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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阵(一)
    一条条矫捷而精壮的身影顶着酷烈的太阳,一双双解放鞋踢踏着南疆的红土地。 老山主峰渐行渐近,突出部战壕里的敌军已经发现了中国进攻部队,机枪手立刻操枪俯仰射击。
    冯明学从步话机员那里抓过耳机和话筒,呼叫团部,调用团属炮营的120毫米迫击炮来为尖刀排开路。
    邓建国命令尖刀排的战士们散开,找掩蔽物,等待炮火支援。
    张召锋弯腰凑近邓建国旁边,蜷伏在炸断的树干背敌面,抹了抹脸庞上的热汗,压低声音向邓建国问道:“小邓,你实话告诉大哥,你现在最挂牵的是妈妈,还是女朋友?“
    邓建国心头一阵颤动,稍假沉思,眼角微微湿热,柔声道:“我想妈妈,快两年时间没见到她了,很想躺在她的怀里撒娇,问她要钱请朋友们去舞厅里去唱歌跳舞,去旱冰场溜冰,真的很想。“
    张召锋笑嘻嘻地道:“那你就不想你女朋友了?不想和女朋友一起去踏青了?“
    邓建国脸孔微红,嘴角挤出惭愧的微笑,苦涩地道:“我还没有女朋友。“
    张召锋笑眯眯地道:“咋可能,你仪表堂堂,美如冠玉,一点儿也不比潘安差,追你的漂亮女孩子一定多得数不清才对吧。“
    邓建国很想对张召锋说他曾经深爱着一个美丽的女孩,那个女孩和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人足可称得上是金童玉女,天仙绝配,成为鸳鸯比翼双双飞原本是板上钉钉,无奈他高中毕业后追随父迹,报考了陆军学院,矢志献身国防,在军营里书写铁血青春,而那女孩则念了地方名牌大学,两人从此天隔一方。后来南疆有战事发生,他积极向校方申请,来到1d军a师直属侦察连任见习排长,接受铁与血的战火洗礼,生与死的残酷考验。那女孩不愿成天为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便写信与他分手,前不久又在大学里谈了新的男朋友,与他藕断丝连。
    邓建国无力挽回既定失败的男女感情,只好把它埋葬在心底,每天通过大量高强度的战斗技能训练来填补心灵的空白,遮住心理忧伤的阴影。
    张召锋见邓建国神色甚为忧愁,已经窥测出他的心理状态,嘿嘿笑道:“小邓,大哥我真羡慕你,我要是有你那么迷人的容貌姿色,追我的女孩子肯定会多得让我挑不过来。“
    邓建国愁苦一笑,想了想,冷不丁地向张召锋问道:“老张,你真会自己嘲讽自己,全连就你最具雄性魅力,嫂子一定既漂亮又温柔贤慧。“
    张召锋神色立时尴尬,摇头道:“你太会损你大哥了,就你嫂子那副姿容,恐怕给你家当保姆,你还嫌他实在太丑,不想要他呢!“
    邓建国莞然一笑,半信半疑地道:“老张,你这么损嫂子,就不怕她听见了,回家扯你耳朵,拿你是问吗?“
    张召锋两眼圆睁,眼睛又尖又亮,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她敢,她不就是个咱们镇上供销社里的合同工嘛!能摊我这么个正排级干部算她有福分……“
    呜呜呜的尖厉啸音划空而起,猛地打断了张召锋的话头,现场的空气骤然呈现出无比的紧张。
    邓建国心头狂喜,立时知道是为步兵部队开路的团属炮火到了,连忙翻过身子,仰头望天。 一发发炮弹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道优美弧线,宛如睛天突降的冰雹那样落到老山主峰敌军阵地, 炸开一片片火树银花,扬起一蓬蓬沙尘。
    隆隆炮声撕天裂地,张召锋声如裂帛般吼道:“弟兄们,牢记你们的训练和经验教训,成小组队形散开。“
    炮火急袭方兴未艾,张召锋和吴涛急不可待,嘶声催促着兵们散开队形,越过被炮火摧毁的各种障碍,向老山主峰前沿阵地发起冲击。
    邓建国望见主峰突出部阵地上敌军遭到炮火压制,暂时无力组织兵力进行火力反制,正是冲锋的大好时机。
    他一跃而起,在冲锋队形中间,东一转,西一晃,如游龙那般灵巧,似飞燕那样轻捷,转脸就抢在了头里。
    邓建国的身后是三班长、赵永生和机枪手秦班副三人组成的突击小组。
    箭步蹿行当中,邓建国忽地瞥见左首有一条裂沟径直通往主峰阵地左侧,当下灵光乍现,计上心头,便扭头对三班长等人喊道:“你们三个跟我来。“
    人随喊声,他抢先跨入裂沟当中,三班长立即会意,领着赵永生和秦班副改变冲击路线,跟在了邓建国后面。
    这道裂沟是暴雨冲刷开的,显然也是主峰阵地上敌军的天然排水沟,约莫有一米深,邓建国一行正巧利用此裂沟,迅速向主峰阵地右侧摸去。
