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伯牙十指轻抚,奏出一曲高山流水,钟子期侧耳倾听,听出了大山崩裂与细雨连绵。无论一方演奏什么,另一方总能听出他心中的所思所想,这两位路人从此成为一对惺惺相惜的千古知音。细数古代音乐家,还有谁能把指尖技艺演练得如此炉火纯青?还有谁能把两耳听力演练得如此登峰造极?
那些能奏出动听的乐曲或者唱出天籁之音的人,我们称为音乐家。古时的音乐家叫乐师或乐工,他们擅长各种传统乐器,比如琴、瑟、筝、笛、箫、埙、编钟、羯鼓、筚篥、箜篌、琵琶等。乐师们大多集中于皇室宫廷、名门望族、官员阶层与游侠隐士当中,极少数出身于乡野平民中。现在不妨从中选出一些行事古怪、技艺高绝的代表人物。
关于乐工师延,史书记载的不多,因为年代太久远,只知道他出生在音乐世家,家中代代均是殷朝司乐的官员。到了这一代,师延的音乐造诣达到了什么程度?夸张地讲,他弹一下琴会引得地神来听,吹一下玉琯又招来天神降临。可是这位杰出的音乐家却生不逢时,在夏朝末年各族部落征战不休之际,他为觅得一方安身之地,抱着心爱的乐器前去投奔殷纣王。
其时,殷纣王正迷恋美色,哪肯多看一眼逃亡的小乐工?师延不知怎么惹恼了这位暴君,最后被打入阴宫准备施以炮烙之刑。炮烙之刑都听说过吧?就是在红红的炭火上架起一根铜柱,让犯人赤脚走过去,犯人走不了几步便会掉进炭火里烧死。想一想这多么可怕!求生心切的师延想博得狱卒的同情,遂奏起一支美妙的乐曲。谁知,那狱卒以前在宫中值守,听惯了此类高雅乐曲,丝毫不为所动。师延接着又奏起迷魂淫魄的靡靡之音,这一下,狱卒听得神迷心荡不能自拔。机会来了!师延屏息静气悄然挪动脚步,居然顺利地逃出了阴宫。
像师延一样精于技艺的不在少数,战国时期又出了一位师旷。据说师旷弹琴时,马儿会停止吃草,鸟儿会停止飞翔,要是嘴里正巧叼着小虫子,鸟儿迷醉得能把虫子丢掉。大家都知道,《神雕侠侣》中的伪君子岳不群痴迷于武林绝学《葵花宝典》,为练此功甚至不惜自宫。师旷对音乐的痴迷程度不亚于岳不群,为了杜绝视觉干扰,使自己更专注于练琴,索性用针刺瞎一双眼睛。师旷一生苦练,终于成为一代宗师。
时间渐渐推进,古代音乐史上的杰出人物层出不穷。先秦的秦青一展歌喉,竟有“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之功;韩娥不让其后,人虽离屋,屋内竟然“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西汉的司马相如凭借一曲《凤求凰》,令卓文君心甘情愿地与之私奔;李延年为汉武帝献歌一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李家从此平步青云。还有三国时期的嵇康和阮籍,南北朝的苏抵婆,隋朝的万宝常,唐朝的李隆基、王维和李龟年,宋朝的姜夔,明朝的朱载堉等等,个个都是当朝乐坛的一流人物。
当这些技艺超绝的大师们用歌喉、用指尖不断奏出美妙的乐曲时,另一些听力非凡者也在制造音乐史上的奇迹,如皇甫直、罗黑黑、蔡邕等人。
皇甫直是中唐末期人,平时很喜欢弹琵琶,耳力聪敏善识音律,能够准确地分辨“五音十二律”,随手拿起一只陶器敲两下,即能判断出是哪年哪月烧制的。什么叫“五音十二律”?“五音”是指宫、商、角、徵、羽,加上后来的变宫和变徵构成七音,顺序排起来应为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恰好对应现在的1、2、3、4、5、6、7。“十二律”是在一个八度之内分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从低到高依次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它与农历的12个月份相互对应,分为六阴律和六阳律。
某一天夜里,这位音乐家来了兴致,在后院水塘边弹起一支刚刚谱好的曲子。本来皇甫直弹的是黄钟阳律,可是弹着弹着却进入蕤宾阳律。是琴弦有问题吗?调了几次再接着弹还是不对,发出的乐音仍是蕤宾。他觉得奇怪,担心是凶兆,便将琵琶暂且收起。
