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过来的时间正巧得很, 姜堰准备妥当准备出府, 一身绛红窄袖圆领锦袍, 领口和袖口绣着连波水纹,腰间系一条黑色嵌麒麟金腰带, 裤脚扎在乌皮六缝靴愈加显得他身材修长。
“表哥装扮得如此用心,这是做甚去?”阿宝边欣赏姜堰衣着,边问道。
“我要出府一趟。”姜堰低头看了眼阿宝,阿宝一贯地仰头看他, 小脸儿粉粉嫩嫩, 清澈地眸子里满是他的倒影。
姜堰免得阿宝总仰头看他脖子酸,稍退后一步, 靠着门微微弯下腰。
阿宝的视线一直紧随着姜堰,如此头果然正了,与姜堰面对面, 拉了拉姜堰的衣袖撒娇, 试图说服姜堰带她一同出去, “表哥要出去带我一起可好?我也想出去看看。”
姜堰垂眸, 长长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心里恨不得阿宝所有要求都允诺了, 但事实却是不行,他不打算松口, 低声说着“我和图南是有正经事情要做, 乖了。”他的声音正处在变声期, 青涩中带着些沙哑, 偏生他刻意放低声音又会让人产生他在哄着她,依着她缺觉,其实他是在拒绝。
阿宝一听姜堰不愿带自己出去,呼吸一滞,立即想起自己与沈原灵谈好的手持荷橐之事,清了清声音道:“嗳,别说,我还真有正经事要做。”
后面阿宝与沈原灵又谈了好几次,沈原灵说将事情全交给他,等到了适当的时机再让阿宝插手,阿宝就与沈安然一起捣鼓其他姑娘们可能会喜欢上的东西。
“哦?说来听听。”姜堰抬眉,他不认为阿宝真能有事,不过依旧愿意花时间听她说说,即使最后结果都是无论如何他不会带她外出。
“我答应爹爹不跟其他人说的,你要向人保密才行。”她要违背自己承诺了,谁让对方是表哥呢,阿宝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如果这人是表哥的话没事。
“好,我答应你。”姜堰拨弄阿宝鬓边碎发,阿宝如今有时也会将头发绾成小花样了,看着确实娇俏可爱。
“不行,得发誓。”
“我……”
“好了,别发了,我相信你。”明明是阿宝自己要姜堰发誓,但姜堰才吐出一个字时,阿宝就连忙捂住他的嘴,她真怕誓言灵验,姜堰遭到报应,比起姜堰安危来,她做的事不过是件小事情,姜堰真说出去就说出去了,不碍事。
姜堰眼底浮现笑意,因为阿宝捂住了他的嘴,是以阿宝并看不见姜堰疯狂上扬的嘴角,阿宝对他的不忍心他可是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
“我准备卖手持荷橐”阿宝放下手,一口气将事情说完,然后骄傲地看着姜堰,她现在可是个商人了。
“真棒,一定会受到很多人喜欢。”姜堰揉了揉阿宝的脑袋,赞赏没有丝毫含蓄,不过依旧没有答应阿宝带她出去。
阿宝失落地眨了眨眼睛,但她没有继续央求姜堰,她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如果当真不方便她不去就好了。
姜堰怕自己再看到阿宝这种表情,真的会忍不住带她出去,赶紧转移话题,“阿宝是不是替我找了个书童?”
阿宝果然从落空的情绪里走出来,应答着,“对啊,叫做什么……刘术方,原本是说让他照顾好他娘亲再去见你,原来他早就去见了你呀。”眼睛闪亮亮地望向姜堰,她倒不怕姜堰认为她自作主张随便塞人给他,只是担忧那人遭到姜堰打击,毕竟那刘方术是个有孝心的人,“那人不合你心意吗?”
