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开出了一片片火树银花,虽绚烂多彩,炫目夺神,但极具霸风煞劲,刚猛威势。
山头上一排排火焰平地而起,浓烟随着一条条冒窜起寻丈高的火龙瞬间弥漫开来,湿润的空气立刻就被熊熊烈焰烧干,灌满了硝烟味的夜风疯狂扑进洞里,高地上所有隐蔽着战士的洞穴里顿时响起了一大片呛咳声,既急促又艰涩。
弹片如暴风骤雨横扫山头,酷毒而猛锐,灌木被高高掀起,细嫩的树干被连根拔起,而大树的枝桠也是那么弱不经风,被炸得飞上天空。火光浓烟中,不断有土块揉搓着碎石和枝叶草木之类的东西被一波波气浪抛了起来,在丈把高的虚空里玩起了空中接龙。
烟雾漫漫,视界里一片模糊,大地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声,雷霆万钩的冲击波在颤栗着,抖动着。
防空洞里,陈广锐和于章海蜷缩着身子,互相挤压在一起。整个洞子都在摇荡着,洞壁上的土层在不断的掉落下来,大口径炮弹爆炸激起的巨烈震波让人的五脏六腑都捣腾了起来,而碎石泥块还在不停的往下落。
“操他妈,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活埋的。“于章海惊愕地叫囔着,浑身连打哆嗦,冷汗在瞬间就湿透了衣背,无边恐惧抽干了他脸上的血色,使他的脸颓废得比石灰还要惨白。
“奶奶的个熊,被活埋在洞里也比炸成一团肉酱强。“陈广锐红着眼睛,凶神恶煞地冲着洞外吼叫着,健壮的身子也不由得打了几个激灵寒噤,冷汗珠子沿着额角簌簌往下滴。
炮击开始还能听得出批次,到后来根本分辩不出批次了,天上地下都是惊雷滚滚,整个莽苍仿佛都笼罩在炮山火海当中。
耳膜在麻痛得厉害,像一团马蜂在嗡嗡乱叫,邓建国还是听得出弹着点似乎都固定在阵地前沿三百至五百米距离上,很少有炮弹光顾阵地。
轰隆声连绵不绝,吞噬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虽刺激得耳膜微微发痒,但却震撼人心,更让人有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无法言喻的恐慌感。
这一刻里,邓建国虽然听觉受阻,但仍旧准确的判断出这是我军炮兵在发怒。大阵仗就快要开始了,憋了两个月之久的杀机正在他全身血液里迅速漫延开来。
窝在洞里看得不过瘾,他干脆就钻出洞子,直撅撅地卓立在交通壕里,俊目圆睁如铜铃,专心致志地观赏起炮兵兄弟的精彩表演。
“我操,受不了我,我要出去。“于章海急煞眼了,重重地推了一把陈广锐的肩膀,焦躁地喊叫着要钻出洞子。
“他奶奶的,你他妈不想活了,你是不是想和小刚一样被炮弹炸得尸骨无存才甘心。“陈广锐暴躁地吼着,无论是敌人还是我军的炮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仍然令恐惧占据着他的大部分心智,小刚的惨死更让他心有余悸,不敢肓动。
“这条命早晚都得搭上,老子他妈无所谓了,炸死了去球。“于章海鼓噪着,猛力一把将陈广锐推出了洞口。
眼前的景象状观极了,如果说老山攻坚战时由下而上看到的炮火是一场人世间空前绝后的烟花表演的话,那么现在的就是宇宙间最绚丽,最庞大,最灿烂的烟火盛会。
万炮齐鸣,炮弹仿若流星雨般划过黎明前的深邃夜空在阵地的不远处筑起了一道宽厚绵密的火墙,尖厉啸声像钢针一样扎着人们的耳朵,奇强威猛的冲击波碎裂了空气,直接撞击得人们心口发痛。
这当儿,陈广锐和于章海怯生生,悄悄地凑到邓建国身旁。
一看到副连长面上平静得平井不波,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眼前这道奇观,陈广锐的胆子顿时直线上升,大张着嘴喝起采来,挨在身边的于章海也跟着喊了起来。
心中一动,邓建国扭头看了一眼于章海,见到的是一张被兴奋和紧张双重挤压下变了形的脸,一张糊满眼泪的脸,一张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
邓建国并不觉得惊奇,因为战争本来就是一双扭曲人本来面目的魔手,一切奇景怪象他都见怪不怪了。
借助爆炸火光,他又清楚地看到了陈广锐那张脸,发现原有的稚气和憨态现在已然消逝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刚烈,狂野和剽悍之气。
