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鸿章缓缓地开口道:“请问四位大使先生,不知两国出兵后,多久可以帮助我大清平定南方叛乱?”
这个意外的问题让大隈重信、格尔思都停止了争吵。大隈重信恢复冷静并蹙眉沉思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道:“如果贵国能够给予应尽义务上的全部且大力的支持,大日本帝国皇军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即可帮助贵国平定叛乱。”
格尔思不屑地嘲讽道:“我们俄罗斯帝国军队只需要十个月。”
“那好!”李鸿章正色而严肃地道,“满洲的问题暂时搁置待议,具体享有在满洲进行修筑铁路、租借港口、开采矿物这三项权力的,完全就看二位国家的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了。哪国军队首先攻占成都或者首先擒杀匪首,即可享受这三项权力。如何?”
李鸿章这个别出心裁的提议让大隈重信和格尔思都大出意外,但仔细想想,顿时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哪一国的军队首先平定了叛乱,自然可以优先地享受满洲这块大蛋糕。大隈重信和格尔思都满意地点了点头:“李中堂大人的提议非常合理!非常公平!关于满洲具体归属的问题,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会议上,两个猎人和一个猎物继续着如何瓜分猎物的这场奇特会议。
直到凌晨时分,格尔思、大隈重信四人才满意地满载而归。如果一切顺利,俄罗斯将能真正地吞并掉中国的新疆和外蒙古,而日本也能获得胶东半岛、东山列岛、海南列岛并控制整个中国黄海、东海、南海,为下一步扩张而奠定基础。至于最肥沃的满洲最终鹿死谁手,则取决于战场上俄日哪国军队能第一个攻陷成都。整个划分方案,无疑让俄日两方都很满意。
等俄日两国代表各怀鬼胎地离开了后,奕訢感激地对李鸿章拱手道:“李中堂啊,多谢你啦!你一手保住了我大清的龙兴之地,好歹没有让我大清太祖太宗两位先皇蒙受凌辱呀!”
李鸿章脸上是极度苦涩的苦笑:“挑起俄日两国豺狼相斗,确实能暂时保住满洲。但毕竟只能保住一时,不能保住一世呀!俄日两国都野心勃勃,他们都是贪得无厌、得陇望蜀的霸权国家。最好,希望日本军队的主力和俄罗斯在远东地区的部队,都和汉匪拼个两败俱伤,这样以贼攻贼,俄日两国即便帮大清平定了汉匪,起码十年内也无力染指满洲,我大清才能勉强撑过这段最险恶的时期。英法美等国毕竟距离大清万里之遥,不足为惧;俄日两国则毗邻大清,乃是大清最大的两头卧榻猛虎,不得不防哪!而我大清,则要抓紧这十年宝贵时间,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再创建一支新的现代化陆军和新式海军,以抵御俄日两国进一步入侵。”
奕訢感动地道:“中堂大人真不愧是大清之肱骨!高瞻远瞩!为大清考虑得面面俱到!”
奕劻问道:“既然俄日两国已经出兵二十余万,为何还要邀请英、法、美、德、意等国也借师助剿?这些国家,出兵皆不过万余,岂不是多此一举?”
李鸿章回答道:“这样一来,各国在华都有利益分配,互相之间肯定很快就会大起摩擦,国家越多,矛盾就越多,也越复杂,我大清就可以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利用列强对付列强,游离于列强之间,互相牵制各方势力,从而得以自保。”
奕劻也赞叹道:“李中堂果然心悸缜密、算无遗策哪!”
李鸿章满脸悲苦之色地微微点点头:“不敢当哪!老臣深得皇上和朝廷的器重,自然不敢尸位素餐、碌碌无为。唉…”
奕訢三人拱手道:“中堂大人,那我等就先离开了,将这份草案带给皇上和太后。原稿放在你这里,这是个密约,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呀!”
李鸿章缓缓地点点头:“请三位王爷放心,老臣知道。”
等奕訢一行离开后,李经方走上前来,眼含热泪:“父亲啊!我们是不是割让得太多了!新疆、外蒙、胶东、东山、海南,这些地方不论大小,都是咱大清国身上的肉哇!一下子割让了这么多…百年之后,后人会如何评说我们哪!”
