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人虽老,声音却年轻,“如何知是我?”
我垂睑道:“猜的。”心想我怎么知道,每次一见到你,脑海中你的形象就特别清晰、特别高大,不会中邪了吧。
他脸一下子沉下来。
我忙打破沉默问:“仙师此来何事啊?”
“你说呢?”他冷盯着我,丟过来一个圆东西。
接住,是法宝。问:“修复好了?”
“托你的福,好着呢。”他意有所指而又颇具警告意味,命令道,“手伸开。”
我乖乖就办,一团白色物体飞到我手上,沉甸甸,柔软软,小鸽!我开心异常。
夜风过来,弯腰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弟子给祖师爷问好。”
仿若慈祥道:“乖徒孙,不必多礼。”
我学着夜风弯腰行礼,嘴里念念有词:“老祖宗好——”
“无脑小儿。”丟下这句,仿若示意小厮,抬着走远。夜风跟上。
我讪讪起身,追上道:“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能在徒孙面前骂人呢?”
“哦?”他淡淡瞥了夜风一眼。
夜风左右看了一下,道:“今天天气真好啊,猫大爷,我们去别处兜风。”说完一溜烟跑远。
我:“……”
走着走着,我问:“你这是来接我的?”
他不应。
再走着走着,我问:“你头发怎么白了?”
他淡淡道:“我老了,本来就应该是这个颜色。”
“那你怎么没有皱纹呢?”我好奇。
他瞅了我一眼,不搭话。
我再问:“胡子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
我又问:“接上去的?”
“……”
“别抬那么快嘛。”我快步追上,喘着气,盯着那四个小厮问,“大热天,你们四个裹得严严实实,不怕长痱子?”
没人应。
不会是假人吧?我狐疑靠近后面那人,边跟着快步走,边戳戳他后背。后背乍现一个洞,冒出青烟,“嘭”的一声,那人一下子缩小,化为一股白烟。妖、妖法……我受到打击。
不好,少了一人,担架会倾斜,仿若会摔下来。抬眼望去,哪有担架影子,另外三人也无踪无迹。
“咦,仙师哪里去了?”
“后面。”冰水般的声音背后传来。
转身,仿若正盯着我,眼里情绪不明。我硬着头皮开口:“你好呀。”
他冷言道:“不好,差点没摔死。”
我带着歉意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没摔到哪里吧?”
他冷哼一声:“好着呢。”说完大手一挥,面前又出现担架和四个假人。一个飞身,气定神闲盘腿而坐。
我忙道:“也捎上我嘛。”
他不急不缓开口:“担架这么小,有你容身之处?”
我试探问:“再变大些?”
“浪费体力。”
“你这样不也浪费体力?”
他不应。
真够懒,宁愿坐着消耗体力也不愿走路。
我又靠近后面那人,欲伸手再戳一个口子,凭空飞来一条白绸带,将我两只手腕捆起来,卷毛线似连同手指头也裹起来,小鸽咕咕大叫,拍翅而飞。
“呜,放开我。”我试着挣了挣。
“我可不想再摔一次。”说着担架缓缓而去。
我边快步追着边折腾,无法解开,遂阴沉着脸,闷闷不乐。他乐得清净,闭目养神。我只好问:“既然看到我了,不现在就带我回十七院?”
他开口:“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再走。”
“喔。”我两眼一亮,“去哪吃午饭?”
“你家。”
我低落下来,还以为可以去饭馆大吃一顿。娘中午不回来,妹去她爹那边,那……我问:“谁煮?”
“我已叫夜风徒孙买菜。”
“喔喔,那就好。”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没听到你同他吩咐,你们眉目传情?”
他淡淡瞅了我一眼道:“无知小儿。”我不开心说:“你别小儿小儿骂我了,文邹邹的。”
他好心道:“那下次换个词。”
我追上说:“可我还是不明白,真的是眉目传情吗?”
“看手上。”
“喔。”我低头,慢悠悠飘来一张纸条,停在我手。上写两个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很想加个框裱上墙。只是这两个字着实令我忧伤:智障。
单纯忧伤而已,没有别的感觉。只是我觉得此刻应该体现一下愤怒,以表抗议。双手绑着,无法撕掉。想了想,将它送到嘴里。嚼得正欢,一缕白烟朝我而来,手掌形状,掰开我嘴。
“吐出来。”仿若声音远远传来,不容拒绝。
我只好顺从。
他来到身边说:“白纸真墨,也不怕毒死。”说完帮我解开白布。
我活动双手道:“不怕的,小时候吃过。”
他正收着白布条,听这话,抬眼望我,带着诧异问:“小时候没东西吃?”
“不,我想咬文嚼字。”
他低垂双眸,两眼带着怜悯,仿佛看着无药可救的病人:“我应该早点找到你。”
我不解:“为什么要早点找我?”
