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罐啤酒灌了下去，还是没有半点醉意，看来一向以诚实著称的德国人也学会做假货骗钱了。杨玮将空罐子扔进垃圾袋里，又拿出了一罐。
    陈娜专心烤着一串韭菜，首先是往韭菜上面刷上油，然后放到铁丝网上慢慢烤，不时翻动一下，以免烤焦了。她的手法颇为熟练，居然有几分专业的味道，看样子，将来她要不是当总理或者主席的特别助理了，随便在某条小食街租个摊位做烧烤也能养活自己嘛。她嘴角带着微笑，那一抹微笑就像白湖湖面上跳跃的月光那样，恬静，有几分神秘。看着她，杨玮都有几分泄气了，她实在太聪明，太了解人性了，想在她的面前隐瞒什么，真的不容易。再联想到几个月前她随手将上海十几名官员送进监狱啃老米，把云大公子扔到一个可能连她都不知道在哪里的监狱里蹲一辈子，甚至没有给对方提出上诉的机会的冷酷与决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了。
    温柔，美丽，娴雅，人淡如菊。
    精明，能干，体贴，秀外慧中。
    冷酷，绝情，富有心机，城府深沉。
    这些美好的、并不美好的东西在她的身上完美的融合，构成了这位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才好的女子。或许，这与她所在的环境有关，毕竟想简单的评价一位政治人物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给你。”就在他心中感慨的时候，陈娜将烤好的韭菜递到了他面前。
    杨玮接过来，咬了一根。
    “好吃吗？”陈娜问。
    杨玮说：“味道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将来如果你不想在中南海混了，到上海或者广州租个摊位做烧烤，也不难混成百万富翁。”
    陈娜笑：“我哪里有什么手艺？从小到大很少做烧烤，我烤得好，是因为我用心去烤，仅此而已。”说着，又把一根茄子放到了铁丝网上，慢慢的转动着，让茄子均匀受热。烤茄子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必须让它均匀受热，让热量直透内部，将里面的肉烧熟，等烤得差不多了就用刀子把茄子切开，然后洒上油、盐、酱油、葱花、孜然、胡椒面等等佐料，拌匀之后就能吃了，味道一流。
    杨玮几口将韭菜吃掉，然后一口将一罐啤酒喝光，还想再拿，却发现整整一箱啤酒都让他给喝光了。他怔了怔，将空罐子扔掉，看看少了一半的食材，又本能的向四周张望……
    莫莉还是没有来。
    陈娜翻动着茄子，轻声说：“啤酒你喝光了，是不是应该跟我说点什么了？”
    杨玮问：“说什么？”
    陈娜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你知道应该说什么的。”
    杨玮苦笑，搓了搓手掌，说：“我愉就要再次出发，陪莫莉前往数万光年之外的诺河兰了。”
    陈娜目光一黯，低声说：“这我知道。”
    杨玮说：“总理跟我说，有些事情在我出发之前必须处理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陈娜抬头看着天空，说：“是啊，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当初你说服莫莉跟总理和主席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最终让莫莉重新赢得了国家的信任，然后你带领一批精兵强将，和她一起踏上了征途。当初不管是你还是主席他们，都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意义重大，但不会对地球产生太大影响的探险行动罢了，可是谁又能想到，仅仅是一年之后，地球间接的卷入了一场外星人之间的战争，那支小小的探险队变成了拥有十几万大军和一百多艘太空战舰的庞大军团，而你，也从一个愣头青变成了手握重兵，哪怕是中美俄领导人也得对你另眼相看的统帅……然后，原本简单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复杂了。”
    杨玮有些苦闷的问：“为什么会这样？”
    陈娜说：“不为什么。当你走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之后，你就会发现，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着一大批人，甚至整个国家，整个地球，于是，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了，这就是政治。”
    杨玮苦笑：“可不是这么回事么！”
    陈娜放下烤皮表皮冒起泡泡的茄子，看着他，认真的说：“可是，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它依然是那么简单。”
    杨玮问：“比如呢？”
    陈娜说：“比如说，莫莉爱你；比如说，梅里西亚愿意为了你牺牲一切；再比如说，云雅把你当成死对头，照着你的样子做了个布娃娃，每次你惹她生气了就用钉子钉；比如说，我喜欢你。”