    有些战士跟着邓建国一行跨入裂沟,更多的战士则干脆直起身子,沿直线向主峰发足冲刺,他们利用主峰突出部阵地里的敌军遭受炮火打击,暂时无力组织火力反制的宝贵时机,尽可能快地接近敌军,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同敌军刺刀见红。
    邓建国提足脚力,顺着裂沟,一溜风地向前疾跑,在临近主峰突出部阵地前沿约七十米处时,团属炮火停止了轰击。
    主峰突出部阵地上沙尘暴扬,邓建国刷地提枪上肩,低姿势持握ak-47冲锋枪,减缓脚力,压低身形,隐蔽接敌。
    突然之间,一长串尖厉啸音遥遥破空传至,邓建国惕然心惊,急忙竖起左手拳头,命令后面的三班长等人停止前进。
    他倾耳细听,那声音明显是炮弹的破空呼啸,传自南边,正好是敌军阵地纵深方向。
    他心头狂震,立知大事不妙,疾忙嘶声吼叫那些正直起上身,一股脑儿地冲锋的战士们赶快隐蔽,敌军的炮袭来了。
    然而,他的吼声未毕,天空中就被炮弹破空啸音塞满了,吞噬了周遭的一切声响,莫可指数的炮弹似飞蟥一般,漫天盖地砸向中国攻击部队。
    开战伊始被中国炮兵打垮的敌军炮兵,在经过好几个小时的休整后,终于恢复元气,卷土重来,向攻击老山的中国步兵部队展开了凶猛的报复行动。
    张召锋听出是大口径火炮的破空呼啸,立时预感到灾难已降临到己方部队头上,粗声暴气地吼道:“炮击,敌军的炮击,弟兄们快隐蔽。“
    吴涛迅疾一个扑虎儿,扑倒身前的一个战士,抱着他两个翻转,滚进到一块大石的背敌面。
    邓建国转身后看,见三班长已经抱头卧倒,秦班副和赵永生仰望天空,兀自发怔,竟然无法对猝如其来的敌军炮袭作出反应。
    邓建国无暇多想,顺着倾斜的坡度,双脚猛力蹬地,飞身蹿出,似猛虎捕猎物那般扑到秦班副怀里,将他扑得仰面后倒,脑袋端巧撞在了赵永生身上。
    三人一齐翻倒下去,赵永生的后胸勺抢先与大地亲密接触,磕得他七荤八素,险些晕厥,而邓建国扑压在秦班副身上,倒是挺舒服的。
    邓建国往旁边翻转,将身子从秦班副身上挪开。
    恰在这时,敌军的炮弹砸落下来,撕天裂地的爆炸声,震得人们耳鸣头晕,眼冒金星,气浪冲击波刮过裸露皮肤的那种感受,有如利刀削割一般,强烈的震波摇撼着山体,使蜷伏在掩蔽物的人们感到气血翻涌,五脏移位。
    邓建国连忙用双肘撑地,将胸脯略为抬离地表,避免震波伤及内脏器官。
    四散飞射的弹片与空气剧烈磨擦,日日的怪响声不绝于耳。
    邓建国闻声,心头狂骇,死亡的阴影立时像病毒一样,迅速在他脑海里蔓延开来。
    空爆弹,丧心病狂敌人的用空爆弹报复中国军队,这种炮弹由引信控制在空中爆炸,四散激射的弹片像暴雨那般密集,瞬间覆盖大片地区,而且专炸头部和躯干,杀伤力霸道得令人心胆俱寒。
    邓建国今天头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耳际响起弹片击中肉体的噗噗声响,他心头发毛,侧脸朝右首瞥去。
    四名战士未能及时趴下隐蔽,在空爆弹爆炸的瞬间,全被气浪掀翻在地。
    他们的军装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像柳絮一样缠挂在他们身体上,而他们裸露在外的四肢各部翻裂开无数条血口子,形态当真惨不忍睹。
    其中一名战士尚未断气,被弹片残虐得千疮百孔的身躯在红土地上拼命抽缩,蠕动,鲜血浸染着泥土,裹满了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
    邓建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在死亡边缘线挣扎,心脏剧烈收缩,忍不住想立即蹿出掩体,去把那战友拖过来。
    就在此刻,一发炮弹落在那战友所处的位置爆炸开来,像一双恶魔的爪子,那般狠毒,又那般凶残地将那战友的身躯彻底撕烂揉碎。
    邓建国望着战友的尸块被气浪卷到空中,飘飘洒洒,悲痛地闭上了眼睛,忽然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嗥,割裂了隆隆爆炸声,灌进他耳朵里。
    邓建国的耳膜被这声不似发自人类之口的尖嗥震得发痒,下意识地睁眼察看,情状险些令他心胆俱碎。
    一排有个小新兵由于距离炸点过近,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将他那瘦小的掀了起来,凌空连翻两个跟头,重重扑跌在地面上,立时拉近了与邓建国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