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禧到现在才发现, 沈家原来不仅仅只有沈安柔一人难以纠缠, 沈安怀同样不遑多让。
她不太爱出门, 结果却被人硬生生拽出门,而且给出的理由还让人无力反驳, 人家从来不曾来过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怕出事情,所以希望她陪着些,但是她只不过比她们早来了三个月罢了, 实际上比她多了解不了太多。
“安禧, 你怎么了?”沈安怀走了几步发现沈安禧还站在原地,并未跟上来, 又折了回去和沈安禧在一起,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沈安禧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她不太想同沈安怀讨论秦澈, 是以不想回答沈安怀的问题。
沈安怀蹙眉, 总觉得沈安禧不太对劲, 拉着她往她先前看过去的方向走, 那马车行的不快,快走几步正好能够看见一点马车后部, 她疑惑地出声问道:“方才过去的可是九皇子殿下?”其实手心里全是汗。
沈安禧看了沈安怀一眼,秦澈坐的马车与大街上其他的马车外型并无不同, 若不是她曾经去秦澈皇子府时, 见过替秦澈赶马之人的面貌, 她都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他, 沈安怀何时能够透过马车看清楚人了?
沈安禧掩饰得极好,是以沈安怀并未察觉到沈安禧的异样,而是自顾自地说着,“我听爹爹说此次九皇子前去江东破获一桩贪污大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能被封王,那他可是几位皇子中最先封王的人。我记得八妹妹和安和公主交好,这位安和公主和九皇子的感情,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是与之相比差不到哪里去。”言语之中,沈安怀希望能够让沈安禧再重新将注意转到秦澈身上,甚至还有意无意的想让沈安禧将主意打到秦澈身上。
沈安禧眸光微沉,柔姐姐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一旦是她不愿意提的事情,柔姐姐瞧出来一次后,第二次绝对不会再说起。但是今儿个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秦澈,沈安禧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而且还提到了朝堂。沈安怀一向秉承着能够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今日看起来确实有很大的差异。
“封不封王那是圣上的旨意,这种事情姐姐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免得被御史听见参大伯一本揣测圣意。”一个人上去必定踩着一群人,想来大伯上去了,即使后面是三皇子但肯定还是碍了不少人的眼。
沈安怀笑了笑,最终还是收住了话,没有再提秦澈,“还是安禧你想得周到,霓裳阁没我想买的布料,不如再陪我去趟琉璃阁怎么样?”
看出沈安禧脸上的犹豫之色,沈安怀挽住她的手腕,笑着道:“既然已经陪我出来了,多走走也无妨呀,咱们可是有许久不曾一起外出游玩过了。”
沈安禧目露思索,好像确实是不曾一起过来的,上一次应该还是三姐姐出嫁那会子吧,因为有沈安柔的存在,沈安怀在沈家就变得越发的可有可无,甚至时常想不起这人来,不过最近这两年,沈安怀反倒是在人心里留下的痕迹越发的重了。
“六姐姐,你觉得安禧如何?”沈安禧突然问到,清泠泠的声音如同山间三四月的凉风,能让人轻而易举的体会到其中冷意。
“啊?”沈安怀莫名一慌,神态都有些不太自然,看了眼安禧的侧脸,似乎她只是随口一问,并非是察觉到什么,扯着嘴角笑了笑,“八妹妹很好。”如果不好不会在她被沈安柔排挤时,愿意替她出头,如果不好不会帮她在祖母面前说话,让祖母推迟她的婚事。可就是沈安禧太好了,好到让她自惭形秽,让她嫉妒。
“看六姐姐说的这般勉强,想来是安禧不够好。”如果她真的好,那么为何要利用她呢?沈安怀的手段太过拙劣,远不及沈安柔,就连她只不过是这几日多跟沈安怀接触了点时间,就能察觉到沈安怀接近她是另有所图。
“你错了,你很好。”沈安怀没敢看沈安禧,不是因为她说假话而骗沈安禧怕她看出来,反而恰恰是因为这话出自她的内心,她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你不要说自己不够好了,不然我可是会认为你在炫耀呦。”沈安怀俏皮地说着,还不忘冲着沈安禧眨了眨眼睛,生动活泼的不像平常的她。
*
“你就是沈安柔?”
沈安柔闻声望去,喊她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姑娘,打扮明艳,桃红色水纹夹衫配上织金百蝶穿花锦缎裙,红色系系的裙衫衬托得她皮肤白嫩如雪,微微抬头,像是只高傲的孔雀,她身后还跟着几位姑娘,瞧这样子也是来琉璃阁挑选珠钗。
沈安柔浅笑问道:“正是,请问这位姑娘喊我何事?”
“哼。”明艳的姑娘并不曾因着沈安柔和顺的态度,而给她好脸色,明眸上下扫视一番沈安柔,最后轻蔑地开口:“你母亲是‘江南第一美人’?听说你在江南不仅也有‘第一美人’的称号,还有‘第一才女’之称?”