李鸿章浑身颤抖着,眼角也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你以为我不心疼啊?可是…湘淮军主力尽皆覆灭,自从平定长毛匪后,湘淮军已经腐化糜烂得不堪再战。短期内想要再建设一支强大军队平定汉匪,无异于天方夜谭!不借师助剿,顶多一年半载,汉匪就会席卷全国了!而且,这也是太后的意思,我怎敢违逆哪!我们暂时只能忍辱偷生、苟延残喘,平定了汉匪后,再厉兵秣马、积蓄力量,待世界大局剧变之际再想方设法夺回这些被割让的地方。”
李经方悲愤地长叹一声:“唉!想不到,我泱泱中华大国,今日却成为四方蛮夷的瓜分鱼肉!我等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哪!”
李鸿章惨笑一声:“我都不知道,我百年之后还是不是个人哪!幽幽青史,刀笔无情哪!恐怕我李鸿章的名字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了!实在不行,我就一头撞死在金蛮殿来证明我李鸿章的清白!”
“岳父大人…”一个年轻的少妇射穿素衣孝服地走过来,泪流满面地道,“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已经失去我的父亲了,您现在就是我的父亲,我不能再失去您了…”
李经方顿时更加肝肠寸断,走过来的这位年轻女子是他的妻子刘银屏。刘银屏是前任四川总督刘秉璋的二女儿,而刘秉璋的大女儿也是李经方的妻子,是原配。但两人新婚燕尔才一年,原配刘氏就染急病去世了(李经方和刘氏当时都十九岁)。后来李经方又娶了刘氏的妹妹,也就是刘银屏。李鸿章的大儿子娶了刘秉璋的两个女儿,李家和刘家的关系自然非同寻常。四川被汉军攻陷后,据说四川总督刘秉璋被汉军打入了死牢并最终被活活折磨死了。获悉这个噩耗的刘银屏犹如天打五雷轰,当场不省人事了过去,随后半年以来一直以泪洗面。
李鸿章看到刘银屏,又思念起故人,顿时老泪横流。李经方抱住妻子,也哭泣了起来。
纷飞的雪花中,曾经显赫一时的李府此时一片凄凄惨惨的气氛。
遥远的亚欧大陆的另一端,一艘飘扬着黑白红三色国旗的远洋客轮缓缓地停泊在了德国北部的威廉港口,这座以德意志第二帝国开国皇帝威廉一世命名的港口是德国为数不多的几个良好出海口之一。此时的德国地域辽阔,领土包括后世的德国全境和波兰的一部分,是个欧洲陆地大国,但地理环境却先天不足,那就是没有漫长的海岸线,缺乏进入公海的渠道。这也是雄心勃勃想要让德国成为海洋大国的德皇威廉二世等德国高层极其苦恼的一件大事。
此时的德国,刚刚在1871年完成统一,国号德意志帝国(德意志第二帝国),是欧洲新崛起的后起之秀。但在此以前,德国支离破碎,分裂为普鲁士、巴伐利亚等上百个小国家,破碎的德国饱受临近的法国、英国、俄国等大国的欺凌。在苦难重重中艰难完成了祖国统一的德国人踌躇满志、雄心万丈,想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并参与争霸世界的潮流。全国上下无不充满了火热的激情和干劲。但是很明显,摆在这个年轻的帝国面前还有很多难题等待解决。
此时统治这个年轻的帝国的,是一位同样年轻的皇帝:年仅三十一岁的德皇威廉二世。这位年轻的皇帝刚刚接过帝国的统治权只有短短两年时间,但他极具抱负,非常渴望德国能在自己手里凤凰涅槃、一飞冲天,成为和英国、法国、俄国等老牌列强平分秋色的世界帝国。
踏上德国土地的孟翔怀着奇特的心情注视着这片位于欧洲十字路口的土地。德国由于维度不高也不低,因此气温也十分适中,此时虽然是隆冬季节,但温度也在零度以上。德国,在孟翔的心中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国家。客观上评论,和中国一样,德国在近代都是苦难重重,但德国人成功地完成了民族的复兴和国家的崛起,并勇猛地挑战英、法、俄、美等老牌帝国主义列强,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德国挑起的,水火不容的资本主义思想和共产主义思想也都诞生在德国,德国在科学、文艺方面的世界级大师也是层出不穷。