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三年来，他看的越发清晰，西汽迟早会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由里到外的改革，传统的体制很难维持起西汽的发展，到处都是掣肘，到处都是地雷，到处都是坑，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痛苦，就算是林焕海当时以设计新车的名义，将人事组织进行了调整，那也只是杯水车薪，积重难返，很多人依然是把西汽当做一个大锅饭在吃。要想在体制内部，做一些创业型的改变，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真正进入到市场里去，真正经过大浪淘沙般的洗刷，才能挖出真金来。
    让凌霄强去市场上，一方面是发挥他的特长免得埋没人才，另外一方面，也是林超涵的一个计划，也许哪一天，他必须要借助一些外围的力量做一些他没法去做的事情。
    想着想着，他就渐渐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凌霄强开的公司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赚了很多的钱，林超涵拿着钱就出了国，去了美国，找到了季容，大声对她说，自己要来娶她了，季容依然是那么清纯那么美，奔跑着就冲向他，结果突然有人，大声地说，你想娶我女儿，做梦吧，只要我们活着，就不可能！林超涵愕然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对面目不清的夫妇站在那里大声咆哮，林超涵急着解释，他顺手一挽季容的手，就走过去想说话，却看见周围的人一脸诧异，连忙回头一看，居然挽着穿着婚纱的人不是季容，而沈玉兰……
    他大吃一惊，然后就醒了。
    醒后明月当空，照在山沟里，冷冷又清清。他怅然无语，良久，才重新躺下。
    第二天，厂里都开始流传着要进行改制的消息。厂里的动作也很快，很快就向职工们传达了改革的讯息。
    但第一份正式出炉的改革方案却让很多人大跌眼镜，也跟林超涵预料的相差甚远，厂里宣布正式让三产公司独立出去，成立单独的运营公司。
    厂里把一份《关于三产公司实行独立运营的通知书》贴在了公告栏里。大家争相观看，但是这份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改革方案却让大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据说林厂长决定要全面改组西汽，实行公司制。但是现在贴出来的这份，却只是先剥离三产公司，这是不是太丢份了？
    因为关于“三产”这块，其实早就是在单独运行的，跟厂里的主营业务不怎么搭界，现在只不过是决定成立全新的“西北汽车商贸有限公司”而已。这还不是换汤不换药么？
    告示下有人大声地说，“这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有人就笑了起来，“谁说没什么两样啊，魔鬼就藏在细节里。你们仔细看就会发现大不一样的。”
    “程秀才，那你给解读解读？”旁边的人起哄，在山沟里的工人，别看一个个浑身油污，像是大老粗，可是要知道这里的工人都是读了些书的，没有谁不识字，只不过有人看得仔细，有人却会留心观察。
    被戏称为程秀才的工人笑着说，“叫你们平常多读书，肯定都是去读金庸琼瑶了，这份告示好多东西都明说了。你看看，首先这新成立的三产公司里面，有没有‘服务’两字呢？”
    大家一看，还真是没有提“服务”两字。这提不提这两字学问可就大了，要知道三产这块一开始投入运营的初衷其实主要就是服务于厂里职工，做些三产生产，给厂里的职工增加福利，还有一些不方便说的，就是三产里面大多数职工其实是厂里有空有闲的职工家属，给他们找个工作干一干，缓解一下家庭收入压力罢了。
    现在没了“服务”两字，这是代表着以后公司不为西汽职工提供服务了么？大家疑惑地提出了疑问。
    “非也，非也！”程秀才摇头晃脑地说，活像是《天龙八部》里专跟人唱反调的包不同，道，“其实这告示里依然提了，三产公司是给广告职工提供福利的重要渠道。但是不同的是，这种福利不再只是进些便宜特产给大家分发，而是定期要向厂里交纳一部分财政收入，厂里则利用这部分收入向大家分发福利，三产公司自己呢，除了缴纳部分费用外，其它的全部都要自负盈亏，自主经营。”
