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一把夺过锦湖仙人手中的酒壶,也只剩下小半壶了。
旁边传菜的下人见到这种阵仗,只能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再拿起桌面上另外一壶酒并接过夏雪递过来的半壶,然后退了出去。
她一回头就看见锦湖仙人半倚在案几边,一副懒散的模样,还是刚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盯着自己。
她又连做了两个深呼吸,跟自己说,不要跟病人太计较,不要发火。
然后才坐到他身旁来,耐心劝道,“你现在不宜饮酒,我以后会吩咐他们不给你备酒,其它的你想吃的,都可以尽量满足。”
锦湖仙人头一歪,栽进她怀中,“不喝酒我难受。”
“你那是饿的!给我起来!”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想将他扯起来,却发现他这样赖在自己腿上不好发力,只好换手托起他的肩膀把他往起来推。
结果他竟跟牛皮糖一样,反手搂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怀中,瓮声瓮气地说道,“不如你还是带我回那个暗室罢,让他们折磨死我算了。”
夏雪只好抓起他的一只手腕,试探地替他诊脉看看。
照脉象来看,他根本就是个油尽灯枯,气数将尽之人。没想到他气色看着还可以,怎么会是短命相呢。那刚才一番胡闹,难道是他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
一时之间,她觉得再盘问什么白玉京的事都有些太过残忍了。
“好了,那你先起来吃些东西,这些素菜看看合不合胃口吧。也许你吃饱了,心情就会好些了呢?”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比方才又柔和了许多,俨然是对待慕容珵那般。
这家伙吃软不吃硬,被哄着重新坐到了桌边,只不过夏雪将筷子递到他手里时,他却不为所动。
“手疼,胳膊重得抬不起来。”
“你明明刚才还……”忍住,忍住!夏雪在心底拼命劝自己,最后还是换上了有些僵硬的笑脸,咧着嘴角,“那怎么办呢?总不可能叫人来喂你吧。”
“就你喂吧,旁人我也看不顺眼。”
见夏雪没反应,他拖长了声音,“唉,还说什么救命恩人,我这恩人也太不值了点。”
夏雪只好拿起碗筷,就近夹了几块,给他送到了口边。
“我想先喝汤。”
忍……我忍……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碗放回去,又起身绕到另外一边换了个空碗去盛汤。
就这么一口一口总算把他喂满意了。
他把油浸浸的嘴凑到她脸旁边,夏雪被他这动作吓得一退,“你还想怎样?”
“替我擦嘴啊!这厨子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看在你还算尽心的份上随便吃些。”
夏雪只好拿起帕子,替他擦嘴,本来是有些生气,但看他仰着脸微微噘嘴的模样,脑海里忽然浮现起慕容珵一岁的时候,在院子里玩,结果玩得太开心,想屙屎都顾不上,最后拉到了裤子里,提着臭气熏天的裤子哭唧唧地跑来唤着娘亲。
想到这儿,她不但不觉得锦湖仙人是在无理取闹,反而手上的动作还轻柔了不少。
锦湖仙人却忽然注视着她的双眼,“你心里在骂我,对不对?”
夏雪将擦完的帕子扔到他脸上,矢口否认道,“当然没有了!”
他一脸嫌弃地将脏帕子扔到边上,“我看见你的表情,绝对是在骂我!”
不给他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夏雪起身望了望外面,“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再等半个时辰,你记得喝药。”
“你开的那些药方,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用!”锦湖仙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像是在笑。
夏雪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那些药是治疗外伤的,只不过他的脉象……严格来说,确实那些药只能治他的外伤,却救不了他的命。
她一生中束手无策的时刻有许多,可面对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即将消逝而束手无策的,每一次都是刻骨铭心。
过去那些痛苦的画面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一个一个她想要救却救不了的人都是如何离开,她依然清晰记得,历历在目。
包括最近她一直还在让人打探垚的下落。她总是不愿意相信他已不在人世,他只是蛊毒恶化到不可控,所以躲起来不见人而已。可随着时间推移,她所坚信的那点缥缈希望也渐渐黯淡了。
虽然跟锦湖仙人的相处时日并不长,对他也说不上多有好感,只不过这是人命啊,她却没有办法救得了他,无疑是在她内心最沉痛的记忆上再扎上一刀。
“你怎么回事啊?还说不得了?那药方是不行嘛……”锦湖仙人见夏雪半天没有吭声,只是背对着自己,干脆也跟着起身,上前来拉住她的胳膊。
夏雪被他从后面拉着转了过来,却看到锦湖仙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你……你怎么哭了?”
夏雪也微微一怔,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一片湿润。
她在为他难过吗?还是在为过去的悲伤记忆而流泪?要是她的医术再高明一些,要是她再聪明一些早点洞悉到未来的危险,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可眼前人,依照他的脉象,顶多再撑个把月,她没有任何办法帮他,难道还要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你快死了,无药可救的那种……
夏雪迅速避开他的目光,用袖子擦拭着眼角。
“别哭了,虽然你那药方是差一点,但比起一般医庐的大夫还是强些,用药也算考究。我是仙人嘛,自然比凡人要挑剔些,也不是说你真的不行。好了,我说的那些该你听的你又不听,随口说说的你竟当真了。”
他还在劝解着自己,夏雪的眼泪越发忍不住了。当初她自己被推进那个万蛊坑里时,被痛苦折磨得想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夏雪一边抽泣一边问道。
“看看你哭的鼻涕都出来了。”锦湖仙人一脸的嫌弃,却还是用指尖捏起帕子来替她擦拭着,“知道什么?”
“你的病。”
“啊,你说的那个早衰症,是吧。”他微微笑着,将手腕伸到她面前,“来,你再看看。”
夏雪将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开始默默数脉,表情却逐渐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