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森长强看到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个表现的机会,立刻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下:“回汉王,这个火器的发展历史嘛,说起来那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众所周知,我们中国是火药的故乡,那我们中国也是火器的发源地。最早的火器是我们宋朝时发明的突火枪,和宋朝战事连连的金朝也发明了飞火枪。南宋和元朝时,这种原始的火器得到了加强和发展,演变成了早期的火炮。当时的火枪火炮并没有什么统一的界限,基本都被称为‘铳’,大口径的火器就叫火铳、火炮、铳炮,小口径的火器就叫手铳、手炮、手枪、火枪。元明时期,中国独立发展出了青铜铳炮,西方在得到了我们的火药后也发展同样的火器,不同的是,西方发展的是铁制铳炮。由于一开始的青铜技术超过炼铁技术,因此西方的铁制火炮也落后于我们的青铜铳炮。但后来随着冶铁技术的不断进步,西方的铁炮也就慢慢地超过了我们的青铜炮。明末和清朝初期时,西方的铁炮淘汰了我们中国本土的青铜炮,并且还不断出口到中国,毕竟明末的中国战乱不断。第一个倒卖火炮给我们的,是葡萄牙人,当时明朝称呼葡萄牙为‘佛郎机’,因此葡萄牙的火炮也叫佛郎机大炮或红夷大炮(红衣大炮)。宁远大战中,清太宗皇太极的老爹清太祖努尔哈赤就是被明军统帅袁崇焕从葡萄牙进口的西洋红衣大炮给炸成重伤的。明朝时,我们中国的工匠还设计和制造出了各种衍生版的初级火器。这是火炮的初期发展,与此同时,火枪也在西方发展了起来,十五世纪中后期,欧洲人发明了第二代的火绳枪,并随着红衣大炮一起传入中国。进入清朝后,中国传统的青铜铳炮就算彻底寿终正寝了,火绳枪被清人称为‘鸟铳’。但此时,‘铳’的概念已经被‘枪’和‘炮’给取代了。第一代的火枪就是我们中国古代的铳,被称为火门枪;第二代火枪则是欧洲人发明的火绳枪,火绳枪在雨天里不能使用,但后来改进出了转轮发火绳枪,可以抵御风雨;第三代火枪则是由西班牙人和法国人发明的更加先进的燧发枪,标志着热兵器真正开始淘汰了冷兵器。第四代火枪直接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也就是真正的现代步枪了,其中最经典的代表就是德国人在1865年发明的毛瑟步枪。晚清著名的汉阳兵工厂就是仿制德国这种步枪,也叫老套筒或汉阳造。”
刘斌感到拨云见日:“这么说,现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枪是第四代火枪了。那清军现在装备的是第几代?”
钱森长强不屑一顾地道:“清军精锐基本装备着第三代燧发枪,地方杂牌军绿营兵还装备着第二代火绳枪,但都是西方淘汰的垃圾货。德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俄国人、日本人,都正在竭尽全力地给本国部队装备第四代火枪。极度落后的火绳枪在清军手里一直使用到了清朝灭亡。另外,世界上的第一种自动步枪也已经在七年前被美国人发明了出来。”
刘斌感叹不已:“落后就要挨打!我们中国既然是火药的故乡,更加要知耻后勇、奋发图强呀!对了,后膛枪和前膛枪又有什么历史渊源的?”
