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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 汉中鏖兵(1)
    持续一晚上的大雨逐渐停止了,但天空中仍然乌云密布。东方露出鱼肚白,旭日的曦光无法穿透厚实的云层,使得整个天空犹如一块裹尸布般灰暗而阴冷。石泉县两侧山峦丘陵上的树木也彷佛被大雨给打焉了,尽管被水分滋润得饱满欲滴,但却呈现出有气无力的样子。积水横流、稀烂无比的泥泞道路上,衣甲鲜亮的清军满族镶蓝旗、汉族正蓝旗、汉族镶蓝旗共两万两千大军,汇聚成了一团五彩斑斓的汪洋,浩浩荡荡地扑向石泉县,狭长的地形使得清军排成了一条斑斓巨蟒,号角声和脚步声闷雷般震耳欲聋。望着远处的石泉城,身披济尔哈朗当年穿过的铠甲的凯泰神色冷峻地拔出宝剑:“大清八旗军的勇士们!冲啊!踏平石泉!”
    “列阵!”各个都统(固山额真)、参领(甲喇)、佐领(牛录额真)挥舞着令旗喝令道。
    “杀!”地动山摇般的喊杀声中,打头的满族镶蓝旗八旗兵训练有素地各司其职,各基层部队按照编制、兵种进行调动集结,迅速在城下空地上排列阵型。八旗军此时打仗的战术虽然受到湘淮军、北洋军以及西方军队的影响,但还保留着一些当初成军时的传统,只不过,火枪队取代了弓弩队,开花大炮取代了投石机和云梯。为了弥补火枪手近战肉搏能力不足以及防御力低下的缺陷,八旗军的每一个火枪手都有盾牌兵和刀枪手进行协同作战,互相分工明确。对于思想守旧的八旗军来说,这也是难得的进步了。另外,由于是八旗兵的精锐,因此这些清军都不再依靠冷兵器,火器为主,刀枪为辅。
    “进攻!”随着各部令旗一起挥下,列阵完毕的八旗军在震天的口号声中一步一步逼近向石泉城,由于各部动作一致,旌旗如涛、刀枪如林,因此看上去清军犹如一个巨大的方块在进行着整齐移动,倒也颇有气势。八旗兵盔帽上那犹如避雷针似的标志性盔矛更加犹如无数尖锋指向天空。
    毫无动静的石泉县城墙上,汉军第三师第七团团长刘佳恒举着望远镜,心情郁闷地看着城下这一幕。望着越来越近的清军方阵,刘佳恒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一群找死的家伙!要不是计划改变,老子现在一下子就把你们全部送上西天!”他转过身,对待命的几个团部军官命令道,“按照计划,撤退!记住,丢下一些粮食和老旧武器,把阵地尽量弄得乱七八糟一点,显示我们是仓惶逃跑的。对了,撤退的时候狼狈一点,最好是面无人色、心惊胆战的样子。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军官们一起受命。
    “呸!”刘佳恒再次吐了一口浓痰,转身而去。
    “开炮!”随着一声厉喝,几门明显是舶来品的西洋后膛炮被集合起来,并对紧闭的石泉县城墙大门开火。喷射的火光中,轰射声和爆炸声震耳欲聋,城池的大门立刻被炸得粉碎。但让清军困惑不已的是,石泉城仍然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射出枪炮弓箭,也没有汉军的踪影,彷佛是一座空城。凯泰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毕竟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对方在玩什么花招,命令道:“派遣一个牛录入城查看!”(牛录,八旗兵基层部队编制,三百人。)
    “嗻!”
    在古怪的气氛中,一队清军心惊胆战地靠近向城垣,继而犹如过街老鼠般缓缓开进城。很快,领队的清军佐领满脸喜色地策马奔回,高喊道:“报王爷!王爷洪福齐天,贼寇在王爷的威势震慑下,不战而退,已经弃城而逃!石泉县没有一个反贼!”