越来越多的弟兄见是我军在打炮,便放心大胆地挤出掩体来赶热闹,拍着巴掌,喊着千奇百怪的声音来为炮兵兄弟助威。
弟兄们的胆气随着我军炮火的威凌势焰迅速豪壮起来,渴望战斗的激情在吞噬着畏怯和惶恐,热血渐渐在心中沸腾。
不错,兵们被孤寂和死亡恐惧压抑得太久了,真恨不能马上冲出去同敌人来一场沥血厮杀,死也死个痛快。
弟兄们是这般群情激昂,邓建国就更不用说了,杀场就是他的天堂,如果不是纪律约束,以他那孤傲的脾性,根本不愿意像动物一样蜷缩在这阴暗,肮脏,潮湿的洞里与老鼠、蛇、蚊虫之类相依相偎这么长时间,搞得好好一个剽猛悍将不去钢与火,鲜血和死亡的战场上扬眉吐气,窝在山洞里闻臭气,都快发霉了。
“呜“一声怪啸尖利得直刺耳膜。
“轰“一发炮弹从高地上空飞过,落在壕堑前沿爆炸,掀得泥块迸飞溅扬。
“趴下。“邓建国惊呼一声,身子闪电般向前扑倒。弟兄们也跟着俯伏在了地上。
“轰…轰…轰“
巨响声震得地皮子都颤动了起来,弟兄们的胸脯都贴在了地面上,只觉得体内腑脏像猫抓一样生痛。
三发炮弹砸在阵地前沿二十米远的地方,将泥土、石块夹杂着草木掀起一丈多高,冲击波之强,犹如裂岸惊涛,匝地暴卷。
邓建国强忍住腹腔里那抓心挠肺的疼痛,咬紧牙关,通过爆炸后的威力判断出适才打到阵地上的炮弹口径至少在130毫以上,若不是有山体、土坎和堑壕等掩蔽物,若不是大家隐蔽得及时,恐怕早就被炮弹生撕活裂,大卸八块了。
“不好,是重炮,小鬼子的炮兵开始还击了。“心里暗叫一声,邓建国倒抽一口凉气,翻爬起身对着弟兄们声撕金帛地吼叫道:“弟兄们,这是小鬼子的重炮,赶快进洞隐蔽。“
弟兄们被震得头晕目眩,但求生本能驱使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急促地离开当前位置,不要老命地朝洞子里钻。陈广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防空洞,那副慌不择路的狼狈样儿活象一只撞见了猫的老鼠。
“呜…呜…呜…“
头顶炮弹破空尖啸声有如恶魔咆哮,撕人耳膜,邓建国浑身汗毛根根直坚,凉气从脚心冒到了背脊骨,他根本不敢往回看,干脆利落地把两个动作迟缓的兵推进洞口后便旋风一般跟着刮了进去。
“轰…轰…轰…轰“
爆炸声如惊雷般从头顶滚过,连续不断,没有间隔,一颗挨着一颗地炸响。
洞里,邓建国闪避到洞口那块突起的壁石后,探出头朝洞外望去,但见爆炸后激起的冲击波如同一双魔爪在阵地上疯狂撕抓着,泥土、石块和碎屑被高高的抛扬到空中。
刚刚修复好的工事再次被掀了底翻上,塞满土块的麻布口袋被撕成碎片,土木结构的工事被轰得崩塌了,庆幸的是里面的兵全部都钻到山洞里去了,否则的话,恐怕要上演一出包人肉饺子的人间惨剧。
我军炮击开始不过一刻钟时间,越军重炮群立即作出了回击,老山其它高地也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无名高地当面的越军faa高地及庆水、安阳一线越军炮兵火力也对66b高地地区实施了疯狂反击,气焰嚣张得无以复加,可见越南人这一回是倾家荡产,不惜血本要同我军决一雌雄了。
庆水和安阳一线敌军炮兵轰击的重点主要集中在1bd高地及10c高地两处,尤其是1bd高地更是敌军炮兵重点照顾的对象,整个高地都掩没在了火海当中,红扑扑的火焰在气浪和山风的鼓动下,起劲地飘舞跳蹿,烧红了幽暗的夜空。
翻江倒海,扣人心弦的炮兵对决进行了足有一个小时,凌晨六点正,我军的炮火渐渐平息下来。
弟兄们暂时松了一口气,邓建国却是忧心忡忡,惴栗不安,因为驻守在66b、1bd、10c高地上的那些弟兄是否还安好,这很让他牵肠挂肚。
他心急火焚,躁急地奔到步话机旁抓起耳机和送话器就准备向1bd高地发电,耳机里忽然传来了连长林通军那嘶哑的声音,相互询问了一下弟兄们的安危,确定没什么伤亡后,林通军要求他报告一下无名高地当面的敌情交化。
敌我双方激烈的炮火拉锯战尽管已经告一段落,但是浓密的硝烟借期于黎明前的黑暗完全笼罩着前沿阵地,视线差得要命,邓建国穷尽目力,也最多能看到十几米远,而且是模模糊糊的,就更不用说有效的观测敌情了。
搓了搓手,邓建国在急病乱投医之下就只好搬出潜听的方法来察探敌情。
摸了摸耳朵,感觉到耳膜有点儿发颤,他气得一跺脚,扭头冲洞里嘶声喊道:“陈小松。“
