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抵达马氏牧场,我们言明来此看马买马,牧场主才答应让我们住下来。
马旷面相粗犷,无端地给人一种凶恶之感,与人言谈也是粗声粗气的大嗓门;除了给予我们一日三餐之外,他对待我们的态度,完全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我原以为他生性如此,两日后才知道他是因为玉璧才变成如此的。这一月来,多批人马来到牧场,皆是为了玉璧,威逼利诱,激烈打斗,无所不用其极,马旷宁死不交出玉璧。马旷身手颇好,应付那些宵小之辈绰绰有余,若是吴公子、楚公子之类的人物,怕是要吃亏了。不知吴公子、楚公子来过与否?
他将我们当作觊觎玉璧的宵小之辈,也是人之常情,事实上我们就是为了玉璧而来,只是我们绝口不提玉璧。这两日,赵慕看遍了牧场的良驹,大有与马旷做买卖之意,马旷乐得笑不拢嘴,收敛了恶劣的态度,热情得像另外一个人。
第三日晨间,赵慕提议去骑马,于是来到马棚挑马。千夙、墨痕和高挚各自挑了中意的骏马,皓儿也要挑一匹,我正要阻止,赵慕抢先开了口,“皓儿,待会儿叔叔带你驰骋一番。”
皓儿开心地应道:“好啊。”
千夙等三人策马离去,赵慕将皓儿扶上马背,自也上马,扬鞭驰骋而去。我也扬起手中的马鞭,豪情万丈地骑掠,一些念头却总缭绕于心间——每当我要阻止皓儿时,赵慕总会适时地帮我,以另一种方式让皓儿尽兴,又不会让皓儿处于危险之中,他似乎总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他总能做得比我好。
马场辽阔,绿草茵茵,一望无际,极远处是密林与高峰,令人产生一种荡胸生层云之感。
朝霞隐退,日光如雨倾洒而下,天地间漂浮着点点金色的光芒,颇有九霄仙界的仙味。
我加鞭催马,纵意驰骋,晨风清冽,扑面而过,爽然怡人。
蓦然回首,我望见和谐而漂亮的一幕:翠绿的马场上,一骑驭风飞驰,风驰电掣一般。白衣男子拥着红衣小姑娘扬鞭纵横,衣袂飘掠,黑发飞扬,红白相触,竟是那么亮眼、惊心!
欢声笑语隐隐传来,皓儿咯咯娇笑,赵慕声线爽朗,极为畅快。不知者定会以为他们是父女,因为他们的笑声发自肺腑,更因为男子姿容倾城、小姑娘清美姝丽,即使容貌不似,但皆是举世无双。
我一直疑惑,为什么赵慕如此喜欢皓儿。
此时此刻,我才发觉,皓儿缺了父亲的关爱。甫一出生,皓儿便只有我这个母亲,没有父亲的宠爱与教导,有的只是吴王室的欺凌与鄙蔑,而皓儿在那恶劣的境地里长大,竟没有长成乖戾、怯懦的脾性,也没有愤世嫉俗、怨天尤人,却是这般乐天活泼、聪敏美好,我真的应该欣慰。
我对皓儿的亏欠,再也无法弥补,因为他的幼年已过,人生再无一个“幼年”可以重新来过。只希望皓儿一世平安,不要像我这般为使命所累、为使命而活。
我跃下马背,远望“那对父女”御风而翔。
马旷牵着一匹马走过来,我眼睛一亮,这马前额隆起,双眼突出,旋毛在腹如乳,不由得赞道:“此马定是神驹。”
他点头,“是神驹,也是烈马,我为它取名‘魅影’。”
我跃跃欲试,“魅影?迅如惊电魅影?我想试一下,可以吗?”