钱森长强道:“曾昭吉他们研制的后膛枪,其实非常具有意义。连长、萧参谋长,你们看过《投名状》吧?上面的太平军和清军使用的火枪都是从枪口装填子弹的,那就是前膛枪。另外,上面太平军的火炮也是从炮口装填炮弹的,那就是前膛炮。枪炮按照装弹方式可以分为前膛枪炮和后膛枪炮,前膛枪炮是落后的火器,后膛枪炮的实战威力大大地超过前膛枪炮。清军的精锐部队装备着从西方购买的后膛炮,二流部队装备的仍然是前膛炮。自从普鲁士人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发明了后膛击针枪后,后膛枪才算真正发明出来。普鲁士军队在1840年开始装备了后膛枪。后来,西方各国竞相效仿。在这一点上,德国人走在了最前面。在1840年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中,侵华英军使用的仍然是前膛装药的燧发枪。雅克萨战役中,俄军使用的也是前膛装药的火绳枪,这两者虽然属于不同代的火器,实际上威力都差不多。因此后膛枪的问世才真正是一种火器的革命。”
刘斌连连点头。
钱森长强接着道:“火器除了分为前膛枪和后膛枪外,还可以分为线膛枪和滑膛枪。早期的火门枪都是滑膛枪,射击精度和射程都大大逊于线膛枪。线膛枪就是来复枪,也是德国人发明的,17世纪初,丹麦军队首先装备了线膛枪。有了膛线,火枪才算是真正有了灵魂。”
刘斌总结道:“火枪的发展确实是日新月异呀!只可惜,我中国远远落后于西方!这么说来,目前最先进的火枪就是拥有了膛线的后膛装弹的线膛枪了。我们的兵工厂以后要把研究重点放在这方面。另外,火炮的研制也要跟上。现代步枪和大炮我们要学习德国人的成就,自动步枪我们要学习美国人。”
钱森长强补充道:“步枪还分为连发、单发。《投名状》中太平军洋枪队开一枪就要装一发子弹,那就是单发枪,连发步枪此时已经发明出来了,清军就和西方购买了很多连发枪,也就是安有弹仓和弹匣的步枪,可以装填七发或五发子弹,实战中就能连续射击,不需要打一枪装一发子弹。这也是火枪发展史上的一大变革。”
刘斌点头:“了解了。后膛枪、线膛枪、连发枪,三者结合在一起,才是最优秀的步枪。”
钱森长强又补充道:“别忘了还有子弹、炮弹、火药。火枪和火炮可离不开这三种东西。”
刘斌望向他:“哦?那现在的子弹、炮弹、火药又是什么情况了?”
钱森长强道:“一开始的火炮和火枪,射出去的都是实心炮弹或碎石以及圆球形的弹丸,一般都是玻璃球一样的铅弹。德国人后来发明出了金属壳定装式子弹,也就是我们现代子弹的雏形,杀伤力、射击精度、射程都远远超过铅弹。至于炮弹,也是在近代发生了巨大变革。鸦片战争中,英军军舰的舰炮所轰射出的也是实心炮弹,靠重量和冲击力杀伤敌方目标,但后来西方则发明出了落地开花弹,外号‘葡萄弹’,实际上就是榴散弹了,也是早期的榴弹,落地后会发生剧烈的爆炸,靠冲击波和炮弹碎片杀伤敌方目标,威力自然大大超过了实心弹。见识到这种开花弹的威力后,满清权贵才真正被西方打得心惊胆战,才放下所谓‘天朝上国’的臭架子去学习西方。”
刘斌再次深以为然地点头:“没错!我们以后的子弹不能是传统的铅弹,而是应该全面革新为现代子弹,我们的炮弹也必须是开花弹。火药又是什么情况?”
钱森长强回答道:“我们中国发明的火药其实是黑火药,这个四川机器局生产的火药就是黑火药,威力并不大。西方现在已经有更上一层楼的炸药了,就是诺贝尔炸药,他在1872年就发明了出来,距今已经近二十年。我们现在还生产着火药,怎么打得过西方的炸药嘛。”
刘斌目光如炬地望向他:“那你能制造出炸药么?”
钱森长强豪气冲天地道:“当然没问题!诺贝尔发明的主要是黄色炸药,也就是大名鼎鼎的tnt,它的主要成分是三硝基甲苯、硝化甘油、硝化纤维和硅土混合物,这几种物质的生产方式和合成方式我都了然于胸,只要给我原材料、生产设施、资金,我就能制造出来!”
刘斌喜道:“好!”
钱森长强又道:“连长,别忘了还有无烟火药。这也是火器发展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投名状》中太平军发射火器的时候飘起了一阵青烟,那是因为他们的火器使用的还是黑火药。而无烟火药燃烧后没有残渣并且不发生烟雾,这样便能增加子弹的射程并提高弹道平直性及射击精度。著名的马克沁重机枪就是因为使用了无烟火药才拥有了实战价值。无烟火药在1884年的时候由法国人发明了出来,生产原理也难不倒我,就是把硝化纤维溶解在乙醚和乙醇里,再加入适量的稳定剂就制成了。只是不知道这里的四川机器局有没有生产无烟火药的设施。”
刘斌饶有兴趣地转过身:“丁先生!”
丁士彬连忙跑过来:“汉王有何吩咐?”
刘斌问道:“丁先生,我们机器局有没有能力生产西洋炸药和无烟火药?”
