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接着聊了一下工作的事情，林超涵听了一会，多少能感觉到刘志武说王兴发偏心还是有点带情绪在里面的，他在厂里的调研，说起来难度最小，但实际上难度远超林超涵的想像。他们本是最基层的小兵，但是一听到他们调研这么高大上的题目，那些七姑八嫂都围了上来，提了各种丰富多彩的需求，比如要求说“将来的新厂址，家属一定要分套大房子的，房子必须带彩电冰箱”的、有要求“必须要同时装一个马桶，一个蹲坑，为了方便老人和孩子”的、还有要求“隔壁老张经常上班开小差，这种人就不能带他去省城的”的，还有提出“必须要做一排洗衣池，免得跟人抢”的，最厉害的是有人问“到时候搬厂了，能不能给每个人配辆车，没事还可以回山沟里消夏避暑”等等，不一而足。要求最多的，都是学校要跟着去，大家都担心孩子上学的问题。
    上述还不算特别不切实际的，面对两个小年轻，这些家属们毫不怯场，提出了各种各样匪异所思的需求，其中一些幻想性要求简直让人拍案叫绝，比如有人建议从省城向山沟里修一条铁路，这样，山沟里造的零件还可以运到新厂，来回运输方便，列车可以每天都开，这样，既可不离开山沟生活，又可以兼顾上班。
    这些还是家属的意见，那些正式职工的意见则相较一致，就是搬厂后，必须要保证更多的活干，大家倒没提工资的问题，主要就是忧虑搬新址后，万一订单量跟不上，到时候可就麻烦了。这一段时间，大家已经尝到多劳多得的甜头，对未来的前途还是充满了信心，但是担忧也挥之不去。当然，也有一些人说怪话，主要就是改革中一些失意者表示不看好。
    林超涵听着刘志武给他描述的这些事情，若有所思，看来员工们还是担心公司的生意，大河无水小河干，这个道理大部分人还是明白的，这就尤其突显了林超涵调研民车市场的重要性。
    聊了好一会儿，四个人才分开，各自开始整理手中的素材和文字，大家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董桂是个小女生性格，但好在也不算娇气，却是个活宝，不停地逗笑大家，这让屋里面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而黄小露也受她感染，连带着都忘记批斗林超涵了。
    刘志武突然问道，“刚才王主任说你们要给公司进行调研汇报吗？”
    “对，就等林总回来了！”黄小露抢着说。林超涵点头默认了。
    “嗯，看来我们也要一起汇报了，得抓紧了，把汇报材料搞起来！”刘志武嘴上说着，手脚却一点也不慢，他用手指比照着自己的调研记录，正一条条地疏理要点，旁边董桂偶尔还给他一些修改建议。四个人都结束了闲聊，开始认真工作起来。
    林超涵安静下来后，默默地用清凉油擦了一下太阳穴，提振一下精神，之前坐火车，下车就赶回来，洗澡吃饭换衣服，整个疲惫的身心，其实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需要清醒起来，认真思索该怎么讲好这次汇报。他是有了下一些灵感和思路，但是转化成文字还需要点距离。
    没多久，突然副总师办那边打过来电话，是谢建英，谢副总师听问他在外面潇洒走一回的感觉如何，滚滚红尘是否繁华如故，他连忙向谢建英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没办法，从名义上来，谢建英算他是的“娘家”，话里话外，谢建英都在暗示他别忘了本，他这是被人借调的，随时只要一句话，他还得调回副总师办干活。别的不说，就连林焕海都有点怵她，所以林超涵毕恭毕敬的，表露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表示只要组织呼唤，无论是枪林还是弹雨，都会立即回去副总师办同生死共荣辱。听得谢副总师很满意 ，叮嘱他要在政策研究室这边好好工作，争取干出一番成就来，千万不要辱没了副总师办的威风，更不能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那样会对不起党和国家、厂里的栽培。听得林超涵瀑布汗，他林超涵自打出生以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偷奸耍滑，哪件组织上交待的任务，他不是办得妥妥帖帖的？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听凭发落，他谦虚的语气和恭敬的神态，即使没见面，也让谢建英很满意 ，最后让他抽空回一趟副总师办，走亲访友回娘家。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林超涵擦了一把汗，自己苦笑了一下，却不经意看见对面的黄小露露出一副终于发现你也有不堪一面的表情，而另外两个也是竖起耳朵听他们的电话，看到林超涵被传闻中的谢副总师如此摧残，已经快笑出内伤了。林超涵自嘲地说，“唉，混得惨成这样，我看来挺失败的。”