    杨玮沉默了好久，才说：“这同样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欠下这么多情债，就算是下辈子都还不清了……唉，真希望能马上出发，不要再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烦恼。”
    陈娜低下头，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逃就逃避得了的。”
    杨玮无可可的点头：“是。”
    陈娜绞扭着手指，叹息：“要是你能留下一个孩子在地球就好了。这样一来，杨将军和蒋姨有了寄托，各国元首也不必再担心你会一去不回甚至反过来入侵地球，可是你跟莫莉……唉！”都有点恨铁不成钢了。要知道杨玮跟莫莉重逢都两年了，居然一点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换了韩战龙，只怕都带着女孩子往人流手术室跑了好几趟了————这家伙可不希望自己被孩子绊住手脚，他还没有玩够。
    杨玮直想哭：“莫莉倒是跟我提了几次说她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她不愿意母体生育，坚持要用人造子宫和营养液培育胎儿，进行非母体生育……”
    陈娜瞪大了眼睛：“用人造子宫和营养液培育抬儿童！？”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梅里西亚的地下停车场里看到的那二十几个泡在下班培养槽里、包裹着婴儿，在营养液中慢慢蠕动的婴儿，汗毛都竖了起来。
    杨玮一脸无奈：“是啊，她说她们诺河兰人一直都是这种生育方式，既安全又方便。”
    陈娜都有点儿同情他了，只要不是神经错乱的人，都无法接受如此离经叛道，完全违背了人类的伦理道德的提议吧？怪不得都两年了，这两位还是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进展，可怜的娃！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杨玮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无法说服她，这些观念在她的脑海中根深蒂固，谁也无法改变。”
    陈娜蹙着眉头问：“要是她一辈子都不改变这样的观念，你怎么办？”
    杨玮再次苦笑：“这次能不能回来都还很难说呢，谈什么一辈子。”
    陈娜身体狠狠一颤，失声叫：“你……你瞎说些什么！”
    杨玮说：“这可不是瞎说。我经历过星际战争，见识了外星人那无以伦比的破坏力和杀伤力，甚至跟黑洞打过交道，九死一生，我知道宇宙是何等的恐怖，所以我不敢肯定这次我还能回来。”
    陈娜一字字的说：“你必须回来！”
    杨玮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会回来，但是……”
    陈娜近乎固执的说：“没有但是，你必须回来！”
    杨玮看着她，陈娜也看着他，这位倾心于他，对他总是略略带有一丝属于大姐姐的温柔和宽容的女子斩钉截铁，语气强硬，全然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就算他能拿出一千条理由，她都是那句：你必须回来！她的话只说了半句，前半句是“你必须回来”，后半句是什么呢？他知道，她也知道。
    他必须回来，这里是他的家园，他的亲人，朋友，还有她，都在这里等待着他归来，再苦再难，他都要回来！
    他又沉默了良久，忽然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我有点醉了，想要休息，今晚就到这里吧，我送你回去。”
    陈娜没有说话，也站了起来。该说的都说完了，如果他听得进去的话，早就听懂了，如果他听不进去，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浪费时间。
    两个人上了飞行汽车，杨玮发动车子，飞行汽车底盘喷出气浪，将车子托起一米多高，沿着湖边疾驰。至于扔在原地的那几堆垃圾，自然有人会清理的，用不着他操心。
    飞行汽车速度很快，一会儿就到陈娜的宿舍楼下了。杨玮关闭引擎，车子停了下来，但陈娜仍然静静的坐在原位，并没有解开安全带，他也没有打开车门，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说话。
    宿舍楼很安静，只有寥寥几个窗口还亮着。夜已经很深了，整个第九区都已经进入梦乡，还能保持清醒的，也就寥寥几个傻瓜，以及那些可以几天几夜不休息，只为了得出一个数据，或者验证一个数据的技术狂人了。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真不早了。
    可是，陈娜还是没有下车，她似乎断定杨玮还有话要对她说，所以她在等杨玮开口。
    杨玮确实有话想对她说。本来这些话应该烂在心里的，但是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只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他的口才一直都不怎么样，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好几次，话已经顶到舌尖，又让他咽了回去，没办法，只好继续在车里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