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未等云城发怒,他便拾起面纱复又拢在她的面上,清淡的气息一瞬萦绕身侧,容清手腕微抬,拂去落在她发上的一片花瓣。
“炙肉虽味美,却要节制。”他眼中带笑,似微风拂过湖面,“回府后微臣为殿下配一副清凉下火的药方。”
用不着,本宫府里有太医!
云城窝了一肚子火,刚要开口却扯着了嘴角的伤口,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正值下朝,身侧大臣们结伴而回,俱是向他二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云城丢不起这个人。
她暂且咽下这一口气,眼风凉凉地掠过眼前之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身上了马车。
—
几日下来,非但没能将容清气走,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今日颜面尽失的长公主殿下靠在躺椅上,心情不甚愉悦。
“殿下,吃些粥吧。”夕颜将午膳端了上来,又是稀粥小菜。云城叹了一口气,满脸苦相地执起汤勺。
夕颜失笑,“您同容相较什么劲呢?到头来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云城不以为然,小小挫折,怎可能让她堂堂长公主轻易放弃。一想到容清就此住在隔壁,整日都要打个照面,云城觉得,她的日子便又要不舒坦了。
这万万不可。
云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府外吵吵嚷嚷地涌过一群人,欢声笑语,煞是热闹,她眼睛一亮,疑惑地看向夕颜。
“是从金陵新来的戏班子,听说他们的戏惟妙惟肖,在江南地界颇负盛名,百姓们都喜欢的很。”
“只是同传统南戏不同,吵嚷了些,不过却是热闹喜庆。”
云城颔首。
片刻后,她猛地抬眸,神色欣喜。
天助我也。
—
春日一过,便入了夏,一天天燥热起来了。
好在屋前竹林掩映,风过叶动,沙沙作响,携着清凉穿堂而过。
容清坐于书案前,披了件曳地大氅,脸色有些苍白。不知为何,重生后身子却是大不如前,他眼神微暗,想必是那件事的缘故。
老天垂怜,让他能够重来一世,却也留下了从前的印迹,免得忘却从前种种。
可又怎会忘呢?
他眼睫轻颤,复看向案上的奏折,这是南边郡守递上来的,说是春耕一切顺利,今年收成应当极好。
如今是四月末。
尚有半月余。
阳朔五十三年的五月中旬,南方会有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旱。谁也不会想到,至多有几场洪涝的南边郡属竟会出现旱灾,消息递上来时已经晚了,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一些饿极了的灾民急红了眼,□□迭起,郡守官员食君俸禄,关键时刻却是跑得比谁都快。情势危急,幸而陛下急派户部官员开仓赈灾,军队开拔镇压乱民,这才平息了一场飞来横祸。
容清收回思绪,执笔在那奏折上写下几笔,这才放置一旁,待明日宫中内侍取了交给陛下复批。
他转眸看向一明如洗的碧空,略思索了片刻。
“思文。”
“相爷唤奴才何事?”思文应声进来,阿明探头探脑地跟在后面。
“将这封信亲手交予户部陆侍郎。”容清道:“这一封,交予唐将军。你亲自去一趟。”
户部陆歆与容清同一年进士及第是为榜眼,二人惺惺相惜,私交甚好。而这唐彦之将军镇守江南地界,不过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已官拜四品,同容清是自小的交情。
思文心知这二位大人同相爷关系甚笃,若是等闲常事必不会叨扰他二人,因此也肃了神色,恭敬称是。
才接了信放在内里,隔壁忽地敲敲打打地热闹了起来。
思文叹了口气,同阿明对视一眼,这位祖宗怎的又闹腾起来了,语气不由得也带了些怨念,“殿下整日里不是烟熏,便是听曲,您住在这儿图什么呢?”
这又是想方设法地在给他找不痛快了,容清失笑。
这曲子还不知晓要唱上多久,他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将披风带上,天色尚早,索性出去躲个清净。
“相爷,您上哪去?”阿明急慌慌地问道。
“梵净山。”话音刚落,人已登上马车行远了。
阿明同思文面面相觑。
“你不觉着相爷近日属实怪异得很?”
“可不。”同容清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淡然的思文此刻也直着眼,怔怔地道:“相爷最厌吵闹之地,又不喜烟熏之味,这位殿下倒是是是都踩到了点上。”
“可看相爷那神情,半点不恼,倒有些.......”二人对看一眼,是了,看着神色倒像是宠溺。
阿明惊悚道:“这怎的可能,咱相爷那朽木般的性子......”
隔壁欢声笑语,这厢一派诡异的寂静。
思文想了片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可说不准,前几日陛下赐婚,你可还记着相爷曾说过什么?”
阿明皱紧了眉,蓦地睁大眼,“心仪之人......你是说......”他结巴了半晌,又看向隔壁,“怎么可能?”
“从前殿下不依不饶缠着之时,相爷若有心,早便应了,怎会等到此时?”阿明脸憋得通红。
思文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他一眼,又叹一声,“咱们这位殿下啊,想必马上便要得偿所愿了。”说着,掸掸袖子,走出府去。
“你上哪去?”
“金陵,送信。想必要五六日方能回来,你莫要思念过甚。”
“呸!”阿明唾了一口,“谁思念你!金陵呆着别回来了!”