“到。“陈小松宛若一股旋风从洞里刮到邓建国身旁,有点诚惶诚恐地道:“副连长,有何指示。“
“你听觉还好吗?“邓建国没有去看陈小松,只是用威严的语气问。
一脸诧然,陈小松如坠五里迷雾,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揉了揉左边耳朵
大声回答:“报告副连长,我的听觉很好。“
“那就好。“邓建国点了点头,躁急地命令道:“你马上用潜听察探一下阵地前沿有没有敌军在活动,速度要快,我等着你给我汇报。“
“是,副连长。“陈小松纵身快若脱弦怒矢一般从邓建国身旁擦过,瘦高身形在几个起落间便消逝在了黑暗里。
无奈的叹息一声,邓建国摇了摇头,箭步奔回步话机旁,焦躁地向连长汇报:“老林,现在能见度极差,根本看不清五十米以外任何东西,我派人通过潜听侦察敌情去了,很快就会有回应。“
没等林通军那边回话,他又关切地问道:“你们高地上有没有异常动静?“
“没有,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可迹象。“林通军说完长叹了一声,显得很气恼。
“那66b和10c高地的情况怎么样?“邓建国继续追问道。
“到目前为止,都还正常,只是10c高地的工事全被炮火摧毁了,有一个土木结构的洞穴坍塌了,两个战士没来得及撤离被埋在了里面,可能救不活了。“林通军声音一阵哽噎,悲咽地道:“他们都是去年才入伍的兵,还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连个三等功都没立过就这么走了,我真担心他们爹娘经不经得住这个噩耗。“
悲叹一声,邓建国没有说什么,心脏骤然紧缩,脑门一阵发凉,暗想:真是菩萨保佑,得亏自己多长了两个心眼,敌军炮袭一开始就命令全体人员躲进了坚固的山洞里,刚才炸塌的土木工事里没有人,要不然今天要上演两起活埋战士的悲剧了。
步话机里,林通军在低声抽噎,显得伤心欲绝。邓建国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宽慰他,因为只要战争还在进行,我军健儿流血牺牲的惨事就会天天发生,只要还在打仗,死人的事就绝对不可能避免。邓建国不是神圣,当然没有能力去阻止弟兄不会流血,不会牺牲,不会伤残。
咬了咬嘴唇,邓建国怅惋地叹息一声,怃然道:“大家都节哀顺便吧!为了国家安宁,为了中华民族不受欺凌和污辱,弟兄们流血牺牲是光荣的,让我们继续去承受更大的……“
“报告。“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锋。
原来是陈小松执行完潜听侦察任务,去而复返。
“怎么样?有情况吗?“邓建国神色冷沉,焦急地问。
摇了摇头,陈小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郑重地道:“没有,我一连换了五个位置,没发现有什么可疑动静。“
作为侦察兵必须要具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更何况陈小松是个不错的狙击手,邓建国当然很相信陈小松的听觉能力。
“老林,据我派出去潜听的兵反映,耳听范围内没有异常声响,敌人难道是在虚张声势吗?“邓建国连忙向林通军汇报了情况。
“难说得很,这帮白眼狼狡猾得很,谁知道他们又在耍什么花招。“林通军愤懑地说道。
稍加思索,邓建国颔首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帮狗娘养的杂种就隐藏在我们眼皮底下虎视眈眈,试图等我们麻痹大意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昨天凌晨的炮击是他们耍的障眼法“
“完全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林通军非常苟同邓建国的臆测,接着传达团部指示,肃重地道:“那好,加强警戒兵力,其余人员休息。“
66b高地地区相对平静,老山其它高地仍然遭到越军炮兵的轰击,部分高地遇到的炮火还相当猛烈。越南军队确实是个狠主儿,难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