沈安柔笑而不语,看在人眼中她是默认了这位姑娘方才所言。
那姑娘不禁觉得沈安柔有何种自信自己能够担得起‘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又重新打量了沈安柔一番。
她着淡淡乳白色的平罗衣裙,上衣有晕染的粉红芙蓉图案,下裙便是渐变的绿色由浅自深,浅蓝色缀玉腰带,可以说是月貌花颜,眉目如画,但是远达不到第一美人的程度。
明艳的姑娘鼻中轻哼一声,“也不过如此嘛。”
“确实是大家谬赞了。”沈安柔道。
“脸皮真厚,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你的名号是名不副实,为何不跟大家说你担不上,别这么恭维你了啊。现在说一句谬赞,反正名声好处你全得了,而且指不定旁人还要到道一句沈小姐谦逊。”明艳的姑娘不仅仅容貌具有攻击性,就连说话的语气也颇为盛气凌人。
沈安柔看了眼一进来就针对她的姑娘,她不过是谦虚几句,这人倒是上纲上线了。
沈安禧听见店铺里争执不休的声音脚下一顿,这声音她听起来颇为耳熟,沈安禧下意识地准备走开,沈安怀不明就里,看了眼欲转身离开的沈安禧,准备开口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八妹妹,真是巧啊。”沈安柔看见沈安禧后就是满目笑意,“我前几日去找你想同你一起上街,你还拒绝了,没想到你不是不想出来,而是不想跟我出来呀。”
她能够顺利来京城,就是因为求了秦泽,让秦泽帮忙想办法,对于她而言是难于登天之事,对于秦泽来说不过是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才来京城几天就遇到了麻烦,京城贵圈并不是那般容易混进去,前世那还是有沈安禧成为王妃的原因,她作为王妃的堂姐无论是走到何处旁人都会让她三分,可越是这般,她心里越是不甘心,凭什么她要一辈子活着沈安禧的阴影里,现在即使重新开始,她依旧要靠着沈安禧才能化解矛盾才是最憋屈的。
沈安禧见自己避无可避,干脆进入店内,款款而来道:“姐姐这般热情真是让我颇为惶恐,不知姐姐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沈安禧懒得再在众人面前,维持着她与沈安柔虚假的关系,她都来了京城了,还是摆脱不了沈安柔。先前在江宁府是沈安柔先下手为强,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场姐妹情深,后面就再也甩脱不了这个印记这次沈安禧可是再小心不过了,免得又被沈安柔捆绑在一起。
“八妹妹怎么能这般想姐姐……若是你嫌弃姐姐住在你家,等、等、再等上一段时间,那边宅子处理妥当,姐姐定然会带着人离开,决然不会麻烦八妹妹你。”沈安柔眼里闪过一丝受伤,谴责的看着沈安禧,好似她的一席话真的伤透了她的一颗心,周身的人看着沈安禧的眼神渐渐有些异样的变化。
“不是嫌弃姐姐住在我家,甚至是想住我的院子,而是……”沈安柔会欲说还休,遮三阻四,她依旧也行,沈安禧柳眉微蹙,环视一周,“安禧真是抱歉,我哪里的东西被姐姐已经拿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些姐姐看不上的不值钱的物件了。”
盛世兰随着沈安柔的目光望去,看见沈安禧一顿,只觉得这姑娘比什么‘江南第一美人’瞧着顺眼得多。
沈安禧一头浓密的青丝挽了髻,一半挽着,一半散于肩后,最后留了两条一指宽的辫子,分别垂绦于胸前,略施粉黛的眉眼显得特别精致。外罩青色窄袖衫,内着绛色交领上襦,微微露出里面罗生色衣领,下摆是烟罗绸衫,腰肢纤细,玲珑身姿。
“喂。”
盛世兰唤着沈安禧,见她毫无反应又唤了一句。
“喂!”
沈安禧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最后盛世兰冲到了沈安禧面前,“我叫你你怎么都不回我一句。”
沈安禧眼睛微瞪,不太相信地开口问道:“姑娘唤我?”
“不是喊你还能喊谁。”苏小浼自诩貌美无双,听闻江南第一美人在这儿她就想过来瞧瞧,结果即使是在众女子中,依旧格外出挑。
哪有人喊人只喊‘喂’的,若是有心刁难,等你转身应答后,她又会道又不是喊她,为何自作多情的应答,平白在众人之间丢丑。
沈安禧歉然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姑娘唤人不唤姓名,我都不知道姑娘喊的是谁。”
“你!”
沈安禧神色淡然的反驳着盛世兰,“我说的难道不对?”说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姑娘何不自我介绍一番,好让大家认识认识。”
“你说让我报上姓名我就得报上姓名,我偏不!你算是谁啊?”