    “这个，以前三产好像也是一直能赚钱的，不也要厂里缴钱吗？”有人还是不解。
    “不一样，以前三产是厂里的正式职工，赚的钱一分一离都是厂里的，以后不是这样，三产的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是西汽的正式职工了，而且，他们赚的钱，除了部分缴纳以外，其它的可以自主支配，可以用来扩大经营规模了。”
    这一下子，可就真炸开锅了。什么？以后所有三产公司的人都不算是西汽的人了？这对大家来说，真是非常震撼，搞三产这块的人说多不多，也有百来号人，这些人都跟现在看告示的人沾亲带故，甚至有的人就是三产的人。
    大家仔细看密密麻麻的告示，可不是么，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所有原三产服务公司的人员自即日起，不再享受西汽正式编制待遇，而是根据西贸（简称）财务状况自行制订工资制度。”
    这下子，大家真的哄动了，还以为这种改革只是换汤不换药，谁料到好像是只留药汤，把药渣和药罐直接全给倒掉了。
    动作不可谓不可大！
    这个改革当天就成了山沟里最大的新闻。
    很多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西汽不要三产的人，要甩锅了”。
    这份改革最让人震撼的还不是这个，最让人震撼的居然是曹海鉴，居然不再任西汽副厂长职务，而是直接改任西贸的总经理。堂堂副厂长，直接就给扫地出门了？
    这个消息让人既羡慕又妒忌，有些人觉得三产其实是块肥肉，老曹这下子发财了，另外有些人则是十分同情他，从此之后，老曹就也一样不再享受西汽的正式职工待遇了。这在铁饭碗观念还比较浓的时代背景下，就显得震撼了。
    很多跟老曹比较和得来的人，都纷纷向老曹打探消息，其实大部分是带着同情来询问的。
    这让曹总很是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同情的？好歹自己还是个总经理不是？只不过这总经理担的风险有些高，万一要是经营不善，那他在西汽也真是没有立足之地了。他的压力全来源于此，至于剥离开经营，他自己是千肯万肯的。三产公司蕴藏着多大的潜力，他是最清楚的，只要运营得好，说不定他们的利润要比厂里的主营业务还要高，厂里这两年几乎没有什么利润空间，要不是三产一直在输血，厂里根本都发不出任何福利来，现在能够单独出去运作，他是求之不得，这一亩三分地，独立出去，他的自主权可比当副厂长要大多了，而且也会滋润得多。厂里这次改革的会议上，明确说了，他这个总经理的待遇可以根据经营业绩进行提升，他公司赚得越多，他总经理的薪水就越高，甚至高过林焕海也不在话下。当然不能太离谱，厂里对西贸还是有监督要求的，一切还是要受西汽节制，重要事件，尤其是高层人员任命一定要由厂里通过。但不管怎么说，权力比以前大多了。
    所以曹海鉴心里是非常乐意这个改革的，以前三产福利虽好，但是他也不能多拿多占，一切要等厂里分配，虽然赚了不少钱，他这个副厂长，待遇却没怎么提高过。现在市场经济嘛，他改任独立公司的总经理后，只要肯用心做，什么都好说。
    他回忆起当时在会议上的情景，当林焕海提出各项改革措施后，他诧异得惊掉了下巴，什么？第一刀就拿他开刀？他这个副厂长要干不成了？
    当时他第一想法就是这是在欺负人。但是当林焕海一点点把自己的想法拆细了说后，曹海鉴突然醒悟过来了，虽然当不成副厂长，但是当个独立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很快乐的。当听到薪水可以根据业绩升涨后，他第一时间就站了出来，宣布自己支持林焕海的改革。
    这把旁边准备看笑话的潘振民一下子看懵了。自从上次林超涵帮助曹海鉴解决掉三产难题后，他就和曹海鉴没那么亲密了，老曹像是开了窍般，不再任听他潘振民的教唆，偶尔发发牢骚，却不肯再故意给林焕海找难题了。但是这次改革，第一刀砍向曹海鉴，要剥夺他的副厂长职务，想想曹海鉴肯定会勃然大怒，奋起反抗的，他乐在一旁看笑话，没想到，这口家伙居然第一时间站出来赞同改革方案，这完全不科学啊。
    连陆刚都有点难以置信地问曹海鉴，“老曹，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曹海鉴有点尴尬地看了陆刚一眼，他不知道怎么给陆刚解释，难道告诉他，这三产公司钱途无量，待遇肯定会大大提高不成？不行，绝对不能说，说了说不定一堆人要跟他抢这块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