    刘志武叹道，“你这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知道，能让上级领导惦记成这样，是巨大的成功，要是换了我，也许，谢副总师都已经忘了我姓甚名谁了。”这还真不是开玩笑，前段时间谢建英有件事轰动了全公司，她居然一怒之下，要把新调过来人中的一个给开除了，但是闹了半天，人劳处那边问她怎么回事，她罗列了一大堆，总之嫌 新来的人又笨又没用，不如林超涵久矣，还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本事，并且埋怨厂里都招的什么货？这样的人能用吗？发泄完后，她却死活记不起来自己要开除那个人的名字，压根都没记住。刘志武认为，这是谢副总师对林超涵太满意了，以至于她现在用人的眼光太高了。一般人压根她就瞧不上。
    林超涵出差才回来，听到这件事同样有些吃惊，自忖当初若是学业不精，估计这会儿会被轰出来，那个脸可就真会丢大了，要以谢副总师苛刻的个性，他若是哪个环节犯个错误，没起到作用，肯定会毫不留情地被撵走。
    惦记他的可不只这一位，刚挂完电话，和刘志武聊了几句，郭志寅那边打电话过来，让他过去一趟，有事。郭志寅找他，什么事都得扔一边。没奈何，林超涵只得放下手中的工作，跑步赶去见郭志寅。赶到总师办公室，郭志寅先是给了林超涵一篇德文信函，并让他翻译出来，翻译完林超涵有些吃惊，居然这是德国颇为著名的一家汽车公司“曼斯公司”，给西汽发过来的回函，上面确定德国专家与西汽的初步合作意向，写明将由德为指导技术工作。
    “这是好事啊！”林超涵惊喜地说，之前西汽引进的萨森技术后面就是被曼斯公司给收购的，相当于是真正的原创版权方，这些德国人技术是很先进的，能够来西汽帮助他们消化萨森技术体系，并提升技术能力，这是西汽求之不得的。
    “他们怎么会愿意过来呢？总不会是我们掏钱请的吧？”林超涵惊喜过后有些不解。
    “掏钱？当然要掏，但是你就是掏钱，也不见得能请到他们过来！”郭志寅感慨地说，“这些，都是葛副部长他们出访德国，跟人交流，提出的技术合作协议，根据这些协议，这些德国专家未来会各种各样的名义过来，当年我们购买萨森技术，国内的各家汽车制造商都有一些，真需要这样的技术指导。我们西汽也在葛副部长争取来的名单之列，很多厂家都在争取中。这个我们真心要感谢葛副部长！”当年，萨森技术其实是国家努力谈判多年才拿到的，萨森公司当时判断自己将被曼斯收购，觉得保存这些技术没有太大意义，最后才以几千万的便宜价格卖给了中国，拿到这些资料后，复制了好几份，根据不同的技术分给了各家，几乎国内相关的汽车制造厂都有，这些技术各家工厂吃透的情况不一样，西汽能够造出七吨重卡，已经算是对该技术钻研得算不错的了，有的厂不思进取，进入宝山尚不知，拿到后应用不多，整体来看，这份技术对中国汽车技术尤其是重型卡车制造技术的提升起到了重要作用。
    对这些，林超涵也是比较了解，他感慨地说道，“想不到，这些德方技术，到现在我们也还在继续摸索。”
    “是的，能争取到跟德国人交流的机会十分不易，我想过了，如果真的哪天与德国专家合作了，到时候你可以给这些德国人做翻译了，这个任务，估计别人也干不来。部里是争取到了机会，但是部里可不给负责给他们配翻译的。”郭志寅解释说，“你跟着他做翻译，也正好可以多学习一下他们的思维方式，提升一下自己的技术水平。”
    “这个，应该可以吧……”林超涵有点为难。
    “咦，怎么听上去你答的很勉强的样子？”郭志寅敏锐地发现林超涵的迟疑反应，“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呢，现在只是初步的合作意向，我们只能说尽量争取早些时候。”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怕到时候时间不够用,分身乏术。”林超涵苦笑着解释，自己现在在政策研究室也是有很多工作要做的，陪德国人，万一跟事情撞车，他到时候还就会挺被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