姜堰摇头,见阿宝转移了注意力,松懈下来,“那倒不是,那刘术方看着倒是个好的。”他不说眼光毒辣,但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还是有些心得在里头。
“那就好了呀,表哥也同其他人一样有伴读了。”阿宝拢了拢耳边碎发,声线软软,一句话就能说进人心里头去。
“难为阿宝一直把此事记在心里头。”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着他的人,姜堰怎么能不喜欢,“阿宝会不会因为新来的表哥而不管我。”姜堰涩着嗓音开口。
其实他从王重锦出现的那一刻就想问阿宝这个问题,但是他一直在忍耐,他怕阿宝回他一个肯定的答应,更怕他说的话提醒阿宝,她还有另一个表哥的存在,他不是那个唯一。
“表哥放心哦,不会的。”阿宝轻轻拉住姜堰的手,小小的手里好似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谁让我先碰到表哥呢,王表哥再好,有表哥在前头他也要靠边站。”
明明王重锦与姜堰相比样貌家世皆是不俗,但人就是奇怪,一定认定了,除非头破血流不然绝不会放手。
得了阿宝的话,姜堰有幸好自己来了江宁的庆幸,又有些赢了王重锦的得意。
阿宝瞧出他脸上的喜意,手登时一松,“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倘若你不继续对我好了,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反正还有个表哥在那里,我不缺人陪。”
谈起缺人陪这事,阿宝又有说不完的话,“最近那个沈图佩一直缠着我,还想让我喊他喊哥哥。所以阿宝天生招人喜欢,可是抢手的很呢。”
“是是是,阿宝这么多人喜欢,但是表哥只有阿宝一人喜欢,所以阿宝不能丢下表哥好不好?”姜堰黑如墨的眸子与阿宝对视,蛊惑着阿宝,阿宝的眸子纯净如水一般,姜堰一眼就能望到头。
就在他以为阿宝会点头时,阿宝忽地一笑,灿烂如花,“如果表哥不先留下阿宝,阿宝当然不会丢下表哥。”
蛊惑失败,姜堰恶趣味地将阿宝的头发弄乱,“晓得了。”心中却隐隐有丝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他与阿宝之间的关系。
“好了,表哥有事就忙吧。阿宝许久未去蘅芜苑了,要去那边瞧瞧。”
“你仔细点走路,别又摔跤了。”姜堰不放心地嘱咐。
“好了好了,说得我好像总是摔跤一样。”阿宝努了努嘴,不满姜堰总是唠叨。
姜堰对此无言,他确实少见阿宝撒娇,因为但凡阿宝跟他在一起,他不会让阿宝有机会摔跤。
阿宝进了蘅芜苑,叶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宝觉得表哥如何?”
叶氏询问阿宝,但她其实心中早有盘算,想撮合阿宝与王重锦,正好王重锦又在沈家住下,两人从小培养感情,长大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若说姜堰,叶氏从未考虑过。
一是:王重锦好歹是沈家亲外孙,沈月兮是阿宝的亲姑姑,总不会亏待阿宝去。而姜堰不同,不仅亲戚关系隔得远了,还是处在京城,搞不好总有一天要回京城,京城那地以阿宝单纯的性子,没人帮扶着稳不住人,在难以打入京城贵圈。
二是: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叶氏总觉得姜堰将来造化非凡,她只希望她的阿宝能够平平安安,富贵荣华又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东西,况且沈原灵赚了足够的钱,无论阿宝日后寻了何种人家,日子都能过得下去。
不过阿宝却有了个缺陷,就是额头上的伤痕,即使是花钿的出现依旧掩盖不了阿宝这里的短处叶氏最头疼的也是这点。
“很好啊。”阿宝点头依旧下意识的认为叶氏再说姜堰。
叶氏来了劲,不过她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而是镇定地讨阿宝的话,“阿宝觉着表哥好在哪里?”
先前一段时间叶氏喜怒无常,过了那段日子后,阿宝越发珍惜温柔又好说话的叶氏,细细数着姜堰的好,“表哥他待人温和,天资聪颖,特别照顾阿宝,从不对阿宝发脾气,还喜欢笑,人特别好看,就像娘亲说过的那句话‘面若冠玉’。”
叶氏越听,越发觉不是那么一回事,眉头微微蹙起来,王重锦才来几日,怎么阿宝就能说出他这么多好来,不过想到可能是她不知道的时候,阿宝与王重锦发生了些事情,她没出声打断阿宝。
阿宝继续说着,“他和哥哥出去还不忘给我带东西。”
叶氏这才恍然大悟,她指的表哥是王重锦,阿宝却以为她说的是姜堰,叶氏打断阿宝继续夸姜堰的动作,“重锦表哥你?你觉得他如何?”
“很好。”简单两字概括了王重锦,而且阿宝并不打算补充。
叶氏想开口继续追问阿宝,却听见她脆生生地喊了声“姑母”,打探的心思就停了下来。
“阿宝长得真俊嘞。”沈月兮倾身捏捏阿宝脸蛋,她老早就想这么做了,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这下可被她逮到了,又抱了抱阿宝才念念不舍地松手。
“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啊。”叶氏嫁过来时,沈月兮还在沈家做姑娘,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直到现在同样尚可,不然叶氏不会起了让阿宝去王家的心思。
沈月兮坐在叶氏对面,愣是拉着阿宝靠着她坐,艳羡地开口,“我也想要阿宝这样的姑娘,看着乖巧又活泼好动,惹人喜欢。”
“那感情好,这闺女给你了,我正好嫌她整日闹腾,烦人得很。”叶氏同样玩笑地说着,哪知两人默契般对视一眼,似乎看透了对方的打算,顿时相视一笑。
晨间的露珠在初阳照射下熠熠生光,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驱散人满身困意。
沈安柔听到外头响起敲门声,起身打开院门,见到是自己熟悉的慧云师太,她浅笑着跟慧云师太道安。
这时,慧云师太身后站着一着深蓝色衣裳,一着藏青色衣裳的两个婆子,两婆子均将视线落在沈安柔身上。
姑娘家鸦黑色秀发梳着简单的髻,瞧着垂下来的部分就知道,一头秀发被人精心保养过,再看姑娘上身着粉色白底缠杏枝褙子,腰间系着乳白色腰带,底下是肉桂色百褶裙,朴素淡雅的衣着愣是让人觉得她风姿绰约,明艳清丽。
乍一瞧,倒是不像养在山间,从未受过教育的丫头,反而是经过精琢细磨出来的大家闺秀
沈安柔早已猜到这两人是做什么的,但是她却装作不知,由着自己被打量。随后,沈安柔将慧云师太连同两个婆子迎进院子,绝口不问那两人的身份,只当做客人奉着。
那两婆子坐圆凳不敢坐全,只敢碰个边边,这么坐着比站着还要难受,沈安柔抬眸正好瞧见这一幕,依旧没有主动开口,现在比的就是个耐力。她原本就势弱,更不能让沈家人觉得她迫不及待的回去,不然她们定然会觉得她合该扒着她。
还是中间人慧云师太先开口,“她们是沈家人,此行过来是准备接你回沈家。”慧云师太这么多年来一直照看沈安柔,沈安柔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一概也是慧云师太负责,原本慧云师太是公事公办,但日子一久了,人总归是有感情,再加上是面对着个长得乖巧懂事的孩子,慧云师太倒是疼惜起沈安柔起来。
奶嬷嬷刚一进屋就听到这消息,粗大的嗓门就是一嚎,“五小姐,咱们可以回去了?”