这是一个充满活力、富有生机的优秀国家。对于中国来说,德国在近代史上也是对中国入侵程度最低、伤害程度最小的一个列强。无论是清末还是民国时期,德国都是中国在军事、经济、工业等诸方面最重要的合作盟友,更是军火贸易上的第一大伙伴,著名的“德国克虏伯大炮”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另外,德国人的性格也以严谨古板著称,比起虚伪的英国人、无耻的法国人、野蛮的俄国人、贪婪的日本人,德国人更加厚道。比如,中华民国建立后,德国就首先提出贷款给国民政府,同时归还胶东半岛、胶州湾、青岛等德国在华殖民地。德国人在非洲殖民地雇佣非洲人干活后也会认真地付予等同于德国本土工人的工资。这都是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日本人所难以望其项背的优秀品质。
孟翔前来的目的,就是促使德国能和大汉王国以及未来的新中国缔结牢不可破的军事同盟,以对抗对中国造成巨大伤害的俄罗斯、日本、英国、法国等列强。这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使命,因为在废墟中诞生的中华帝国需要一个可靠而强韧的盟友。德国无疑是最佳选择。换句话说,孟翔此时就是现代的苏秦张仪,充当高级说客来欧洲进行合纵连横的外交捭阖的。
“孟将军,这边请。”克林德笑容可掬地道,“我们已经预定好了专门的火车,预计中午就能到柏林了。德皇陛下已经知道了您的来意,已经做好了迎接您的准备。”虽然克林德是和孟翔一起乘轮船从中国返回德国的,但关于刘斌的“五国联盟”的设想蓝图,则早已经随着瞬息可至的无线电报传到了德皇威廉二世的面前。另外,包括克林德在内的东西方列强秘密去联系汉王国的政治活动都没有通知清廷政府,毕竟这种两面三刀的事情是上不了台面的。克林德等人都是以商人的身份往来于清廷控制区和汉王国,孟翔也是以商人的身份和克林德秘密来到德国的。
“有劳克林德先生了。”孟翔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从威廉港通往柏林的火车并不是普通的第一代蒸汽机火车,而是德国西门子电气公司在十年前最先研制出的世界上第一款电力火车,此时仅仅还处于初期普及阶段。它速度很快,噪音很低,非常轻便,但缺点是负重量远远低于常规的使用煤炭的火车,此时的电力系统无法提供高电压来满足要求。德皇威廉二世为了提升国力,非常鼓励国内各方的科学研究并给予了大力支持。汽车也是德国最先正式发明的。快速地运送特殊客人,都使用电力火车。孟翔也算作为德皇的特殊客人而享受到了这一殊荣,电力火车很快就抵达了德国的心脏柏林,跟随孟翔一起来的还有大汉国防部和外交部的为数不多的几名官员。
中国此时在德国并不是没有外交部门,不过不是大汉的,而是清国的公使馆,驻有清廷驻德公使大臣。原先的清廷驻六国公使(法、德、意、奥、荷、比)徐景澄因为上言直谏反对“借师助剿”而被杀,现在接替其职位的是内阁大学士、兵部左侍郎洪钧。经过清廷驻德公使馆的时候,孟翔从马车的车窗望去,整个清廷公使馆陈旧而落魄,像一座在一大片现代化建筑群里等待着拆迁的老房子,悬挂着的黄龙旗有气无力地随风抖动,一片苍凉的感觉。门口站岗的是一个德国士兵和一个清国士兵。德国士兵高大魁梧、精神饱满,穿着笔挺而现代化的军服,军帽端正,军靴和军服上的纽扣一尘不染且闪闪发亮,背负着油光可鉴的毛瑟步枪,显得既英俊帅气又威武挺拔;而清军士兵虽然也穿着工工整整的军服,竭尽全力地做出一副昂首挺胸的模样,但眼神明显有种散漫无神,整个人也没有一种抖擞的精神气,萎靡不振、神采黯淡,军服虽然是崭新的,却还是封建社会的号衣,和德国士兵的军装几乎相差了五十年。两国士兵站在一起,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国力的对比,以及国家面貌的对比。一个朝气蓬勃、活力四射,一个暮气沉沉、日薄西山。
孟翔沉默地拉上窗帘,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