胡搅蛮缠之人,纯粹就是为了找麻烦。
“那不好意思,我要去挑首饰了。”沈安禧不愿与这种人交谈,说好听了这人是直率爽快,说难听了就是没有脑子,“四姐姐,我们先去瞧瞧。”
“盛小姐,别跟这种没修养的人计较。”盛世兰身边的一位姑娘道。
盛世兰回道:“听闻沈家姑娘乃是沈老太爷亲自教导读书习字,原本还以为个个都是满腹诗小,知书达理,谁曾想这规矩礼节反倒是连个小门小户家的姑娘都不如。”
方才劝盛世兰不要计较的姑娘面色一僵,很显然她认为她被盛世兰称之为小门小户的姑娘了。
沈安禧头也没回的说着:“我沈家姑娘不敢妄自尊大说自己样样出挑,但那规矩行事也确实是能过关,至于所说沈家姑娘难副盛名,其实不然。正所谓看人说话,对着些蛮不讲理,自以为是之人何必给她面子。”
*
被丫鬟扶着的姑娘举止大方,端庄雅秀,上穿银纹蝉纱丝衣,外罩白底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衫,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杏眼清亮如溪,含丹如花的娇唇一抿,冲着来人盈盈一拜。
秦澈只是瞧了她一眼,便抬腿步入屋内,屋内香炉里点着熏香,袅袅青烟升起,闻着略显浓厚的香味秦澈眉间稍蹙。
弋游连忙会意,这位主子并不喜欢这类熏香,亲自动手将香炉里的香掐灭,又给窗户开了一小条缝隙让清风透漏进来,没了熏香味道,秦澈的眉头这才松了些。
“奴家还以为奴家的恩客会是谁,原来是您——九皇子殿下。”温婉的嗓音响起,“九皇子将弋游从那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弋游感激不尽。”
“听说奴家这张脸与一人极其相似……”
“你想如何?”
“九皇子殿下心中所想便是奴家心中所求。”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凭借我的脸还不够吗?”弋游被秦澈拒绝不羞不恼,“若是有人得知我这张脸与沈大儒孙女的脸一模一样……想必殿下懂得。”若是知道名妓与大家闺秀的模样相似,只怕来寻她的人前仆后继,她若是见了这些人,那沈安禧的名声就毁了,秦澈遮遮掩掩将她带到京城,不就是怕江宁府的人察觉出这一点。
“你就不怕我将你这张脸给毁了?”秦澈一把掐住弋游的脖子,只要他稍稍用力,再美有如何,下一刻变会烟消玉损,“或者一了百了,杀了你。”
弋游察觉到钳制住自己脖子的手在缓缓收紧,她的呼吸越发稀薄,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大脑,即使恐惧,但她依旧不言不语。眼睛不受控制的瞪着秦澈,眼白充满了血丝凸出来,哪里何沈安禧相似了,简直是丑不堪言,秦澈似是触碰到了脏东西般将弋游松开,拿着绢帕擦了擦指尖。
“咳、咳……”弋游趴在地上拼命的呼吸,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重新火过来,她红色的唇勾了勾,魅惑地道:“你舍不得,你怎么可能舍得杀了拥有这么一张脸的我。”
“呵……”秦澈冷笑一声,当真以为他将她从江宁带到京城是看上了她这张脸,“你大可以试试,不过是有几分相似就敢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你最好本分些。”
“谨遵殿下所言,弋游定然会安安分分。”弋游起身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淡然地说着,全然不顾雪白细腻的颈脖上留下出骇人的痕迹。
“小姐,您的伤……”
“不要紧,将玉凝霜拿来给我敷敷。”
露水从箱箧拿出一瓶白色瓷瓶,将瓷盖拧开,挑了些白色膏状物在指尖,细细替弋游抹在泛红处,已经隐隐泛紫了。
‘嘶~’弋游被露水的动作弄得一疼,露水赶紧住手,颤抖着声音道:“小姐……”
弋游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继续吧。”
过了好一会儿,弋游才道:“露水,你跟我多少年了?”
“回小姐的话,十年了。”露水怕弋游受伤的地方会全都变紫,不敢停下替她抹药的动作,边替她擦药,边回答着。
“转眼间就十年了啊。”
“是,当时若不是小姐选了露水,只怕……只怕妈妈就会让露水也伺候客人。”当年小姐因为容姿实在出色,被十二梦的妈妈一眼挑中,悉心培养,她被她爹买进十二梦时,
“我还以为你会怨我只让你当个伺候人的丫头。”弋游看了眼面容姣好的露水,这样的容貌其实不差,自己为了保住露水不被人占便宜了去可是费尽不少心思。
露水想起这么多年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见过小姐受过的大大小小的委屈,不禁红了眼眶。
旁人只看见小姐受人追捧,愿意千金博小姐一笑,但是她却晓得每日夜里小姐会偷偷躲在锦被里哭泣,十二梦其他的姑娘也会暗地里给小姐使绊子,最严重的一次是十二梦有位姑娘给小姐的饭菜里下了毒哑人的药物,若不是小姐那次胃口不好,让她将饭菜给街边乞丐,被毒哑的就是小姐。
露水冲动的脱口而出,“小姐,要不然我们跑吧,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我们能够走到哪里去?”弋游嘴角勾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如葱段般的指尖。这双手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弹琴下棋,烹茶作画,她再没做过其它的事情,就连刺绣妈妈怕她伤了手也不肯她多做。离开了这里她与露水半个月都活不过,这还是暂且不提九皇子殿下与那人不会寻她,这二人随便是谁都能够轻易挟制住她,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