    “什么?”凯泰又惊又喜,但又感到难以置信。他已经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和承受攻城失败和惨重伤亡的心理冲击了,但这么一座坚若磐石的城池居然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到手,让原本鼓足了力气的他犹如闪了腰岔气般。
    “此话当真?”凯泰厉声问道。
    “当真!”佐领毕恭毕敬道。
    “好!入城!”凯泰心花怒放。
    没有任何战斗,汉军没有任何抵抗,清军几乎一枪不放,石泉县就这样被清军占领了。威风凛凛地入城后,城内上千名老百姓战战栗栗地跪在道路边,迎接朝廷大军。“反贼确实是弃城而逃?”凯泰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回王爷,据老百姓报告,我大军兵临城下时,反贼上下便惶惶不可终日,毫无斗志,争相逃往后方。大军攻城时反贼余部更是魂飞魄散,纷纷抱头鼠窜,其状十分狼狈,一些反贼一边跑还一边惊恐呼叫。城内还遗留大批的粮食和武器,都是反贼仓惶逃跑时抛弃之物。”
    “好!哈哈哈…”凯泰仰天大笑。
    “恭喜王爷旗开得胜!反贼乃一群跳梁小丑,我大军必所向披靡、直捣黄龙!”
    “我朝廷大军天兵一到,反贼立刻做鸟雀散,那成都和四川的光复也指日可待呀!”
    “王爷威名赫赫,这些反贼岂敢和王爷对阵?”
    众将官纷纷庆贺和恭维。
    旁边的庆至则十分担心,他上前道:“六哥,这会不会是反贼的障眼法?六哥难道忘了?这股反贼不到半月便席卷半个四川,连成都都打下来了,可见这群反贼并不是一帮乌合之众。我们还是要严加提防为妙。”
    凯泰不以为然:“六弟啊,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但是,这石泉县可是从关中通往汉中乃至四川的必经咽喉要地,军事意义极度重要,是我军必攻之地,也是反贼必守之地。连如此重要的地方都拱手相让,由此可见,这群汉匪也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蟊贼罢了!至于四川沦陷、成都被占,那也是刘秉璋太窝囊、川省绿营兵太无能的原因。至于传言这群反贼如何凶狠顽悍,也是各地官员为了推卸责任的借口而已!他们故意夸大反贼的声势,这样才能掩盖自己无能。这些都是官场上的雕虫小技罢了!六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庆至被说服了,连连点头:“还是六哥考虑得最周全。”
    凯泰意气风发道:“立刻上报朝廷,说我镶蓝旗将士经过半个时辰激战,目前业已光复汉匪所盘踞区的第一重镇石泉县,毙杀反贼数千,余部窜往汉中。目前我镶蓝旗正再接再厉,挟胜利之威进攻汉中。”
    “嗻!”
    整个上午,八旗军镶蓝旗一直是凯歌高奏、势不可挡,石泉县道汉中市之间的西乡县、洋县、城固县等一连串乡镇县城犹如熟透了的苹果般接连不断落入八旗军手中,驻守这些地区的汉军毫无斗志,全部闻风而逃。下午日暮时分,八旗军镶蓝旗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汉中城郊区不到十里的地方。
    望着缴获的汉军武器和汉军在沿途个城镇设置的城防工事,凯泰再次大笑不已。因为汉军的武器尽是老掉牙的弓弩刀枪,连老式的火枪都没有,更别说火炮了。而汉军在城镇周围挖掘的防御工事,更加低劣不堪,毫无阵法章法可言,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土沟堑壕,没有任何像样的城防器械。“哼!就这么一撮拿着老掉牙刀枪的刁民,岂能挡住我大军的步伐!”信心十足的凯泰已经迫不及待,“全军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寅时拔寨,卯时造饭,辰时攻城!一定要抢在载勋他们前面拿下汉中!最好湘淮军还没有在东路动手,我们就已经攻入了成都!看看朝廷中的那些鼠目寸光之辈还敢不敢再小看我们和硕郑亲王家族!”
