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长见弟兄们三个一伙,五人一群,挤成一团,扎堆冲锋,完全乱了章法,不免忧心如焚,焦躁地吼道:“弟兄们,不要乱,别扎堆,牢记我们平时的训练,成小组队形。“
他连喊好几遍,嗓子都哑了,可是弟兄们是激动加冲动,反而更加显慌乱。
张召锋看到弟兄们挨肩擦背,高姿前进,当下忧愤交集,急忙抢步过去,伸手将扎堆冲锋的弟兄分来,粗声大气地吼道:“他妈的,一群童子军,都给老子分开,成二路纵队,俯身向前推进。“
过度紧张,极度亢奋,直接导致战士们神智慌乱,一上阵就扎堆冲锋,幸亏前面没有敌军的重机枪,火箭筒,否则只怕他们早已血肉横飞。
在张召锋、三班长和另外几名理智正常的老兵共同努力下,终于将适才乱成一团的战士们分成两路纵队,俯身向前快步推进,便在此时,忽地听得前面传一声裂帛般的暴喝:“赶快停下来,前面有地雷。“
战士们尽皆心头猛震,赶忙停身止步,纵目张望,灰蒙蒙的晨曦中,只见邓建国蹲在那里,左手竖起拳头,正扫视着眼前一片乱石叠嶂的狭长地段,冷汗珠子沿着两边脸颊,扑簌簌地往下滚滴。三班长、陈广锐和机枪手正蹲在他身旁,据枪掩护,三人神态亦是异常紧张。
邓建国左手变拳为掌,手臂向下一压,手掌指向地面,示意后面的部队就地找掩蔽。
张召锋见到邓建国的手势后,立刻喝令战士们散开,就地隐蔽起来。
中间的吴涛,后面的冯明学,见尖刀排突然停止前进,心知有紧急情况出现,赶忙命令部队停下来,找掩蔽物。
冯明学得知前方有地雷封锁区,暗自焦虑,部队才推进两百多米远,距离敌军a号高地至少还有三百多米,竟然遭遇雷区阻碍,迟滞部队冲击速度,无异于专门留给敌军喘息的机会。 炮排长当下就责怪炮兵办事拖泥带水,丢三落四。
邓建国虽然步履轻捷迅疾,但目力更是惊人之极,疾步奔行之时,两眼除观察前方有无敌情威胁外,始终没有忘记留意地面的异状。
他心知肚明,虽然在我军地面步兵部队发起强攻之前,我军炮兵已用火箭炮清理过敌军阵地前沿的地雷封锁区,然而无论炮兵的火箭炮多么密集,多么威猛,只是面的覆盖,总会留下那么一些死角,无法清理干净。
果不其然,这段雷区处于狭长地段,且乱石叠嶂,因此没有被摧毁掉。
邓建国细心察看之后,不由得疾首蹙额,冷汗瞬间湿透衣背,这里不仅有地雷,还有密密层层的竹签和铁钉。
邓建国扭头命令三班长、陈广锐和机枪手先退到三十米以外,寻找掩蔽物,并通知工兵班上来进行人工排雷。
邓建国蹲好身子,左手从背包里摸出一根前端削尖的细木棍,握紧木棍后端,开始探测前方一米以内的范围。他将木棍的尖端慢慢插进地面约五厘米深,与地面保持四十度角,轻轻向前推动,没有发现异状。他便双膝跪地,继续探测前方一米内的范围,还是很安全。他干脆伏卧着身子,左手轻缓地把木棍插入地面,凿开泥土,右手将泥土捭向一边。倏忽之间,他感到木棍碰触到了坚硬的物事,心头一凛,赶紧停住左手,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坚硬物事周围的泥土掊开,凝神查看,是一枚m16a1金属外壳破片式跳雷。
邓建国微微一怔,左手抽回木棍,绕过这枚m16a1防步兵地雷朝前进行探测,过不多时,邓建国在距此地雷一点五米的地方,发现了另一枚m16a1防步兵地雷。
邓建国还不死心,接着朝前探测,又找到了一枚m16a1防步兵地雷,心头狂骇,暗自揣测:都是美制防步兵地雷,看来驻防老山的敌军是清一色的美式武器装备。这还不要紧,恼火的是,敌军的反步兵地雷阵布设得非常怪异,自己适才探察出来的三枚地雷成斜体1字摆放,彼此间距一点五米远,而且相互连接,只要触发其中任何一枚,另外两枚也跟着引爆,是个连环雷,敌军的地雷阵布设得真够刁钻,阴狠,毒辣。目前,自己只发现了三枚,仅是冰山一角而已,这处狭长段还不知道暗藏有多少地雷,等待着剥夺我军健儿的生命。邓建国心知肚明,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清除眼前这片险恶的地雷封锁区,无奈之下,只得沿着原路退回,径直退到十五米以外,寻摸到一个刚才被我军大口径炮弹炸开的弹坑。