可当真思文走了后,他又觉得有些寂寞。
容清生活简朴,只他和思文二人时常跟在身边伺候着,此时二人都走了,他独个在院中呆了半晌。
“干些甚呢?”他低声喃喃。
这南来的戏班子果真是不错,音调婉转,唱词皆是有趣得很。阿明心中痒痒,暗自道:咱也听听曲去!
云城今日给府中的下人们都放了假,此刻俱是聚集在花园中听曲乐呵。
她一向没什么架子,对待下人也和善,此刻他们也是半点不拘谨,笑闹玩乐开心得很。
云城本是抱着戏耍容清的意思将戏班子招了来,此刻瞧着诸人皆是欢喜,她心中也是愉悦放松。
“哎!这不是阿明吗?”小德子瞧见府前的阿明,十分热情地将他带进府中,“今日府里热闹,你也来欢快欢快!”
阿明也不推脱,顺水推舟地进了府。
云城瞧见他,愣了一下,随即轻轻颔首,示意一切随意,不必拘谨。
阿明谢过。
小德子同他年龄相仿,又爱玩闹,因此早已十分熟捻。
“你今日不用伺候着你家相爷么?在外面乱跑?”
阿明玩得高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相爷不爱吵闹,因此上梵净山上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府中也是无趣,所以出来耍耍。
小德子:......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云城。
云城正巧听着了这几句话,心中不大痛快,好么,我在这儿自个儿傻乐,人家倒是半点不受影响,早避到外面去了。
她顿时没了兴致,起身回房去了。
阿明傻眼了,“殿下这是怎的了?瞧着像是不高兴?”
“没事。”小德子调侃一句,“自个跟自个过不去罢了。”话没说完,挨了夕颜一记眼刀。
—
容清在佛堂待至日落。
一旁红泥火炉上小壶中的水烧开了,冒起腾腾的雾气。
般若大师面色沉静,提起小壶,缓缓将水浇在面前的茶具上,雾气笼罩,待器具温良,复又泡了茶,向茶盏中斟了一杯,递给对面之人。
“多谢师父。”容清接过茶,修长的指尖与古铜色茶杯相互映衬,倒别有一番美感。
般若抬眸看他一眼,眸中也带了些笑意。
水流汩汩,茶水冒出的白汽笼罩在容清脸侧,平添了一份祥和安宁。
“瞧你今日心情不错,可有甚喜事?”
容清垂下眸,看着清澈的茶水,唇角略弯,却不答话。
般若瞧他如此,也是心知肚明,遂也不再发问,轻晃着杯中清茶,笑意渐深。
这夏日的景致,倒是醉人得很了。
—
入了夜,雨淅淅沥沥地便下起来了。
窗外雨打枝叶,细细簌簌的声响,云城困倦地阖上了眼,雨夜酣睡,当是世间最幸福之事。
昏昏沉沉地将要睡过去之时,外面的动静却是大了起来,叮叮当当,似是雨落铜盆的声音。
云城皱了皱眉。
真是吵得很了。
“夕颜,夕颜!”
“哎,怎的了殿下?”夕颜进了她屋。
“外面似是有个铜盆?”她道:“你去看看,将那盆拿回屋里。”
夕颜打着伞应声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殿下,并没有甚么铜盆,许是你听错了。”夕颜打了个哈欠,吹灭蜡烛,“殿下快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云城又细细听了半晌,那声音却又没了。
许是真的听错了?
她心中疑惑,正要睡去之时,那声音却又响起来了,云城烦不胜烦,又唤了夕颜,仍旧是一无所获。
如此辗转一夜,她一宿未得入眠。
也是怪得很了,连着下了四日的雨,每至夜间,必有这声音出现,云城吩咐下人们将这公主府翻了个天翻地覆,也没寻出甚么蹊跷。询问其他人之时,倒是有人在夜间也听得隐约有这声音,不过他们一向睡得沉,因此也并无甚么影响。
但自她重生以来便时常做噩梦,一向浅眠,故这几日没一夜能够安睡。
云城夜里未能睡着,便只得白天补眠。
几日下来,昼夜颠倒,神经衰弱。
这一日下朝。
云城步履虚浮地一步三晃,心中琢磨着此事,觉得实在是诡异得很了。
难不成,果真是见了鬼?
她心中腹诽。
没留神撞上了前面一人。
那人回过身来,面色无奈,垂下眼眸看她,“殿下,怎的又不看路?”
云城没力气同他拌嘴,顿了一下,想要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却被这人拉住了。
容清眼底有几分忧虑,“瞧着殿下这几日脸色不甚好,可曾宣了太医去看过?”
云城不太想理他,向外抽自己的衣袖。
没抽动。
云城看他一眼,用力抽。
还是没抽动。
云城此刻昏沉难受得紧,火气一下便上来了,“同你有甚么......”话说到一半,却觉得头突然晕得很,身子微微一晃。
看她神色有异,容清皱紧了眉,扶住她道:“可有何不适?”
“没......”云城张口,却忽地眼前一黑,身子便没了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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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哦,困得晕倒了我也是个人才啊……
立个flag:怀怀从今天开始要努力存稿!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