他摇头,不让我骑这匹神驹,“这马难以驯服,公子还是不要试了。”
我倔强起来,非要驯服这匹神驹,马旷拗不过我,便由我去了。我轻拍着马,柔柔地抚触着,让神驹熟悉我,听从我的命令,然后我登上马背,扬鞭策马……跑出不远,神驹却不乖了,前仰后翘,极厌恶我坐在它背上,想把我抛下来。
我惊骇地拉住缰绳,神驹却更加癫狂,左冲右撞,跌得我东倒西歪、五脏六腑移位。突然,神驹前蹄仰天而起,我无法自控地掉下马背,尖叫一声,双臂紧紧抱住马脖子,整个儿悬空挂在马上。
神驹发狂地跑着,我渐感吃力,惊得全身大汗,晨风吹拂在脸上,微微的凉爽……脑中浮现出十多年前的一幕,也如今日这般逞强,刚刚学会骑马,便迫不及待地去马场骑马,幸而及时被救,不然估计要摔掉脖子了……而今日,被这神驹摔下来,会是什么情形?
却有人拽住我的后衣领,一口气地将我提起,让我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
神驹竟然慢慢地平稳了情绪,悠闲地慢行。
我惊魂未定,大口喘气。待我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拥着的时候,才回眸一瞧,惊讶之余,脸腮火辣辣地烫起来。
原来是赵慕。
“你可真吓人,不会驯马,还逞强。”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浓郁的取笑意味,却是温润的。
“我没想到这神驹这么烈。”我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心知自己驯马术很烂,却不知刚才为什么一定要骑这匹神驹。也许,是因为心中太过压抑?说到底,还是因为赵慕?
何时,才会真正地释怀?
他的胸膛贴在我的后背上,就像一块烫红的铁,烙得我脊背皮焦肉烂,手足却像被冰封了似的僵硬。而他的三名随从和皓儿,纷纷望过来,欣赏我们的亲密举动。
众目睽睽,我更加羞窘,觉得这日光越来越毒辣了。
赵慕的鼻息拂在我脸颊,道:“共骑一马,该是你梦寐以求。”
我全身一凉,声音也凉了,“我从未想过,是公子梦中所想吧。”
这人真真狂傲自负。
这日午后,大家都在午休,我独自出门,来到牧场附近的小溪,排遣心中的郁闷之气。
林荫遍地,没有一丝风,却也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燥热,晚间已有些凉意。
溪水叮咚,我瞅着清澈的水流冲击卵石而溅起的水花……每当我已有所释怀,赵慕就来招惹我,平息的心澜再次因他的无意之举而再次波动……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允许自己陷入情感的沼泽。
下定决心后,我幽幽叹气,却突然发现水波上印着一抹随流水而动的黑影。
我猛地转身,但见无泪静静地站在我身后,身姿笔挺,面无表情,不知站了多久。
难道剑客都喜欢以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样儿面对人?
我略略沉吟,心知他找我绝非好事,暗自思忖着如何摆脱他,“左手剑客有事吩咐?”
无泪看也不看我,面上冷意袭人,“公子请你去一趟。”
果真如此,我笑问:“若我不去呢?”
他鄙夷地反问:“你有别的选择吗?”
既然无从选择,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去一趟吧。吴公子雍认出我、派人劫持我,是意料中的事,纵然赵慕有心护我,亦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旁。无论是要我的命,还是要玉璧,吴公子雍都不会放过我。
无泪在前,我在后,纵马飞奔,我没有逃走的打算,因为我再怎么躲,无泪都可以找到我,若我反抗,便是自己吃苦头。
当世两大剑客,右手剑客无情,左手剑客无泪,无情,无泪,似乎有所关联,又似乎不尽然。
他们该是相识的吧。
半个多时辰后,无泪将我带到一户农舍。原来,吴公子雍在此落脚。
农舍简陋,残破的屋顶,倾倒的木篱,咕咕叫着的鸡鸭,干裂的泥地,公子适应得了如此残陋的屋舍吗?几月前的吴公子雍,住在奢丽气派的王宫,金玉满堂,彩帛银盏,谁能想象得到,他竟沦落到在乡野之地屈居。
屋中光线很足,收拾得干净整洁,即便寒酸得只是一个有顶遮雨的屋所,也是一间看起来清爽的农舍。
无泪带我进来,便退出去。
我静静等候,里屋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吴公子雍走出来,站定在洞窗下,斜对着我。
我默然,等着他开口。
青布长袍,发髻无冠,身形瘦削,萧萧郁郁。吴灭之前的公子雍,一身华贵锦衣,金冠闪耀,意气风发,仆从如云,前呼后拥,哪里是如今的形只影单、神色萧索?