沈安柔原本还想拿捏下两个婆子,结果自己奶嬷嬷却跑出来扯她后腿,真是在深山老林里待久了就忘了大宅院里的凶险,“嬷嬷怎地比我还激动。”沈安柔重重地按了按奶嬷嬷的手,让她低调些,对嬷嬷的嫌弃并未表露出来,只是眼底却是闪过不悦。
“是,是奴婢的错,师太来了还未上茶吧,奴婢这就去泡茶。”她原是一介农妇,做了沈安柔的奶嬷嬷后,也并没有经历什么内宅斗争,不过她虽不知沈安柔为何阻止她说话,却也听了沈安柔的暗示。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藏青色衣裳的婆子先起身,将耿氏交给他的信物递与沈安柔看,“小姐,奴婢奉夫人之命接小姐回府,还请小姐跟奴婢回去。”婆子说话的态度不卑不亢,但也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沈安柔望了慧云师太一眼,直到慧云师太首肯,她才从婆子手里接过半边玉佩,还冲着婆子歉意的笑了笑。
婆子似乎理解她的行为,并未说什么,只是另一个婆子望着沈安柔若有所思。
沈安柔接过玉佩,装模作样地仔细打量着,血红色玉佩触手温热,她从怀里拿出玉佩的另一半,将两块玉佩的缺口对齐一合,正好能够完美合上,也算是将各自的身份真正的确定下来。
她早就料到这几天之内,耿氏会派人接她回沈府,是以对她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该做的反应还是要有,毕竟想来,如今的她在众人眼里只是个野丫头。
沈安柔眼里浮起追忆的情绪,其实想的不过是前世那些后宅争斗,妻妾争宠。
“离家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不敢想母亲,生怕自己想到她,就会忍不住不顾一切的跑回去。”沈安柔眨了眨眼睛,睫毛轻颤,眼见她睫毛上便沾上了泪珠,眼眶里虽早已蓄满泪水,但是她却强忍着不让它留下来,“还好有师太照料着,这么些年也这么过来了。”
“小姐快别哭,今天是好日子,奴婢们帮您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去。”藏青色衣裳的婆子如是说着,说完不忘打一下身边深蓝色衣裳婆子。
深蓝色衣裳婆子回神,附和着说道:“是是,如今一切都好了,回了家就不用想其他的来。”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家中还有位五小姐活生生站在那里站着,这位回去该排行第几啊。若是她回去要众人往后挪一位,想必沈家那位霸道的小祖宗,可不愿把排行‘八’让给别人,自己到‘九’去。
“不必两位收拾了,我自己能行。”沈安柔将玉佩收在腰间,准备去房间里收拾东西。
这两人能够被耿氏派过来接她定然是耿氏极其信任的人。但是沈安柔前世的坑跳多了,今生有了多疑的毛病。怕她们真正的身份是别人的钉子,不愿让她们动自己东西。若是少了点东西还好,多了些不该多的东西可就大事不妙。
藏青色衣裳的婆子跟着一起,嘴里念叨着,“哪有让主子动手干活的,让我们这些粗人干就好了,小姐您就坐着休息就好,不然要下人作甚。”
沈安柔为表亲切,握住藏青色衣裳婆子的手, “还是我来吧,二位舟车劳顿也累了,先歇歇。”
原本她想赏二人些东西,但是一想自己在生莲庵不需要用钱,也不用首饰一类的,根本就没东西可以打赏,是以只能硬着头皮空荡荡地说上这两句话。
藏青色衣裳的婆子见沈安柔执意如此,不在与她争执,谁不想自己轻松些。
生莲庵正院房间里,窗户微开,跪于团蒲之上的师太,眼眸微阖,口中梵吟不断,手中佛珠转动均匀,即使是房门打开的声音都没影响到她半分,这人正是生莲庵的庵主和稔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