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是有这样一种妖的。
    他们没户口, 没身份，没交际圈，出生在远离修真界的穷乡僻壤里，还以为自己是珍稀物种。
    很显然，现在出现在会客厅里的就是这么一只妖。
    妖气不强, 显然还没到金丹期，就算得了机缘化形, 人形也一定不完整, 只是不知道他身上留有原型特征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妖修佘赛龙先生不知道，他现在这种诱拐凡人、滥用妖力、侵害道友合法权益的行为, 就如同在银行推销□□，在警.察局门口搞传.销, 耗子喝高了拎着片儿刀砍猫。
    ——简而言之，找死。
    无为真人打量着还在卖弄寻龙术的佘大师, 认真思考把他带到华修公司补录身份后，究竟是应该判十年有期徒刑，还是三十年的劳动改造。
    ……还是劳动改造吧。
    沉思片刻后, 无为真人敲定。
    毕竟，妖修里面这么能忽悠的绝对是珍稀物种，可以留下来在严宥之负责的营销处努力工作。
    在为弟子分担工作压力这件事情上, 无为真人显然是个好师父。
    心里有了谱，无为真人对宋煜和佘赛龙就没有先前那么客气了。
    “光凭佘先生这一手, 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 小宋先生还要擦亮眼睛, 别被江湖骗子给诱导了。”
    “你……”
    佘赛龙一句话还没说完，无为真人很有高人风范地无视他，对严宥之道：“徒儿，你来。”
    “是！师父！”
    严宥之走上前，屏气凝神，沉吟片刻，潇洒地一挥手。
    一条同样的烟雾小龙从他手中摇头摆尾地钻了出来。
    同样的纤毫毕现，同样的栩栩如生。
    细看过去，好像和佘赛龙刚刚变出的苍龙有些细节上的差异，但整体上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佘赛龙：“……”
    宋煜：“……”
    严宥之微笑。
    幸亏上个月华修公司绩效考评的实际操作环节出了这么一道灵力化形的题目，否则仓促之下让他捏个龙君出来，他还真不一定能做到。
    严宥之诚恳地对宋煜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不是？你怎么变出来的？！”宋煜大为吃惊，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件事嘛，说来话长……”
    严宥之直接用手机登录淘宝，搜索“魔术烟雾机”，展示给富二代看。
    “干冰烟雾而已，不光有龙形，凤形，麒麟形，还有龙凤呈祥形，十二生肖形，花好月圆形，二百块钱，加钱可以自由定制形状，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不我们送您一套，权当是见面礼？”
    “……”
    宋煜沉吟地看着手机。
    对于钱多得没处花的富二代来说，找乐子是他人生中的最大爱好，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很刺激的乐子。
    钱不是问题。他要得是特殊！特别！特立独行！我就是我，人群中不一样的烟火！
    ……
    但现在，这朵还没升空的烟火“啪叽”一下，被掐灭了。
    面对着疑似烂大街的寻龙术，宋煜感觉三个大大的红戳从天而降，“啪叽”一声盖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特傻、特肥、特好骗。人傻钱多速来。
    “真的不是什么奇门异术？”宋煜还想最后垂死挣扎一下。
    “当然不是。”严宥之态度亲切又诚恳，他补刀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龙脉、修真、魔法、神奇力量？都是骗人的。我不过就是个魔术爱好者而已。真的。”
    他很谦虚。
    然而宋煜并不那么谦虚。相反，他现在很暴躁。
    宋煜看向佘赛龙——自己高薪聘请的私人vip资深风水师。
    佘赛龙也正看向宋煜——自己好不容易才攀上的有钱金主。
    宋煜意味深长：“修为高深，眼光独到，寻龙点穴，自有一套？”
    佘赛龙：“……”
    宋煜又道：“祸福难料，凶吉可断，京城赛龙，铁口神算？”
    “不是，小宋先生，你听我说！”
    佘赛龙很冤，快要冤死了。
    虽然龙脉是假的，广告也是假的，但他这个妖怪是真的啊！比真金还真！
    宋煜很想说我不听我不听，但是基于自己千亿集团少东家的身份，他还是遏制住了失望的心情，起身冷酷道——
    “佘先生，我正式通知一下，你已经被解聘了。明天你可以通过求职简历上填写的私人邮箱，查收一下群星公司法务部寄来的起诉通知书。”
    佘赛龙：“……”
    “！”
    “可是我连这个月的工资都没领到……”就要成为被告了吗？