    夜幕降临后,更多翻越秦岭后的八旗军源源不断地进入了汉水谷地。八旗军正都统爱新觉罗·载勋带着后续的三个满族旗和六个汉族旗川流不息地挺进已经被镶蓝旗兵不血刃占领的石泉县内,先到一步的凯泰满面春风地迎接了载勋。看着凯泰脸上那几乎可以用灿烂来形容的笑容,载勋气不打一处来,同时又追悔莫及。战事一开始,凯泰急急忙忙地带着镶蓝旗先走一步的用意,载勋自然心知肚明、洞若观火,但他故意装作不在乎,还热情洋溢地祝镶蓝旗马到成功,同时带着后续部队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实际上,载勋的小算盘是,不妨顺水推舟,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凯泰先去碰个壁,等他在汉军的反击下撞得头破血流并且双方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再带部队赶到并坐享其成。凯泰名为副都统,是载勋的副手,实际上则我行我素,根本不把载勋这个上司放在眼里。载勋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了。
    本来载勋很想看到凯泰在石泉城下被打得狼狈不堪,但人算不如天算,驻守石泉县的汉军居然弃城逃跑,白白让凯泰捡了个大便宜。捷报传到京城后,郑亲王一系顿时扬眉吐气。这让载勋后悔不迭,早知汉匪如此不堪一击,那自己肯定要快马加鞭抢在凯泰前面展开进攻。
    既然第一个风头被凯泰和郑亲王一系抢去了,那接下来的重头戏自己可不能错过。汉中一定要抢在凯泰前面拿下,这样,庄亲王一系在朝中才能扳回一局。载勋心里暗暗下决心。
    “恭喜郑亲王旗开得胜!郑亲王出马,果然非同凡响,镶蓝旗也名不虚传,攻无不克、所向披靡!真乃我大清精锐之师!一下子就连克十多座城池,郑亲王之伟绩,令我等同僚敬佩不已哪!”灯火通明的大厅内,载勋等人满脸堆笑地恭贺道。
    “庄亲王过奖了!区区微不足道之小胜,何足挂齿!等我朝廷大军踏入成都,诛杀贼首之日,才是欢庆之时。”凯泰也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反贼毫无斗志、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虑!明日进攻汉中城的战事,完全不劳烦庄亲王的雄师了,我部镶蓝旗将士主动请缨,愿为我大清平定川匪而再接再厉!”
    “郑亲王此言差矣!”载勋摆摆手,“贵部急行军一天一夜,又马不停蹄地连克反贼十多座城镇,想必各部将士都已经人困马乏了。而汉中乃是反贼在汉水谷地内盘踞的第一大城池,攻城难度肯定大大超过石泉县。以贵部疲惫之师继续攻城拔寨,恐怕不妥,岂不是让将士白白丧命?镶蓝旗将士应该休整充分,才能再创新功嘛!”
    载勋的这番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凯泰、庆至等镶蓝旗军官都阴沉下了脸。载勋的用意很清楚,那就是借口镶蓝旗因为连日行军作战从而疲惫困乏,继而不让镶蓝旗承担进攻汉中城的任务。很明显,汉匪不堪一击的情况载勋也清楚了,他想要甩开镶蓝旗,独自采摘汉中城这颗大桃子。这样的话,攻占汉中城的大功劳就会被庄亲王一系抢去,那么庄亲王一系在朝中的风头也会大大超过郑亲王一系。毕竟,石泉县只是个小地方,汉中城才是汉匪控制区内的第一个大城市。
    “庄亲王哪里的话!”凯泰争辩道,“我部镶蓝旗将士连战连捷,士气高昂,正好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汉中城!”
