在他眼前发生,他完全无力阻止,即使此时他头上的天空乌云尽散暴雨停息,清朗的日光普照大地为万物带来蓬勃的生机,也再也无法驱散他心头厚重的阴云。
    岩胜在地上躺了很长时间,他的父亲在天气放晴的时候就离开了,临走前说让他在这里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言语之间竟然是在苛责他宁可让领土上的人遭受天灾也不愿做一点小小的牺牲。
    但这牺牲真的可以叫做“小小的牺牲”吗?
    ……
    或许对得益的人来说确实如此吧。
    岩胜一直躺在魔神堂前的空地上,眼前的是明媚的日光,脑中却不断回响着生父的那些冷酷无情的话,或者是那个被蚕食殆尽的孩子可怖又令人心痛的模样,最后那些纷乱的画面都沉寂到灵魂深处,只留下对神灵之力无可奈何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麻木。
    最后是岩胜的仆人找到了他,还牵着他丢在半路上的马,扶着仍然全身发麻的岩胜上马,然后牵着马匹慢慢回到继国家他,为他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
    这中间有医师来过,确认岩胜并无大碍,只是淋了雨有些伤寒的症状,这几天需要好好注意休息。在医师离开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岩胜突然开口问:“夫人如何了?”
    “夫人体力耗尽还在休息。”
    岩胜闭起眼睛让仆人送医师离开,等屋子里没有旁人在了,他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那声音讽刺而又癫狂,他想到木莲那么期待那个孩子,可她甚至没有见过他长得什么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就当做那个孩子伤风夭折了吧,总比让他白莲一样温婉纯净的妻子知道他们的儿子被魔神吞食了要好。那个孩子最后的样子……只有他一个人见过就足够了。
    过不多时,仆人来报说夫人醒了,岩胜沉默片刻还是起身准备去探望木莲,虽然他父亲肯定会有自己的说辞,会让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像所有夭折的孩子一样被活着的人遗忘,但他做不到,继国家用他儿子的命换来了这份繁荣,那么所有人就该记住他的儿子!
    平静无比仿佛一切如常的宅院中,木莲刚刚醒来不久,她在仕女的侍奉下喝了水,正准备询问自己的孩子在哪里,却看到岩胜仿佛幽灵一样从门外走进来,挥手赶走了屋内所有的仆人。
    岩胜能猜到他的模样肯定很糟糕,因为木莲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柔声问他:“岩胜,发生了什么吗?”
    按理说木莲不该这么称呼他,通常来说作为妻子,她应该是要叫岩胜夫君或者至少该叫岩胜大人,岩胜不记得木莲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只有他们两个场合直呼他的名字,但他喜欢听木莲这么喊他,女子温柔的清悦的嗓音在喊他的名字时,他非但没有感觉到不尊重,反而会因她含笑的声音中缱绻的依恋而心生快乐。
    可在此时此刻,木莲透着虚弱甚至还带着一丝嘶哑的声音对岩胜来说比愤怒的质问还要令他窒息。
    因为他面对神灵无能为力,所以他无法保护他和最爱的妻子的孩子。
    “那个孩子他……他突然发了病……”岩胜强迫自己开口去撒下一个巨大的谎言,他无法直视木莲的双眼,看着她的肩膀已经是极限,因此他看不到木莲的神情,却能看到女子纤弱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在瞬间戛然而止。
    他知道木莲在等他的下一句话,可他却无法说出口了。
    岩胜尝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垂下头闭起双眼,向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妻子吐露他最为真实,外人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心情:“我……是我没能救他……木莲……我没能救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岩胜等了又等,最终等来的却是柔软娇小的手掌覆盖上他不知何时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他抬起眼睛,看到木莲分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眶泛红,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被水雾遮蔽,却还是勉强自己露出一丝微笑来试图安慰他。
    “那是我们和那个孩子没有缘分,所以神灵把他收回去了。”
    他听到木莲这么说。
    “岩胜,不要因此责怪自己,即便责怪那也该责怪我,是我没能给那个孩子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让他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去往彼世。”
    不是的!那个孩子又健康又可爱!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任何一个孩子能像他那样强壮结实了!如果……如果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神灵……
    岩胜的思绪终结于一个温柔的拥抱,是木莲挣扎着坐起身来,用拥抱来安慰他这个无用的废物。
    可他不值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岩胜抬起双手抱住怀中的妻子。
    第二天,岩胜下了命令将这个出生与死亡仅仅相隔了几个时辰的孩子写上了族谱,所有人都不解他的行为,在常人的概念中,被神明收回的孩子不属于父母,自然也不可以在族谱上有所记录,然而在老家主没有反对之下,这件事就这样被定下了。
    整个继国家的土地上只有三五个人知道岩胜真正的意思:他是在说无论他之后会有几个孩子,那个被魔神吞食的孩子都是他的长子,所有继国家的后人都要记住他哪怕他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因为这是所有享有了这个孩子换来的恩惠的人应该做到的事!
