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钟了,从各军区配属到a师b团的装甲兵、卫生员、防化兵、工兵、通讯兵已经聚集在灯光通明,亮如白昼的大院里面。
大家拖着一身疲惫跳下车,在大院里就地临时搭铺休息。
干部宿舍里,陈小松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79式狙击步枪,邓建国点上一根中华烟,靠在床铺上吞云吐雾,优哉游哉。
“把我的81-1步枪也好好擦一下,回头我赏一包夹心蛋糕。“邓建国看到陈小松对79式狙击步枪爱不释手的样儿,会心的笑了。
“是,副连长,我要鸡蛋的那一种。“平时傻不楞登的陈小松在吃的东西上可比一般人聪明多了,谁叫这小子出生在穷乡僻壤,苦日子过惯了,爱食物如命呢?
“我靠,说你小子傻土得很,倒是冤枉你,其实你在吃的方面一点儿也不含糊,懂得给开条件了。“邓建国猛吐一口烟,煞有介事地道:“你们这些从老区来的兵不仅为人很厚道,身体强健,而且胃口更好,我邓某人可就差远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很乐意跟你小子比比谁的胃口好。“
一听这话,陈小松心中一阵悸动,不听使唤的停住了擦枪的动作,脸色变得像死了亲爹亲娘一样颓丧。
一时情绪波动得厉害,他竟然把一口地地道道的山东腔调给搬了出来,悲咽道:“副连长,你是当官的家庭出身,从小就不缺衣少粮,俺是农村娃,家里穷经常饿肚子。“
顿了一下,他恢复起普通话,沮丧地道:“我爹不在了,家里就靠我娘一个人撑着,够苦的了,我们那穷山沟里的土地贫瘠,一年也没什么收成,就那么点麦子还要拿去换钱供我妹妹念书,我娘说了,就砸锅卖钱,拼着饿死也要把我妹妹供上大学,庄稼人要想出头就只有靠念书这条活路了,我来当这兵就是为了不饿肚子,顺便积攒点钱供我妹妹念书,我人很笨,混提干是没指望了,只想能超期服役几年,多为妹妹攒点念书的学费,家里也少一张嘴吃饭,多少也好过一些。“
听了陈小松这一席催人泪下的诉苦后,邓建国神色变得凄怆起来,有种黯然垂泪的意韵。从小衣食无忧,甜蜜生活过惯的他根本想象不到穷山恶水的老区是什么样的生存环境,陈小松的话像一记煞威棒一样打得他头昏目眩,让他再一次回想起五年前那些为了挣脱农村贫困生活而被迫当兵谋求提干改变生路的弟兄,然而现实太残酷,太无情了,很多人苦苦挣扎后不是倒在流血牺牲的战场上就是无疾而终,付出艰辛后还得去修理地球,真正大功告成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
都解放几十年了,农村还是这么贫穷落后,苦不堪言,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依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穷困潦倒得跟万恶的旧社会有得一拼。这其中既有不可抗力的客观原因,也有人为的因素,谁又能说清呢?
想这些令人齿冷和痛心的事,邓建国就头脑发晕,大口大口吸吐着烟,心里比刀绞斧削还要难受,可他又能怎样。
他已然在暗里下定决心要为这个忠义的兵尽一点绵薄之力,比如每个月省下十到二十块钱攒起来以陈小松的名义寄到他母亲手里去。
主意打定后,他正想开口宽慰神情沮丧,黯然伤神的陈小松两句,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好随便搪塞了一句:“时候不早了,抓紧时间睡上两个钟头吧,明天事情还多着呢。“
凌晨六点整尖利刺耳的紧急集合的哨音就像一盆冬天里的冰水把大家从酣睡中泼醒。 大家立即起床,迅速收拾停当后,雷厉风行的按不同兵种集合,整齐划一的排在院子里面。
b团杨政委、梁副团长根据师部王副师长和李飞参谋长事先拟定好的方案,进行分工布置,调整配属火力。紧接着,军分区打开弹药库,为配发枪支的每个士兵装备了300发56式7.62毫米步机弹。
那些新兵接过那闪着铜黄光泽的子弹后,心情异常的沉重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距离战区只有一步之遥了。前途无比险恶,未知的命运在等待着大家,或者立功受奖,衣锦还乡,或者全身而退,默默无闻,或者战死沙场,无上荣光,又或者半身不遂,独守空房………。
新兵是这样忧心忡忡,惴栗不安,老兵亦然,战场上的残酷与暴虐他们是深有体会的。毫无遮拦的说,只要是上过战场的人,大多都不愿意再次跨进去,除非你天生就有追逐战争,品味血腥,享受杀戮的偏好。在场众人当中,除了邓建国等寥寥可数的几个老兵外,无一例外都是一种迷茫和复杂的心情。
整理好弹药后,军分区又为每一位参战的将士配发了一颗82-1式无柄手雷。
兵们拿着这个外形酷似牛卵一样的玩艺儿,满脸诧然,眼色纳罕的盯着屁股后面那个与手榴弹一样的铁盖子,心里犯起了疑窦。唉!这些初生牛犊大概还不知道吧?这种82-1式无柄手雷说起来比较悲壮,往往都是拿来当光荣弹来用的。
一些老兵看着新兵那迷惑的样儿,脸上抖起一种恻隐和古怪的笑意,只是缄口不语。雄娃子陈小松背着79式狙击枪和邓建国心爱的81-1步枪,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就把那玩艺儿塞进左边上衣口袋里。