第二天晚上,皇甫直来到水塘边接着弹,又出现同样的问题,换个地方吧,乐音马上变回黄钟阳律。他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借着月光忽然瞥见塘里水波粼粼,似乎有条小鱼“扑棱棱”闪了下尾巴转瞬即逝。皇甫直猛然醒悟,在塘边一边调音一边静听,终于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第三天一早,他召集家仆开始向外排水,一直折腾了好几天才把水排净,露出厚厚的塘泥。接着挖塘泥,挖下去约莫一丈深掘出了一块铁片,皇甫直命人把铁片洗净,仔细一看,确定它就是扰乱乐音的“罪魁祸首”。你知道为什么?原来,这块铁片小有来历,它本是磬类乐器中一只名为“方响”的蕤宾铁,但不知被何人何时遗弃在此。
另一位弹琵琶的高手叫罗黑黑。她是初唐时期的一名宫女,名字难听,人却长得漂亮,只是皮肤较黑故得名罗黑黑。讲到这里忍不住感慨一下,大唐盛世确实能人辈出,鲜盔亮甲中藏龙卧虎,市井街头更是不乏高人异士,那莺莺燕燕的皇室后宫里不单能跳出光芒万丈的武则天,偶尔也会暗藏珠玉,令人一瞥而惊艳。
罗黑黑就是这样一枚 “珠玉”,她的本事可不仅限于弹琵琶,还有过耳不忘的本领呢。当时,某个西域小国派使臣献上一名会弹琵琶的胡人,胡人的琵琶要比宫廷琵琶大许多,仅一只弦拨就要粗一倍。胡人存心想显摆一下,便说自己愿为大唐皇帝即兴演奏一曲。
这说是即兴演奏,其实含有挑衅之意,唐太宗当然心知肚明,更不乐意让对方得了势头,遂让罗黑黑隐在帐后偷听。当他一曲奏完,唐太宗微微一笑,说:“曲子甚是动听,不过我似乎听过,宫里应该有人能够弹奏。”
接着,他命人取过大琵琶放在帷幕下,罗黑黑当场将那曲子完完整整地弹奏了一遍,不漏一个音符。胡人惊得差点掉了下巴,那名西域的使臣小心地问:“陛下,弹奏琵琶的姑娘是您的宫女吗?”唐太宗得意地拈须含笑。据说,此次较技令西域各族胡人叹服不已,后来陆续有若干小国归降了大唐呢。
皇甫直与罗黑黑耳力聪慧、技艺精熟,达到了常人不可企及之境。假如大唐也热衷于筹办《达人秀》之类的节目,估计二人能迅速脱颖而出,成为乐师中的顶尖高手。只是不知他们拥有如此惊人的才华,需要经历怎样一段艰苦的磨炼?
说到这里,又想起周星驰于10多年前拍摄的一部影片《功夫》。片里有一对背着古筝瞎了双眼的杀手兄弟,名叫天残和地缺。他们身穿长衫戴着墨镜、礼帽,单腿架起共用一架古筝,抚动时四掌上下挑拨,一支极其优美的《渔舟唱晚》古筝曲顺势流出……那弦铮铮鸣响,如流水轻漫、万箭飞舞,让人宁愿忘却暗夜里四伏的杀机。蓦地,一声弦断—古筝兄弟陡然出手,细如发丝的轻弦倏然飞起,瞬间变成了杀人利器!
且不说三大高手与古筝兄弟打斗的结局如何,单问那古筝果真能流露层层杀气吗?观者大多把它当作娱乐影片以博一笑,很少有人去深入探究,但若把这个问题放在东汉大学问家蔡邕的面前,肯定会迎刃而解。为什么?因为他就能听出曲子里暗藏的杀机。
蔡邕任职左中郎将,人称蔡中郎。蔡中郎才华满腹、涉猎极广,是东汉有名的文学家、书画家与音乐家。他曾制一把焦尾琴,与齐桓公的号钟琴、楚庄王的绕梁琴、司马相如的绿绮琴并称“古代四大名琴”,这把琴一直传到了明朝,明朝以后却不知所终。
有一天,邻居请蔡邕去家里抚琴喝酒。到了门口,他听到屋里确实有人弹琴,但那琴声怎么不对呢?似有一线杀机隐隐流露,蔡邕琢磨了一会掉头回家了。后来,邻居追出来解释说:“我刚才弹琴时,看见一只螳螂悄悄爬向一只鸣蝉,而蝉又将离去。螳螂与蝉,一个向前一个后,我怕螳螂扑不到蝉,不自觉将这种心绪在抚琴时表露出来,真的不是怀有杀你之心啊。”
不知这段史料是否属实,若真有其事,蔡中郎的音乐造诣简直深不可测。只是,史书上对他的记载更侧重于文学、书画等方面,乐理方面仅仅点到为止。如果读者们细心研读,还能从史书中发现更多技艺非凡的乐师。他们如暂时沉寂的音符,总能在某个快被遗忘的时刻闪现耀眼的光华,让人留意到古代音乐史上曾经存在的微小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