境遇如此,他应该怨天怪地,还是应该仇恨秦赵楚三国?
“寐姬,别来无恙。”吴雍忽地转身,双目紧盯着我。
“有恙无恙,公子应该看得一清二楚。”我冷冷一笑。
“我还以为你在秦王宫成为万千宠爱的夫人,却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此。”他唇边的笑意不无讥诮,“莫非你也是为了天剑而来?”
我笑得嫣然,“公子说笑了,我一介女子,要那天剑做什么?”
吴雍眯起眼睛,细碎的锋芒迫出,“跟你在一起的那男子是谁?”
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我心中已有计较,凉薄一笑,“公子不知,我又怎么会知道?”
他怎会相信我的说辞?他的脸色异乎寻常的平静,“你不知道?那你怎么跟他一起?”
“我和皓儿随秦军北上回秦,行至半途,我和皓儿被歹徒劫持,被扔下悬崖。那公子见我们孤儿寡母的甚为可怜,便带着我们一道上路。”我面不改色地道来,无论他相信与否,我绝不能透露赵慕的真正身份,“他是我和皓儿的救命恩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在寻找天剑。”
“是吗?”吴雍拉长了腔调,犀利的目光逼得我无所遁形,“照此说来,你也不知他的名讳?”
“不知,我只听他的随从喊他为‘公子’。”我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不露一点怯意。
吴雍转头望向外面,思索着什么。昔日明润的脸色已变得黝暗,眉宇间的高贵神采已被今日的阴晴不定与灰败晦涩取代,国破家亡,山河破碎,臣民沦为亡国奴,他亦沦为流亡王子,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国?何处才是家?吴公子雍的名号,只能湮没在污浊世间,留存的只是一具臭皮囊,行尸走肉罢了。
我非常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他所背负的亡国之恨、灭家之仇,我感同身受。而他作为名扬天下的公子,背负的更多、更多。寻得天剑,便是他唯一的选择,唯一的筹码。
复国大业,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是仅余的生命中唯一的亮色与使命。
家国巨变,让正当风华的吴公子雍瞬间苍老,历经沧桑,眉宇间的明朗高华不复存在,唯有阴郁冷厉。他淡淡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他的意图,我眼明心亮,却不想外露太多,装作不知。
“我要你的命。”一字一字,千钧重,切齿寒。
“公子要为你的父王和亲人报仇,就来拿我这条命。”我宁和一笑,仍是毫无惧色。
那日,在建业臣民面前,我射杀吴王,他的父王,他将我当作仇人,也是理所当然。
掌影飞来,吴雍扼住我的脖颈,力道逐步加大……周遭静止下来,天地间再无声响,我看见他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瞳孔几乎爆出,戾气充盈,无比骇人。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嘶哑的声音,“若我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天剑。”
慢慢地,慢慢地,他撤了力道,松了手,颓然后退两步。
在他心目中,报仇雪恨与复国大业之间,后者更为重要。
眼中的杀机倏忽消逝,冰寒的面色稍缓,吴雍恨恨地盯着我,“你妄想逃走!”
他将我囚禁在农舍的里屋,以绳绑缚,防我逃跑。晚食是无泪拿进来的,他临去之际,我喊住他,问道:“你与无情相识吗?”
无泪愣住,忽然转身,蹲在我面前,竟然笑起来,“你觉得我与无情相识?为什么?”
