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说明的是，潘振民其实不叫辞职，那叫调职。他早就谋好了退路，一纸调令直接下了过来，将潘振民直接调任邻省某市运输局任局长，实际上这只是一个跳板，没过多久，听说他又直接调去任鲁南重汽公司的总经理，而这家公司，正是响越集团成立的那家重汽公司。
    而与调令同时出现在林焕海案头的，还有数十封辞职信，这里面包括各个车间的一些主任副主任，还有一些技术骨干工人，有几个车间的主任副主任甚至同时都提出了离职，当然，这还是少数，大多数是一些熟练工人和普通工人的，但是同时出现这么大一批辞职信，在西汽还是头一遭，齐刷刷的，连内容都大同小异，说没有组织那没人相信。
    林焕海心里十分清楚，这都是潘振民搞的鬼。
    这个混蛋，是真想把自己的老东家给坑死啊，调走还不说，直接还带走一波技术骨干和工人，虽然西汽家大业大，也不至说少了这几根葱就会亡厂，但是确实生产会大受影响。
    潘振民只是去了人事处签字盖章——这个再好说没过了，因为这个本来就归他负责管辖，什么手续他办不好呢？然后就跟姜建平打了一声招呼，就卷起铺盖，由一辆小轿车接走，就远走高飞了。
    等林焕海得到消息，想跟老潘当面对质的时候，对方根本不给机会，连照面都不跟他打一个，就走了。
    说起来难以置信，西汽这么大一个厂子，像潘振民这样一个副总高层，真要离职，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走了。但事实就是如此魔幻，得知这个消息后的一段时间内，整个西汽上下都笼罩着一股愁云惨雾，或者说，被一种叫奇怪的氛围所感染，大家都有些晕乎乎地，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
    这种状况也就只有上次前任厂长被调离时的震撼能与之相媲美了。
    大家谈论起来，这才发现平时没有注意到的一些异常现象，比如说，潘振民的家属根本就没有住进新址的家属区，只是给自己准备了一间单独的宿舍。问起来，说是在省城投奔亲戚了，他发扬风格把房子让给急需的员工，当时大家还普遍夸他有领导风范云云，现在细想起来，当时，老潘就已经在考虑调走的事情了，家属估计早就已经离开秦省了。
    还有其它一些细节，现在大家回忆起来，都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位潘副总，是早就已经动了心思要离开呀。
    姜建平找到林焕海，最早通报了潘振民要走的事情。林焕海当时是大吃一惊，后来才是眼前一黑。
    “这纸调令而已，我们难道就没办法阻拦吗？”林焕海质疑。
    姜建平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得罪人可就大发了，早就知道老潘关系硬，但有些关系硬成那样，我们还真没法碰！”
    林焕海拿过调令看了一下签字，顿时就哑火了。只要西汽还隶属国企行列，那有些事就没有办法，就得执行，否则，以后就没得混了。这里面的行道，林焕海也不是雏鸟，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姜建平拍了拍林焕海的肩膀，叹着气道，“我是没有想到，多少年的同事，老潘说走就走，太绝情了，到现在我还搞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他好像对你意见很大。我原本想给他搞个欢送会，他拒绝了，说至少吃个饭饯行吧，居然也拒绝了。就那么坐着车就走了。”
    林焕海沉默不语。
    姜建平接着道，“我是想发火来着的，没想到老潘竟然说，‘姜书记，你是我在西汽唯一敬重的人，所以跟您打声招呼，以后江湖路远，再见我们可能都要成仇家了，聚也罢，散也罢，吃饭也好，欢送也好，将来看，都没什么意思了。不如现在干净利落地我就走了，将来再见面，也不尴尬。’你说说，这叫什么话吗？听完他这话，我猜可能有事发生了，想发火就没发了。我想追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也不说话，直接就走了。”
    林焕海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和郭志寅所聊的要点汇报给了姜建平。
    姜建平听完吃惊地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老潘，处心积虑地就想搞垮西汽，成全响越集团？”
    “事实就是如此。”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老潘虽然说有些不愤你当了总经理，但是这几年来，他还是很好地配合西汽做了各种各样的工作，管得也挺好，你看看，就说前段时间开的经销商大会，他组织就很上心嘛。”
