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就听一声断喝:“とめろ!”
两道刀锋猛然顿在任逍遥眼前。人群分开一条路,显出桥边停着的一顶青色小轿。轿帘挑起,伸出一只雪白折扇,折扇上的金丝琥珀坠子晶莹剔透,火彩绚烂,格外惹眼。
“狮蛮菊刀未免太放肆了。”随着这句汉话,一个穿靛蓝薄衫的男子徐徐行来。他二十四五的年纪,肤色偏黑,面相和善,嘴角挂着斯文客气的笑。
四个武士随意行了个礼,依依呀呀地说着什么,神态高傲已极。人群将小桥围得水泄不通,听了他们的话,渐有不满,纷纷叫喊起来。任逍遥却一句也听不懂。只见蓝衣男子一摆手,止住议论,道:“你们不服,就去找狮蛮刀主说罢。”四个武士愣了愣,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离去,人群也散了。
蓝衣男子走到任逍遥近前,拱手道:“两位莫怪。高天原虽然已有了废除武士特权的法令,但有些武士还没习惯。如今天照大御神祭典临近,小可不希望为这点小事闹出人命,但望此事不会破坏两位对我主的敬诚之意。”
任逍遥瞳孔微缩。
好一口标准的汉话,好一段绵里藏针的说辞。
所谓武士特权,除去升迁、俸禄自有一套与别不同的安排之外,还包括平民见了武士必须行礼,必须服从他的一切号令,武士看中的女人,可以直接带回家中等等。天皇授予武士这些特权,是为要他们效忠自己。唐薄霄废除这些特权,无怪皇党和武士要反叛。
听蓝衣男子所言,那四个武士隶属狮蛮菊刀,地位本就比寻常武士高出许多,本就不把法令放在眼里。如今被竹取小枝撞了一下,见她年轻貌美,自然借机调戏。但更令任逍遥感兴趣的是,蓝衣男子几句话便将武士打发了,可见此人身份地位必不寻常。他说“不希望为这点小事闹出人命”,显然看出任逍遥的武功远在武士之上。
这是警告么?
任逍遥淡淡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说着拉住竹取小枝,就要离开。蓝衣男子见状忙道:“兄台请留步。”他紧走几步,沉吟道,“武士违法,却不能依法惩处,是高天原的过错。这位姑娘受了惊吓,这小玩意儿略表我心,还望收下。”说着双手递来一把黑色梳子。梳子非金非银非玉非木,在焰火下闪着淡淡的光。
“犀牛角梳!”竹取小枝惊呼道。
蓝衣男子颔首道:“姑娘好眼力,这正是犀牛角所制。《本草纲目》云,牛角清热解毒,滋阴凉血,祛湿通石。我观姑娘秀发如云,美不胜收,若用此梳细细打理,可保青丝一生。”
竹取小枝大喜,伸手欲接,又猛然顿住,见任逍遥并未点头,眼中顿时失了光彩,怯怯地道:“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蓝衣男子看了看任逍遥,自嘲道:“是我疏忽,唐突佳人了。既然这位姑娘不接受小可赔罪,”他故意顿了顿,“兄台可愿赏光喝上一杯。”
任逍遥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我总该先知道,是谁请我喝酒。”
蓝衣男子大笑,张开双臂,耸耸肩道:“小可姓李名沛襄,大明荆州人氏。在天照大御神没有改变心意之前,是高天原的金神。”
任逍遥心中微震。
江湖皆知,荆州首富李家为与襄阳沈家争绿松石产业,大公子李沛渝拜入丐帮,做了丐帮帮主袁池明第十二位入室弟子,李沛渝心思缜密,手腕高明,不几年便接管荆州分舵,成为丐帮数百年来最年轻的舵主。又与九菊一刀流结盟,将二公子李沛襄送来高天原做人质,为的是霸占海外商道。然而与虎谋皮,终被虎伤,蜜珀菊刀刀主冒充李沛渝身份,修建黄泉国,为祸一方百姓,又劫持袁池明和他的三个弟子,妄图控制丐帮,幸被丐帮剪除,才算终结荆州百姓五年之苦。
这便是姜小白口中的荆州真相,与文素晖所说不尽相同。或许姜小白也不愿让自己的十二师弟落一个汉奸骂名。然而谁能想到,李沛渝的弟弟、充作人质的李沛襄居然做了高天原的金神!任逍遥实在想不出,他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态为高天原效力的。
“看来李二公子在高天原过得很好。”
李沛襄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尚可、尚可,只是未能接家兄来此福地,每每忆起,心中终是愧疚。”忽地话锋一转,“兄台身手不凡,又称呼我二公子,想必也是江湖中人。不知可到力神府上登记履历?”
所有期望来高天原一展身手的人,都要先到力神府上登记履历,再安排考核。岛津姬一早便要任逍遥去登记,但任逍遥总是以伤推脱,眼下更连推脱也省了:“未必到了这里,就为了做官。”
李沛襄哈哈笑道:“但凡新来的人,总是有些顾虑的。也难怪,世上任人唯亲的事本就太多太滥,不如此,反倒叫人怀疑。不过,”他轻摇折扇,接着道,“兄台只管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再来决定。现在我们先去喝一杯。”说着抬手向前一指。
越过小桥,一片暧昧暖红,却是数不清的红灯笼。
任逍遥眼中掠过一丝浅浅刀光。高天原的人都好客得过分,比当年任独的合欢教有过之而无不及。任逍遥疑惑之外,又倍觉受用,应道:“好。”
竹取小枝立刻嘟起了嘴。
珍贵的犀牛角梳没拿到手,心爱的逍遥君却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那一片红灯笼,正是男人们最喜欢逛的艺伎街。
任李二人边走边谈,老朋友一般熟络。李沛襄自言平生“好商道、好女人、好交朋友”,被家人送到高天原后,也曾放浪形骸,然而与大法师和高天原的数位高官接触后,即为之折服,心甘情愿协助商队买卖。他心思聪敏细腻,又精熟商道,几年间连续擢升,一路被提拔为金神。荆州的变故他亦知道,只说兄长固执,蜜珀菊刀反叛,加之倭寇与中原百姓积怨太深,这事怪不得任何人。
李沛襄甩甩袖子,话锋一转:“若说恨,确有一恨,那便是自做了金神,一年十二月,倒有十个月在海外奔波。”
任逍遥笑而不语。
竹取小枝却不解:“这有什么可恨?”
李沛襄道:“怎么不可恨?好好的艺伎街,相好的美人,统统都见不到了,岂不可恨?我今日回来,大法师都未见,先订了桌酒。若不是遇见两位,此刻早是三五杯下肚,软玉温香在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