见惯了他冷冰冰的模样,这会儿他突然灿烂地笑着,当真诡异。无泪与无情并列为绝世剑客,名字又如此相关,两人应该有点交情吧。
“你们是兄弟?”我胡乱猜测道,两人容貌并无相似之处,无情好看一点,无泪就太普通了,浓眉,丰唇,方颌。
“不是。”无泪不羁地笑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剑尖一层层拨开我的衣裳,“你好像对我有兴致。”
“不是兄弟,为什么你们的名字这么像?”我玩味着他兴致浓郁的眼神,竟不知洒脱不羁才是他的本性,之前两次他的冷酷只是剑客执行任务时候的本色罢了。
他蓦然了悟,夸张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对无情有兴致,而不是我。假若你对我有兴致,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我自若一笑,轻挑细眉,“你不愿相告,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无泪自嘲地笑起来,垂眸,复又抬眸直视我,“你这法子,对我没用。”
这人真有意思,我笑出声,“你可能自作多情了,我是真的不愿强人所难。”
我相信,吴雍一定会以我要挟赵慕交出玉璧。因此,我一定要想法子逃出去。
却没想到,吴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下属。
我在里屋,吴雍和下属在外屋看守。饭后,一下属叫做黑鹰的,与吴雍低声谈话,他们刻意压低声音,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半个时辰后,无泪进屋,向吴雍禀报了农舍周围数里的状况后,外屋沉寂下来。
过了片刻,谈话声复起。我侧耳倾听,好像是吴雍问无泪如何捉住我的。
“你真的没有跟他们交手?”吴雍问道,声音陡然提升。
“没有。”无泪简洁地应道,“公子怀疑我?”
“你如何抓到她的?为什么她自愿跟你来此?”吴雍以怀疑的语气问他,让人很不舒服。
“倘若公子不信,可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相信她会明白地告诉公子她为什么自愿跟我前来。”无泪声若冰霜,嗓音里不掩意气。
我暗自叹气,吴雍竟不相信无泪!
吴雍再不是昔日的华贵公子,而是国破家亡的流亡公子,能够保全一命已是万幸,复国大业谈何容易!寻找天剑是唯一的曙光,而此时正是他用人之际,有一人可挡众人的无泪为他搏命,他应该偷笑了,如今竟然怀疑他!试问这样的公子,如何教人为他拼命、为他付出一切?如此胸襟狭隘、生性猜疑的末路公子,怎的不教人心寒?
吴雍,与赵慕相较,真的无法相提并论。
诸多念头盘旋在脑中,一时感慨,我敛了心神继续聆听他们的对话。
“就算寐姬自愿跟你来此,上次你又如何解释?凭你左手剑客的身手,对付那公子,玉璧早到手了,可是结果呢?”吴雍逼问道,仍不知自己的态度伤了无泪的赤胆忠心。
“无情突然赶到,我与无情交手,各有所伤。”无泪解释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意绪,“公子,得不到玉璧,确是我技不如人。”
“是你技不如人,还是你故意为之?”吴雍重重道,一字字咬得极为切齿。
“既然公子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是不信你,可是你这是什么态度?”
“公子若没有其他差遣……”无泪声若秋水冷涩,许是寒了心,起了离开之心。
“你想走?”吴雍缓缓问道,并无太多的惊讶,似乎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既已如此,无泪再无用武之地,唯有离去。”无泪淡声道。
无泪意欲离开,也属人之常情,虽然他不笨,但是心机城府显然不及吴雍。这节骨眼上,吴雍怎会放他离去?且不说担心他泄露吴雍的行踪,更为重要的是,吴雍更担心他变成自己的敌人。
果然,吴雍寒声道:“你不能走。”
无泪冷嗤一声,“我想走,谁也拦不住。”
突然,外屋一片寂静。
虽然他们的内讧与我无关,但我竟担忧起来,不知无泪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吴公子雍的脾性,我略知一二,对待背叛他的下属,他的做法只有一个:除之而后快,永绝后患。
“公子……竟如此……待我。”
我听得出来,无泪的声音变了,异常低沉,一字字地从嗓眼里艰难地吐出来。
“无泪,黑鹰在你的酒水里下药,只是让你无反抗之力……”吴雍竟有点不忍。
“公子,方才我听见无泪和那女人谈话,无泪和无情交情不浅,上次夺玉璧,事有可疑啊。”是黑鹰的声音,明显不怀好意。
也许,吴雍怀疑无泪有异心,都是黑鹰挑拨的。这男人,真不够光明磊落。
我又听见吴雍问道:“你与无情熟识?”