    “姜书记，有些事，您太厚道了，实际上，我们都没有想到，咱们这位老潘同志，可真是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林焕海苦笑，把朱队长反馈的信息和杨勇祥上次反馈的信息都讲了一遍。
    轮到姜建平沉默不语了，半晌他才说道，“老潘至于这么吃里扒外吗？西汽亏待他了吗？”
    “我在想同一个问题呢。”
    “或者，这就叫做人心吧！”姜建平摇着头，“既然他去意已定，走也就走了。我们重要的事情是接下来去安抚其他人的人心。厂里上千号人，不能因为这个消息就松懈了斗志。”
    “姜书记，现在我们跟响越集团要闹清算，这个事情本身就闹得挺大，老潘这么一出走，等于就是在给我们西汽伤口上撒盐啊。”
    话音未落，很快林焕海就知道这一把撒在伤口上的盐有多疼了，老潘不仅自己走，还策动了一批人走，这些辞职信都几乎同一时间交了上来。
    不光是林焕海差点急晕，连姜建平都差点心梗了，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临走的时候，潘振民会说，欢送没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厚得下脸皮来接受欢送吗？他能够心安理得面对从前的同事们吗？
    这些人辞职的去向，很快就调查出来了，虽然辞职声明的去向五花八门，但是有不愿意走的人透露了，这些人都会直接去鲁南重汽那边上班，据说都已经安排好了岗位，各种级别待遇都会比西汽有一个大幅度地提高。
    “这个老潘真不是个好东西啊！”陆刚破口大骂起来。他对潘振民来这么一招极其恼火，平常他就看这个老潘就不是很顺眼，一个实干型的，一个从政的，能尿到一个壶里就怪了。这会儿潘振民还挖的墙角，给他的工作增添困难，他不骂潘振民的祖宗十八代已经是非常有涵养的表现了。
    曹海鉴得到这一消息则同样沉默不语，他只是暗自庆幸，与潘振民没有穿同一条裤子，早早地与他分道扬镳了，否则这会儿肯定也会被策划离开西汽。如果是从前的自己，说不定真的就跟他走了，但是现在，他肯定是不会走了，西汽无论如何艰难，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说什么他也不会轻易抛弃，再说了，他现在手上干的事业总体来还是顺利的，借着这两年基建潮，他甚至接受叶文源的建议，接了一些工程来做，虽然中间也吃了一些亏，一时间摸不不清门道，但渐渐地上手后，就变成一门很赚钱的生意，这些钱，虽然源源不断地还是要上交给西汽作为发展资金和员工福利使用，但是他老曹自己的成就感可是爆棚了，而且奖金丰厚，早就超过林焕海许多了，他很满足，并不想要破坏这一现状。所以，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潘振民要走的事情既没有跟他泄露，更没有动员他一起离开。
    或者，在潘振民的眼里，自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或是已经算是叛徒了吧。曹海鉴自嘲地想到。
    老潘辞职、员工集体辞职，还有响越清算撤资，种种事情加起来，当真是让整个公司都有些人心惶惶了，很多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却仿如有一种祸事来临山雨欲来的感觉，影响极其恶劣。高层这次也硬气，这次要辞职走的一个也不留，全部批，但是工作要求必须尽快交接清楚，并且要尽快安排好替岗人员。
    到这里，不得不说老林当初搞汽研所的好处了，生产线各条战线几乎都有潘振民插手的痕迹，有人员离开，唯独汽研所这一块，郭志寅挑人十分谨慎，首先要求老职工，其次才是技术骨干，这些人员对西汽感情深厚，技术积淀也颇为深厚，他们离开生产一线，搞研发试制，平常看起来有些闲了，但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却成为了西汽的顶梁柱，老将出马，一个顶十个，那些因为离职人员造成的技术岗位空档，他们全部都能接下来，保证生产顺利进行，并且他们在汽研所也不是白干的，很多人都带了徒弟，这些徒弟平常没有机会，在这时却成了顶缺的热门人选，大多借着这次机会都成为了厂里的骨干力量。
    所以刚开始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很快离职人员造成的混乱局面都被平息了。有些管理岗位，让经验丰富的老员工或是新招进公司的储备干部顶上，也都没有出现大的问题。这让林焕海的心理慢慢踏实下来。潘振民想借这次机会打击西汽生产的企图落空了，响越集团在清算时本来抱着看笑话的心理，顺便再踏上几脚，结果看到西汽很快在短时间内稳定下局势，也就只好不扯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