这时,工兵班的八名战士已经到来,邓建国左手向他打手势,命令他们先停下来,就地隐蔽。而后,邓建国蹲在弹坑内,右手抽出五四手枪,上膛,瞄准适才探查出地雷的位置,砰砰砰的连开三枪,轰的一声,子弹击中其中一枚地雷,立刻引爆,前方火光骤现。
邓建国迅即双手抱头,蜷局好身子。
轰轰轰轰四声巨响,接踵而来,当先爆炸的那枚地雷立刻引起其余地雷殉爆,连环爆炸的威力当真骇人听闻,气浪冲击波摇撼着大地,掀得沙飞石走,纷纷扬扬的碎石、土块如雨点一般洒落,敲打在邓建国的钢盔上,叮当乱响。
邓建国心头一凛,暗忖:一共响了五声爆炸,看来是一个由五枚地雷构成的雷群。
邓建国待得爆炸过后,硝烟尚未消散,急切地抬头去查看情状,隐然地察见,爆炸现场果然有五个弹坑。不难看出,刚才发现的是一个由五枚m16a1防步兵雷构成的地雷群。只是这五枚地雷的摆放当真别出心裁,分两边摆,每边两枚,正中央顶点一枚,端巧构成一个a字型,每枚地雷间隔一点五米远。
邓建国脑海里灵光电闪,方才想起武老师曾向自己讲解过美军惯用的几种反步兵地雷阵,眼前这种是a型布雷法。看来驻防老山的敌军不但装备有美式武器,还有熟谙美军步兵战术的指挥官。
军情紧急,邓建国无暇过多思索,立即命令工兵班前去扫雷。
工兵班长见邓建国有意亲自带队去扫雷,便一把拽住邓建国肩膀,用力向后一拉,洪声道:“副连长,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排雷的任务交给我们去完成。“
工兵班长神情悲怆,显然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
邓建国肩膀一摆,挣脱工兵班长的手,厉声道:“不行,我必须亲自带你们去排雷,敌人用的是美军的a字型布雷法,没有我,你们可能搞不定。“
工兵班长惨然一笑,一拍胸膛,豪迈地道:“副连长放心,美国鬼子的洋玩艺儿保证难不到我们哥儿几个。“
邓建国早对工兵班的排雷技术水平了然于胸,知道凭他们的技术水平,很难搞定敌军的a字型地雷阵,工兵班长信誓旦旦,不过是想和那些地雷同归于尽而已。
邓建国自负以自己的技术水平,破除敌军的地雷阵并不太难,故而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八条虎彪彪的汉子慷慨赴死,便执意要去。
工兵班长心急火燎,左手搭在邓建国肩头,使劲一把推得邓建国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铁青着脸,躁急地道:“副连长,别再固执,你得听我的命令,这雷区就交给我们兄弟几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你去做。“
他说完,冲邓建国抿嘴一笑,含着难以言喻的悲恸和决别意味。他转身大踏步地走向雷区,另外七名战士已经拿出工具开始排雷。
邓建国边往后退,边凝视着工兵班长那硕壮高大的身影,热泪不期然地挤出眼眶。他右手抬起,抹了抹眼泪,一看手表,更是心如火焚,距离兄弟连队发起强攻的时间仅剩不足一刻钟了,而作为尖刀部队的七连竟然给这片万恶的雷区阻拦于此,寸步难移,之前被我军强猛炮火轰得落花流水的敌军,正巧趁此良机,重整旗鼓,展开绝地反击。
他心里很清楚,工兵班利用炸药和导火索,炸倒山石草木来破坏地雷和陷阱的方法固然可以,但是在这种草深林密,乱石叠嶂的复杂地貌上,收效必定大打折扣,更为棘手的事情是,时间根本不允许,除非……
他甫始想到工兵班的弟兄们在万般无奈之下,必然会用血肉身躯去趟雷,心头猛地一阵沉痛,热泪不由得再次泉涌而出。
冯明学、吴涛、张召锋及众多七连指战员无不心急火燎,如坐针毡。
冯明学更是搓手顿脚,但却无计可施。兄弟连队即刻开始对老山敌军防御阵地发起强攻,而七连作为开路先锋,耗费了近半小时,居然才前进二百多米,连a号高地都还没拿下,硬骨头七连委实浪得虚名。
刘远志倒是乐得逍遥自在,趴在掩蔽物里,左手捋着鬓角的一束头发,嘴里咀着泡泡糖,一副好整以暇,淡定从容的模样,仿佛巴不得敌军的地雷阵把部队困在此地裹足不前,那样免得去冒吃枪子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