丁士彬面露难色:“不瞒汉王,本局进口了大量西洋机器,确实有这个设施,但只能生产黑火药,而无法生产西洋黄色炸药,因为一直缺少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镪水。”
刘斌皱眉道:“镪水?”
钱森长强道:“就是浓硝酸。这是制造炸药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样原料。”
刘斌望向丁士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士彬苦涩地道:“西洋国家一贯唯利是图,因此不愿意将生产镪水的秘方倾囊而授于我国,因此本局和全国其他各局一样,每年都不得不花费大量银两从西方进口镪水。而有限的镪水也基本提供给江南制造总局、汉阳枪炮厂、天津机器局等大型机器局。四川机器局地处荒僻,自然得不到足够的镪水。没有镪水,又谈何生产西洋炸药呢?”
刘斌叹道:“中国想要自强,就必须要自立呀!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科研人才。”
丁士彬连忙道:“汉王请勿烦忧!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转机。江南制造总局的龙华火药厂就一直在自主研制镪水配方,而且大有进展。主持这项工作的,正是江南制造总局正四品提调华蘅芳先生。而华先生,现在就在本局。刘秉璋大人几个月前特地从江南制造总局把他请来指导本局火药生产事务的。只要有华先生的帮助,制造镪水和西洋炸药必然事半功倍!”
“华蘅芳?”刘斌默念着这个名字。
旁边的钱森长强则两眼精光闪闪:“连长!这个华蘅芳可是一个大宝贝呀!”
“大宝贝?”刘斌奇怪地看着钱森长强,“怎么说?”
钱森长强激动地道:“连长,咱们中国的科研事业在清末时期确实大大落后于西方,但仍然出现了一批出类拔萃的精英人才和科学大师,而这个华蘅芳,简直就是泰山北斗级的巨匠人物!他是清末时期杰出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矿物学家、气象学家、天文学家、地质学家、翻译家、教育家、军工专家、兵器专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国宝级别的巨星大师呀!在数学上,他是第一个把西方微积分、抛物线学、代数学、几何学、概率学、开方数根、循环小数等现代化数学引进中国的人;在物理学、化学等方面上,他是中国第一个独立制造出蒸汽机、第一个制造氢气球、第一个摸索出镪水生产方式的人;在地质学、矿物学、航海学、气象学、天文学等方面,他的研究成果也是著作等身。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晚清的牛顿!”
“牛、牛顿?”刘斌说话都结巴了,他和萧浩然对视一眼,萧浩然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眼中也闪耀起了炯炯的神采:“连长,这么一个科学大师,我们必须要重用!”
“废话!这还用说?”刘斌激动得直哆嗦,他急不可耐地问丁士彬,“这位华蘅芳先生现在哪里?快让他过来!”
丁士彬再次吞吞吐吐道:“回汉王,华先生得知汉王起事并攻占成都后,立刻闭门不出,我等邀请他一起觐见汉王,他也严词拒绝了,声称…声称‘誓不与反贼为伍’…”丁士彬说完最后这句话时,紧张地看着刘斌。
刘斌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萧浩然平静地道:“连长,看来,这位科学大师还是有些倔脾气的,必须要你亲自去请了。”
刘斌庄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好!丁先生,立刻带本王去华蘅芳先生的住处。”
华蘅芳的身份相当于是清朝三大兵工厂的最高级总工程师,由于是个难得的高级人才,而且深得曾国藩、李鸿章等洋务派巨头的器重,各地官员自然不敢怠慢,因此他到哪里都能得到最优厚的待遇。来到四川后,刘秉璋特地将四川机器局附近的一栋西式小洋楼给予华蘅芳居住。当然了,此时这座小洋楼的周围,一个排的汉军士兵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刘斌、萧浩然、钱森长强、丁士彬等人大步流星地来到门前,但大门仍然紧闭。刘斌郑重其事地轻轻敲门:“刘斌前来拜会华蘅芳先生。”
门内无动于衷。丁士彬紧张地看着刘斌,刘斌苦笑。
萧浩然沉声道:“华蘅芳先生,汉王亲自登门拜访,先生却闭门不见,这岂是待客之道?”