    那个灾难的夏天在雨后云开之时结束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继国家的领土上再一次热闹起来,人们在重建了家园后重新播种耕种,在那一年甚至还有不错的收成,所有人家都能吃饱穿暖。
    一切如常,却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假象,在所有人都在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这片土地年轻的主宰者本该朝气蓬勃的生命却失去了它鲜明的色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岩胜几乎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和外界似乎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不再对这片土地抱有期待,不再对它怀抱责任,他甚至在妻子终于走出丧子的悲痛之后连同她也一起逐渐疏远。
    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让他仍然停留在这里的原因仅仅是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被神灵用无法抗拒的力量框死的平静人生有一天竟然会被人打破!
    当他在野营时遭遇非人之物的袭击,所有的部下全部为了保护他战死,而他倾尽全力也无法伤害怪物分毫,甚至想要屈从于人类这悲哀又无力的命运时,他看到了在午夜自天而降的日光。
    岩胜看到了他的弟弟,他拥有被神眷顾的才能的弟弟,手中握着赤红的长刀,刀身上缠绕着耀眼如夏日炎阳的光辉,轻而易举地将他和那么多部下都无可奈何的怪物一刀两断化为灰烬。
    岩胜觉得自己的眼睛应该是被金红的火光灼伤了,否则不可能会这么刺痛,可他不愿意将眼睛闭上哪怕一瞬,只顾死死地盯着眼前和他一模一样的另一张脸,心脏像是擂鼓一样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回想起了十年前所见过匪夷所思的剑技,回想起那时对缘一拥有的超出常人想象的力量的嫉妒,这份嫉妒在此刻化为更加强烈的怨毒之火,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獠牙紧紧地刺入其中,将毒汁一点点注入。
    为什么他没有被神眷顾的才能?为什么神不把这份力量赠给真正需要它的人?为什么他和缘一一母同胞天赋却是天壤之隔?为什么缘一可以强大到将非人之物一刀斩断,而他除了被命运压弯膝盖匍匐于地面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被魔神蚕食什么都做不到?!
    缘一能做到所有他做不到的事,这个被神眷顾的人……多么强大,多么耀眼,多么令人嫉妒!
    他想要这份力量,无论如何都想要。不仅仅是为了此刻散落在他身边的残肢断臂的原主人复仇,更是为了有朝一日向夺走了他人生的神灵宣战!
    这是一条注定通往破灭的道路,无论他最终是否能够成功,他都已经一无所有,但在见识了这轮午夜艳阳的光辉之后,他无法不这样去做。
    第二天,被无法诉诸于口的伤痛与憎恨吞噬的岩胜做出了所有人无法理解的决定,他离开了继国家,将财富权利地位妻儿家族全部抛在身后,除了他惯用的武士丨刀外几乎什么也没带走。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行为,包括木莲也不能,哪怕她集合所有的情报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测,却依然与真相背道而驰。
    *
    木莲没有全部看完岩胜的记忆,用写轮眼的幻术直接入侵别人精神有一项弊端,就是会很容易被对方的情绪影响,她原本对自己的意志充满自信,却没想到会因为与她的猜测截然相反的事态而震惊,以至于一时不查陷入了岩胜从来不曾泄露分毫的疯狂情绪中,连同她自己原本就已经难以克制的悲愤,彻底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她沉浸在那份与她的愤怒与痛苦相差无几的悲痛中无法自拔,直到被手腕上的力道唤回到现实。
    “兄嫂,请您冷静一点,无论兄长做了什么你们都是夫妻,您不该这样做。”不知何时返回的缘一抓着木莲的手腕,拇指和食指压在她的腕部经络上,让她的手无法使力。
    木莲有那么一刻没有意识到缘一在说什么,然而等她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去,却看到被她掐住喉咙濒临窒息的岩胜痛苦的面容——她无意之中下手的力道险些把这个男人活活掐死!
    可岩胜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承受她愤怒的人。
    “继国岩胜,你真是个混蛋!”木莲狠狠地骂道,手不能用,她就改用脚狠狠向前一踹,刚刚摆脱了窒息而死的危机的岩胜根本没能躲开这一踹,被她恐怖的力道直接踹飞到了缘侧,甚至他撞上的障子门都倒了一扇。
    继国缘一也是无话可说了,他思考了一下是不是先把木莲强行带走,却惊讶地发现刚对自己的丈夫下了狠手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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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v啦!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好好完结这片多灾多难的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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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更新总算是把当年的事情讲完了,一直在想怎么安排这段剧情才会更加合理一点,不至于太过ooc_(:3」∠)_真的写出来就发现算了随缘吧【。】
    当然后续该拆家还是要拆家的,毕竟抛妻弃子是另一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