他仰天长叹道:“我会好好培养你,那样世上就少了一个智障,倒也是功德一件。”
我存在缺德了吗?想了想,我道:“还好没被你找到。”
他看着我。
我耸肩道:“我觉得我生活挺好的啊。”这是实话,我还想说,可不能错过与师父的相遇。
他脸又沉下来,转身就走。
我忙追上问:“你架子呢,不坐了?”
他幽幽道:“坐累了,下来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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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艳阳高照,热得我几乎要虚脱。
终于回到镇上。街市行人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个个撑着油纸伞,将阳光挡去九分,难怪笑得出来。
仿若买了一把伞,打开,我忙躲进去道:“一起。”
他不推辞。
我问:“怕热你还变这么长的胡子。”说着伸手欲摸。
他阻止道:“别动。”
来不及了,胡子忽而化为一缕白烟,他忙用袖子挡住。拿开袖子时,一张俊朗无比的脸暴露开来,引得众人频频观望。
卖伞的女妇说:“哟,是位年轻公子,你们看着挺般配,是一对儿吧?方才还以为公子是这位姑娘的爷爷。”
仿若不悦,伸手进袖子,拿出来一副胡子,对着脸接上去。弄完,他很礼貌同女妇说:“抱歉,让您看笑话。唉,我这位娘子很爱吃醋,别人看我一眼,她都火冒三丈,在下不得不扮丑啊。”
女妇看看我,再看看他,眼含同情。
只是,他说这话,虽对着一人,音量却不小,方圆两丈一清二楚。众人眼光偷偷向我打量,三分戏谑,七分玩味。好吧,你赢。我低头不语。
往回走期间我一直低着头。仿若终于开口:“没脸见人?”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非要粘着胡子。”
他道:“不想那么多人看我。”
“喔。”我抬头说,“可是你这样,还是很引人注目。”
他得意一笑道:“这些是对老头子我投来的敬仰目光。”
“不戴胡子呢?”
“色咪咪的,厌烦。”
“才不是,那是对美的欣赏。”
他语带质疑:“美的欣赏?”
“对啊,人之常情嘛。你活了这么久,难道不懂?”
他不应。
我突然道:“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他微微皱眉。我不给他开口机会,立马道,“你可以自毁容貌。”
“不。”他直盯着我说,“我怕吓到自己。”
我想到单羽,一阵揪心。
“别想,回家吃饭。”说完他快步往前走,我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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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我直奔厨房。
奇怪,虽说我嗅觉不好,但也不至于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厨房没人。灶台上放着一捆青菜、一条胡萝卜、三条玉米、一块豆腐和一小篮虾。夜风他没有做饭,人呢。
来到自己房间,居然看到他躺在床上酣然大睡。我拍拍他:“猪,醒醒!”
“噢,回来了。”他睡眼迷离,说完闭上眼继续睡。
我又拍他:“我们回来了,你可以去做饭了。”
“做饭?”他缓缓坐起来,身体微微摇晃,“我不会。”
“不是叫你买菜做饭吗?”
他迷糊道:“老人家是叫我买菜,没叫我做饭。”
那就是仿若做咯。我欢快跑到大厅,仿若已坐在桌前独自泡茶。我坐下,托腮,笑脸满盈。
仿若抬眼看了我一下,问:“干嘛这副表情。”
“你什么时候去做饭?”我带着笑意说。
似是听到无比荒唐的话,他眉皱得跟我有深仇大恨一样:“你叫我一个客人去做饭?”
“有何不妥?”
他不应,冷盯着我。
我明白过来:“你也不会做饭。”
他愣了有足足七瞬,之后垂眸,悠闲喝了口茶,再递给我一杯,问:“喝茶吗?”
我不接。
“那我就出手咯。”说完欢快朝厨房跑去。
其实我并不抗拒做饭,反倒乐滋滋洗起菜。
“哈哈,夜风竟然连洗菜也不会。”
“无耻,背后说我坏话。”夜风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倚着门。说完,丢了一个东西过来,正中脸盆,溅我几滴水。
捞起来,是一块姜。我用手臂擦擦脸上水珠,不可置信问:“你要我煮一块姜给你吃?”口味不是一般重。
他白了我一眼:“煮虾时,切点姜。”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再去看看有没有蒜头。”
去哪看?如果我没记错,我家没种蒜头,那是隔壁……王婶的。
王婶可不是一般彪悍,有人曾偷摘她一个小辣椒,被追着骂了九条街。其实王婶很慷慨,只是看不惯无礼之徒,只要提前说一声就好。
看样子夜风以为是自家菜地,胡乱采摘。我有不好预感,连忙跟出去。
却见夜风手上捧着满满蒜头,快掉出来了,旁边一人笑脸盈盈。见到我,王婶朝我挤眉弄眼:“小虎,跟相公回娘家啊,方才还看到一个白发老人,是你公公吧?”
“呵呵……”夜风你真行哈,这种时候,除了笑,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