半晌,门内传来一个苍劲的金石之音:“请进吧。”
一进门,刘斌、萧浩然、钱森长强便真的震惊了。因为按照所有后世人的影响,清朝是个极度封闭、落后、闭塞的封建社会,但是此时这座小洋楼里,却充满了各种与此时这个大时代背景格格不入的“非常现代化”的东西。桌椅茶几上,各种数学、物理学、化学的资料文书堆积如山,甚至很多书稿上还是英语、法语、德语等外文,写字台上还放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黑板和图纸,在这些黑板和图纸上,全是艰深难懂的物理学公式和错综繁琐的化学方程式,甚至还有很多复杂的几何图案,圆形、三角形、抛物线、切线…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桌子上还有很多圆规、三角尺等绘图工具和各种机械模型,甚至还有一台西洋闹钟和一副眼镜。看到这里,刘斌和萧浩然、钱森长强再次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震撼。这个场景简直不亚于一个原始人在玩电脑。刘斌暗暗震惊不已:了不起啊!在清末,居然还有如此博学多才、高瞻远瞩的科学大师!真是太难得了!
快被书稿淹没了的客厅中间,一坐一站着两个人,坐着的是一个年近花甲、鬓角斑白的威严长者,浑身上下无不洋溢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师气势以及一种恃才傲物的狂放气概,尤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犀利深邃,射出两道智慧而博学的目光;站着的也是位年约五旬的长者。坐着的老者身穿光鲜整洁的清廷正四品文官补服,坐着的长者则身穿清廷从六品文官补服。
刘斌定了定神,确定那个坐着的威严老者就是华蘅芳,连忙客气而恭敬地道:“华先生,冒昧来访,还望您能谅解。”他又朝另一个站着的长者点头示意,然后望向丁士彬,丁士彬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华蘅芳先生的胞弟华世芳。”
钱森长强凑到刘斌耳边补充道:“也是晚清时期非常著名的数学家。”
华蘅芳岿然不动地坐着,略点点头便算回礼了:“汉王陛下来访,真是令陋室蓬荜生辉。不知汉王陛下有何请教?”
刘斌连忙道:“华先生之大名,本王早就如雷贯耳。今日来,特请华先生协助我大汉发展科学兵工教育翻译诸业,还望华先生能够屈尊应允。本王虽名微德薄,亦望先生不弃鄙贱。先生有何要求,请尽管开口,本王自当竭尽全力满足,以求先生赐教。”
华蘅芳不卑不亢地道:“承蒙汉王抬爱,但鄙人深受大清恩泽,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汉王美意,请恕鄙人无法领受,诸位请回吧!”
碰壁了的刘斌无奈地望向萧浩然,萧浩然沉默不语。尽管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但刘斌只好厚着脸皮继续低声下气道:“本王身为玄德公后裔,自然有先主三顾茅庐之求贤精神。对于先生,本王诚心诚意,绝无任何不恭。先生乃当世奇才,若先生不答应,本王也不离开。华先生,眼下我中华正处于五千年未有之变局,遭遇的也是五千年未有之强敌。科教兴国乃是唯一正道。本王奉天承运,立誓匡扶中华、涤荡戎夷,光复大汉江山,重振中华汉唐雄风。想要让我泱泱中华重为天朝上国,必须要得到先生这种大师巨匠的鼎力协助。先生也是汉人,难道愿意坐视我汉人江山被满人糟蹋、被西洋东瀛瓜分荼毒么?”
华蘅芳顿时怫然变色:“汉王此言谬矣!满人,亦是我中华民族一员,汉人满人谁坐江山不是一样么?况且,朝廷自清圣祖康熙先皇开始,就提倡满汉和善、亲如一家。汉王举事,岂不是和长毛匪一样,自乱中华、毁伤中国国力?汉王既有匡扶中华之心,为何不投效朝廷,名正言顺为国尽力,却啸聚兵马、割据一方、引发内战?人生于天地,共有四恩,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邦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老夫不才,却也是大清之臣。朝廷和皇上对老朽恩重如山,曾文正公和李中堂大人都对老夫提携有加。老夫学习西学、出洋考察,都是朝廷给的银子!皇上虽然是满人,但老朽食君之禄,岂能叛君?正所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禽兽尚有感恩之心,老夫岂能做一个禽兽不如的叛君乱臣?如果老夫效力于汉王,那更加是为虎作伥。汉王的来意,老夫清楚得很!不就是让老夫帮助汉军制造枪炮火器么?哼!老夫是大清之臣,怎能帮助反叛之人制造枪炮去攻杀大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