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几乎是互相瞪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夜公公才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他一直在帮倒忙,要是到了明天,夏雪的气还不消,那就不是陛下的问题,全是他的责任了。
“不如这样,就当这里是宫外,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抵触被册封之事,就算不是为了你腹中皇嗣,为了永乐,也不能留下来吗?”
夜公公层层递进,“若是你真有自己的苦衷,看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我现在回想起跟他在一起,最开心的是那个时候我中了毒,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在西山行宫他为了配合我,说自己家中经商,我们只是世间一对平凡的夫妻。”
夏雪苦笑了一下,回头望向他,“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可你进宫之前,他已经是皇帝了,若你真的这么不喜欢皇宫,又何必让他对你真的动了心思呢?”又何必与他情深至此呢?后面这句,夜公公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也想好好控制自己的心,可他已经在这里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夏雪说着,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顺从自己的心,接受册封就是了,这不是最简单的法子吗?”
“你不是身在后宫的女人,你不能体会做人妃子的绝望。你问过在坤宁宫的方瑾兰吗?还有其他那些妃嫔们……”
“你不是她们!陛下待你不一样啊!”
夏雪笑得很无力,“不一样吗?也许在你眼里,他待我确实还有几分真心,待她们不过是面子上的功夫,只是为了维系着一层脆弱的关系。可真心这种东西又经得起多少考验呢?今天他心里还有我,若是明天他心里没我了,那我该怎么办?你能替他做担保,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负我,一辈子都不会变心吗?”
夜公公沉默了。
夏雪继续说道,“记不记得我怀着永乐的时候,温后还在世,是她诱我上当,对我下毒,害我早产,差点母女一起丢了性命。可之后他是怎么做的?将永乐送去给温后抚养,告诉我,我的孩子夭折了。”
“当时陛下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他是不得已……”
“对,大局,你说他是真心待我,可大局与我有了冲突,他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将来若有一日,又有其他什么与我并重时,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我已经被他圈在这宫里了,不论他如何选,我都没有了选择。”
夜公公再次沉默。
“我累了。”夏雪慢慢抹干脸上的泪痕。
夜公公默默退了出去,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劝她些什么。
虽然他身为陛下的内侍,跟在他身边二十几年,也算是对陛下的想法了如指掌,他也不敢替陛下做这个保证,说这辈子都会待她如初,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光景,都不会舍下她。
可她的要求对于皇帝而言,实在是太过骄横了。那可是大历的皇帝啊,如今能在后宫里为她特别安置一处殿宇,还能在心里时常记挂着她,不已经是很好了吗?
这后宫里不是有那么多女人,一样住在各自的寝宫里,安安分分这么多年,为何她就不行呢?
但他转念一想,若有一日,夏雪真如其他女人这般安安分分地守在一处宫殿里,陛下待她就当真不会变吗?十年,二十年,当她容颜老去,新的秀女进宫,陛下心里那个位置还会留给她吗?
以往,他从未站在夏雪的角度,细想过这些问题。
今日一切都说开了,他重新琢磨了一番之后,只能无奈长叹,叹自己也糊涂了。本来男女之事,他不过是旁观者而已,实在没什么说话的份量,还是不要瞎搅和了,让他们自己去处理算了。
翌日早上,姬康原本打算直接宣召大臣前来拟旨,同时公布夏雪怀有龙嗣的事情。
没想到小安子急匆匆地送来了夏雪让他转呈上来的一封信。
看完之后,姬康脸色阴沉得可怕。
就连远处的夜公公都嗅出了一丝杀气,而倍感压力。
小安子的命最后还是保住了,但是却从此被调到了其他宫里,因为陛下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
夏雪原本只是想要推迟册封,但这一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姬康她不打算接受他赐来的妃位,若他要强行颁旨,她就会寻机会离开皇宫,躲到一个让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姬康是信她有这个本事的,只能暂时不提此事,想着再过些时候,等她气消了再想其它办法。
很快就到了新年,原本是喜庆的日子,不仅因为皇上的心情不佳,许多庆典活动一应从简,而且还从西北传来了不太好的消息,让满朝文武也无法在这种时候轻松沐休。
原本数月前,南边的战火没有波及到大历来,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对大历来说是一件坐收渔翁之利的好事。
但入冬之后,西北的天气越来越恶化,连月的暴风雪让许多地方都受灾,因为路途受阻,上报朝廷的消息也一直是在除夕夜才送到京城来。据说在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冻死了两个传信小吏。
数年前,西北也经历过这样一次严重的雪灾,为此工部户部官员都做下深刻检讨,制定过一系列方案。
几年间朝廷颁布政令在西北几大州郡推行囤粮政策,才让素日里习惯以游牧为生的百姓遇到天灾之时不至于毫无办法。
只不过巧的是去年西北草原上忽然流行起一场时疫,人畜皆可被感染,一时之间损失惨重,经历了几个月的努力才渐渐恢复。时隔大半年,又遇到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灾,当地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这个时候,救灾刻不容缓。
近两年大历其他地方的情况也不是特别乐观,所以姬康刚于年初颁布了一道减税的旨意,以缓解百姓压力,国库收入还可算上越国跟姜、篱二国的供奉,也不至于太寒酸,好歹能维持大国的体面。
可第一批救灾物资由朝廷派送出去之后,经历了一个月的时间都没送到。
还是地方官员上报的折子里催促朝廷发放救灾银钱物资时,姬康才晓得,那些派送出的赈灾物资如泥牛过江一般,与随行官员士卒一起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