    “郑亲王为大清立功心切,本王十分理解。不过呢,贵部在发给朝廷的捷报中曾说与汉匪在石泉县爆发半个时辰的激战,毙敌数千。正所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既然贵部在石泉县取得如此辉煌战绩,想必自身也有上千伤亡了吧?镶蓝旗将士确实辛苦了,不能再疲惫作战,本王非常体恤镶蓝旗的。这样吧!明日,本王要率领镶黄旗、镶白旗、镶红旗这三旗精锐,大举进攻汉中城。届时,肯定会有一番恶战哪!那贵部打下来的石泉县、西乡县、洋县等沿途城池,就都会成为我部大军的后勤辎重运输线枢纽,其重要性无需多言哪!因此,护卫这条运输线的重任就交给贵部了!另外,贵部正好也休整一下嘛!郑亲王,没有问题吧?毕竟,老佛爷钦赐本王为正都统兼陕西提督,还希望郑亲王多多配合哪!”载勋语气显得十分平淡,但脸上则露出稳操胜券的得意笑容。
    凯泰等人的脸上顿时黑气翻腾,同时又感到有苦难言。白捡了石泉县这个胜利后,凯泰为了向朝廷邀功,因此故意谎称“经过半个时辰激战,毙敌数千”。毕竟,白捡胜利可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朝廷也不会因为自己白捡一个胜利而对自己另眼相看。但现在,这个谎话则成为了载勋反击自己的话柄,另外,载勋还把老佛爷给搬出来压自己,提醒自己他才是正都统,自己则是副都统,必须要听他的。想到这里,尽管心有不甘,但凯泰不得不强打起笑脸:“哦,那就多谢庄亲王的美意了!请庄亲王放心,我部镶蓝旗将士一定会护卫贵部大军后方运输线万无一失!”
    “那真是太好了!有郑亲王这句话,本王肯定放心!哈哈哈,来人哪!上酒!本王要和郑亲王小酌几杯,庆贺郑亲王的胜利!”载勋笑脸如花。
    觥筹交错的晚宴上,众清军将领一起谈笑风生。载勋笑得最为开心,而凯泰、庆至等镶蓝旗将领则闷闷不乐。勉强喝了几杯酒后,凯泰便因为“军务在身,不敢多饮”而告辞了。望着凯泰等人气愤而无可奈何的背影,载勋得意不已:哼!白捡一个石泉城便如此嚣张跋扈!简直是小人得志!待明日,看本王拿下汉中城再直捣四川,凯泰你在朝中就继续仰望本王吧!
    “这个该死的载勋!他根本就是在嫉妒本王!嫉妒镶蓝旗的战绩!居然把本王调到后方坐看他们立大功,简直是岂有此理!”回到镶蓝旗中军兵营后,凯泰彻底爆发了。愤怒得无以名状的他拔出宝剑狠狠地将桌子劈成了两半。
    “六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如果汉中城被他们抢去了,那我们岂不是给他们做嫁衣?”庆至也愤愤不平。
    凯泰勉强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那希望汉中城的汉匪能够抵抗得顽强一点,让载勋那个盲目自大且心胸狭隘的家伙碰个头破血流!那样,他就会有求于我们,我们才能再次立功。最好汉中城的汉匪能让载勋的部队元气大伤,那接下来进攻四川,我们镶蓝旗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主力!哼!汉中城大不了让给他们!我们要拿下成都城!”凯泰恨恨不已。
    这时,一个亲兵急匆匆地跑进来,半跪在地:“启禀王爷!”
    “讲!”
    “汉匪那边派来使者,说要和王爷密谈。”
    “使者?”凯泰皱起眉,“立刻带进来。”
    “嗻!”
    过了一小会,几个清军亲兵押送着三个汉军走进营帐内。为首的汉军使者面目俊朗、器宇轩昂,显然是个高级军官,另外两个虎背熊腰的则明显是他的卫兵,但都已经被解除了武装。
    “你是何人?”凯泰端坐着问道。
    “你就是和硕郑亲王爱新觉罗·凯泰?”为首的年轻人不卑不亢且毫无惧色。
    “大胆反贼!竟然直呼王爷的名讳!”两个侍卫亲兵厉声喝道并霍然拔刀。
    凯泰摆摆手让他们收起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本王就是。你究竟是何人?”
    “汉军北路军第三师副师长何明阳。”
    “副师长?”凯泰迷惑不解,“这是什么官位?”
    一名幕僚回答道:“回王爷,汉匪军队编制效仿西洋,师长乃是其军队第二等最高军官,辖管一万至一万五千兵马。副师长乃是一个师中仅次于师长的副军官。”
    “哦?”凯泰心里一动,既然汉军一个师拥有上万人,比八旗军一个旗还要多,那眼前这个副师长就相当于八旗兵的副都统了,级别很高。既然对方秘密派来这么高级别的军官,那所谈之事难道是…凯泰沉声问道,“尔等来意为何?”
    “献城投降。”何明阳干脆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