梁副团长郑重地道:“同志们,这是光荣弹,大家务必要好好的装在你们军装的左口袋里面,在战场上即将失败或者面临被白眼狼俘虏的时候,你们只要拉掉那根火环,你们就英勇的光荣了,你们就是祖国的革命烈士了,也打出了军威和国威。“
梁副团长的这番话就像晴天里突然响起的一声炸雷震得在场所有新兵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激灵哆嗦,稚气的脸上瞬间凄然变色。悲壮的气氛再次如黑云压顶的蔓延开来,让情绪已经高涨的新兵们再次萎缩下来。
“老梁这人也是打过硬仗的老兵了,怎么也这么循规蹈矩?不就是鼓动大家宁愿与白眼狼同归于尽也不当俘虏吗?讲这么多华而不实的官话,套话干什么?就不能直接一点吗?“邓建国不动声色,心里面却在怏怏的嘀咕着。
是的,他是溅血残命,杀人如麻的侦察兵之王,看惯了生死,梁副团长在新兵面前的这番激励大家蹈死不顾,血染沙场的话语在他看来多少有些冠冕堂皇,很是倒尽他的胃口。
不假思索,邓建国一把从陈小松上衣左口袋里掏出82-1式无柄手雷,大马金刀的跨到人群里,右手高高举着光荣弹在大家面前晃了两晃,疾言厉色地道:“弟兄们,都我听好了,上了战场就这玩儿给我放到随手够得着的位置,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了,就把它拿出来或者杀人,或者自杀。“
人群一片寂然,大家都在凝神静听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唇红齿口,书生模样的军官那一番催人振奋,豪迈悲壮的言词。
稍顿,邓建国神情沉冷,声色俱厉地道:“大家都给我记住,当兵的上阵杀敌的是以死求生,不是以死求荣。“
倒不是存心要在这些新兵面前耀武扬威,彰显他侦察兵之王的独特魅力,也不是刻意当着大家的面来下梁副团长的面子,而是快人快语,一针见血。这是邓建国刀头舔血生涯的心得,也是武老师对他的教海。
慷慨激扬的说完之后,邓建国把光荣弹塞给陈小松,头也不回的走到一旁抽烟消遣去了。
眼望着新兵们听了邓建国那直抒胸臆而又意味深长的言词后,一个个离奇的变得血气方刚,发扬踔厉起来了,梁副团长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惭忤而愧汗的神色。
侦察兵之王不仅上阵杀敌时悍猛如虎,讲起话也是痛快淋漓,催人振奋,他真是自愧不如。然而,梁副团长更想不通的是,这样寥若星辰,不可或缺的特战天才居然少年不得志。再说了,堂堂的优秀军校生,更在自卫反击战中称雄扬威,居然得不到表彰和升迁,更被点名批评为个人主义,到现在还是个副职连长,难道是不够努力呢?还是时运不济?又或者是……
早餐后,该大家理发和照相留影了。省军区的军报记者挥舞着吃饭的家伙----忙里忙外,热火朝天。
几十个理发员也忙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理发员可都是些能工巧匠,手艺精湛纯熟,手起剪落,不消三五两下,虎头虎脑的儿郎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刚刚剃度的佛门弟子,是不是六根清醒那就不得而知了。
战场上,剃光头的最大优越处就是在头部负伤时能够及时发现伤口并准确的进行包扎,而不须要临渴掘井,现场剃发。也是的,铁血男儿,枕戈待旦,光溜溜的脑袋更显得方便利索,跟敌人贴身肉搏时也不怕被人家揪住了头发。
不大工夫,b团的五百新兵有超过半数人摇身变成了和尚,地面上堆积起厚厚一屋黑发。 一颗颗青森森的光头,一张张腼腆的面孔从眼前晃过,邓建国抚摸了一下自己那一头乌黑寸发,摇了摇头,扣上帽子,无论如何也不在剃头这件事上以身作则,因为他太爱惜自己的秀发了。
扭头瞅了瞅满脸羞涩,愁眉锁眼的陈小松,邓建国不怀好意的阴笑一下,推了陈小松一把,冷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把头发剃了。“
哦了一声,陈小松心疼而羞愤的抚摸着一头寸发,怏怏不乐的望了一眼正颜厉色的邓建国,知道副连长是认真的,是说一不二的,便不敢吭声,无可奈何的朝理发员那里迈开了步子,心里面却在不复气埋怨副连长搞个人特殊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一会儿,邓建国就看到了像刚刚剃度的和尚一样的陈小松脸颊绯红,翘着两片薄嘴唇,羞羞答答的跑了过来,还不时的用手去抚摸那光溜溜的脑袋。
唔,这小子的脸蛋儿倒是很俊俏,即使剃着寸发不剩的光头,也挡不住他的姿色,反倒显得更可爱了。若是这小子出身在城镇家庭的话,那他一定是个风釆迷人的帅男孩。
理完发的兵则排队到记者同志那里去照半身像,大家都是明白人,彼此心照不宣,这也许这是人生历程上最后一次近照了,就算不死用作留念也好。于是,大伙儿索性就强颜欢笑着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拍照。个别情绪乐观的仁兄索性就摆弄出一个和尚合掌宣佛的拉风造型,惹来一片会心的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