无泪没有应答,反而对黑鹰喝道:“黑鹰,我与无情交手的情形,你看得清清楚楚,假若我对公子有任何不忠,天诛地灭。”
“我当然看得清清楚楚,你与无情身手相当,一时难分胜负,可是在无情赶到之前,以你的身手,你完全可以夺得玉璧。公子若不信,可以问其他人。”黑鹰义正辞严地说道。
“黑鹰,是你陷我于不义——”无泪震怒道,语含悲愤。
“怎么?被我道出真相,想杀人灭口?”黑鹰讥讽道。
我想象得出,此时此刻勃然大怒的无泪,定是剑指黑鹰,杀气从眼中迸射而出。
“无泪,你做什么?”吴雍怒喝道,“放下剑。”
果然如此,我猜中了。
只是一瞬,仅仅是静默了一瞬,便传来吴雍震惊的声音,“黑鹰,你干什么?”
“公子,错过良机,就无法制服他了。”黑鹰气急败坏地说道,“他知道公子的行踪,不能让他走……”
“黑鹰,你好卑鄙——”无泪骂道,声音渐低。
屋外的内讧,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良久,突然有人推门,我立即闭上眼,假装熟睡。只听见一阵悉悉率率的轻响,很快的,屋门关上,里屋恢复了平静。我睁眼,昏黄的烛光里,无泪弯身倒在地上,血水滴落在地。
若不及时止血,后果不堪设想。
手脚被缚,我一寸寸地挪着,又不敢太过用力,担心惊扰外屋的人……终于蹭到他的身旁,我背对他坐着,手指扣上他的手脉,仔细听脉。糟糕!黑鹰给他下的竟然是剧毒,若不及时解毒,一个时辰后他必死无疑,再者,靠近心口的那一剑,绝非轻伤。
照此看来,黑鹰要置他于死地。
我使劲拍他,希望他能清醒过来,幸而他醒了,拿了我口中的粗布。我要他解开我手上的绳子,他疑惑地盯着我,我压低声音道:“你身中剧毒,若不及时解毒,就没命了。”
闻言,无泪震惊不已,却对我的说辞半信半疑,仍然不肯解开绑在我腕间的绳子。
没见过这么愚忠的剑客。我气得瞪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心当驴肝肺,反正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我何必管你死活。若非你可能与无情相识,我才懒得管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无泪傲骨昂然。
“你若死了,黑鹰诡计得逞,你的公子就更危险了。难道你想因为小人而死?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被小人害死,值得吗?剑客,应该死在对手的剑下。”我不客气地游说道。
好说歹说,他才有所动摇,解开我绑在我手上的粗绳。
愚忠至极!
虽然双足仍被缚住,我的双手却是游刃有余。解下腰间的银针袋,我捏起一枚银针,正要刺入他穴位,却见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银针袋,好像在看一个怪异的东西,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信,紧接着,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我,却不言语。
我不理会他大惊小怪的目光,精准地施针……无泪慢慢地闭上双眼,任凭我摆弄,约莫一刻钟后,他突然睁眼,吐出暗黑的血。
虽是剧毒,却也不是什么难解的剧毒。毒素吐出大半,他已无性命之忧。
接着,我撕下自己和他的衣角,为他止血、包扎伤口,忙碌半个时辰,总算为他捡回一条命。
其间,他僵硬地坐着,气息匀长,冷面不语,即便是痛,也不出声。
我伸出双手,准备让他再绑住双手。无泪却愣了一下,“怎么?”
“绑上呀。”我将绳子放在他手里。
“凌晨再绑。”昏黄的烛光里,他的双眼深湛宛若黑潭。
算他有良心。双臂无需反绑在身后,当然舒服多了,我乐得靠墙而坐。静默片刻,我重提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问题,“你和无情真的不相识吗?”
“你怎么会……”
没想到他也开口,倒是不约而同了。
我略微错愕,无泪则是尴尬地看我一眼。很快的,他恢复常态,直视我,“你想知道无情与我的交情,亲自问他便可。”
冷言冷语,却难掩嘲讽之意。
我耸耸肩,低声道:“你应该明白,黑鹰在你和吴雍之间挑拨离间,他要你死!”
他点头,眼神幽幽如箭。
从他的眼中,我瞧出了心伤,即使他极力掩饰。我劝道:“吴雍并不值得你为他拼命……”
“我的事,你无需费心。”无泪毫不客气地打断我。
“我也是好意呀。”
“敬谢不敏。”
无情也是固执得很,剑客都是固执得冥顽不灵吗?我撇撇嘴,不再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