    宋煜友情提醒：“群星的法务部还是有一套的。你可以做好把先前几个月工资也全部赔进去的准备。”
    佘赛龙：“……”
    他生无可恋的样子，看得华修公司的三个人都觉得有点凄惨。
    好好一只妖，搬砖都比别人力气大，怎么就混到现在这种地步了呢？
    一时无话。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么我送两位出去吧。”弘元方丈作为主人家，首先开口道。
    老和尚这么大年纪了，宋煜就算再不懂得尊老爱幼，也不会让他起身相送。
    “不必了，我的司机就在门口。今天贸然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回头群星年底慈善酒会的请柬发下来，我让助理给各位送上几张，有兴趣的话请务必赏脸。”
    弘元方丈：“……”
    群星是华夏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公司内自然也是星光熠熠。每年年底的星耀华夏慈善酒会都是华夏娱乐圈的一次盛会，不光本公司的艺人，其他国内当红明星，甚至国外的老牌巨星都会收到邀请，可谓人才济济，历来都是一票难求。
    但这是追星族的盛宴，和弘元方丈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群出家人坐在晚宴会场上，是嫌舞台上方几千千瓦的水晶灯还不够亮吗？
    宋小先生是一个自负的富二代，很明显，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道歉礼物送得不那么有诚意。
    朝身后挥挥手，他戴上墨镜就走，连回头看一眼佘赛龙的心情都没有。
    佘赛龙从金主的行为中感觉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他深呼吸，毕恭毕敬地跟在宋煜后面。
    “宋先生……”
    宋煜：“你已经被解雇了。”
    “不，我是说……”
    宋煜：“放轻松，我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富二代，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遭到除了合法诉讼以外的其他野蛮报复。”
    佘赛龙：“……”
    不！你就是！
    他的心情一点儿也不轻松。
    有金主在，他就是日薪一万的私人vip资深风水师，挥金如土潇洒自在；没金主在，他就是全部身家只有身上一件风衣的穷妖，挣扎着生存在贫困线以下，连下个月在社交媒体打广告的网费都没有。
    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佘赛龙一狠心，扑上前去抱住了金主的大腿：“不！宋先生！咱们是一起来的！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
    宋煜：“……”
    他还以为自己到了群自家公司投资的偶像剧片场。
    宋煜挑眉，看了看佘赛龙黑风衣里露出的白皙肩膀和肩膀下的肌肤，随手从口袋中掏出钱夹，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松手，让红色的毛爷爷慢悠悠下落，落在佘赛龙的脸上。
    “乖，”他道：“拿去打车，别把你的蛇鳞病传染给我。”
    佘赛龙：“……”
    他绝望了。
    身后，严宥之一直送他们俩到门口，无为真人则和阴山老鬼在会客厅内窃窃私语。
    无为真人：“原来是条小蛇。”
    阴山老鬼：“是啊，看这鳞片明显的，化形技术也太糙了，也就是现在人类都信自然科学那一套，才没有露馅。”
    严宥之：“……”
    不管怎么说，能在龙君回归之前将宋煜礼送出去，算是让在座的众人舒了一口气。
    “真希望龙君晚点回来啊，可别在门口刚好给碰上了。”阴山老鬼感叹道。
    “闭嘴！”无为真人伸手就去捂他的嘴，可惜还是晚了半步。
    皱纹都掩盖不了无为真人脸上悲怆的神情。
    “死老鬼！三十年前老夫在东北追杀你，你抬头看着雪山，说了句‘这么冷的天，可千万别雪崩了啊’，下一刻，天昏地暗，老夫用桃木剑刨了三天三夜才把自己从雪里刨出来。”
    “十年前你刚加入华修公司，老夫和你一同协助公安追捕逃犯，你望着新修好的摩天大楼道：‘不能用真元着实麻烦，这么高的楼，要是停电了可怎么办？’刚说完不到三分钟，市政公司在附近检修水管时不慎掘断了电缆，整片区域都断电，老夫爬得腿都要断了才爬上六十七楼。”
    “五年前你创办阴天快递，同行业还有一家大公司，是家族企业，地方政府邀请你们一同参加投标，中标的是对方，你举杯祝贺道：‘祝福贵公司兄弟同心，夫妻和睦，齐心协力，繁荣发展。’一年后，夫妻离婚了，兄弟阋墙了，一家大公司分裂成几家小公司，全被你收购了。”
    严宥之人虽然在几十米外，可凭着修真者的极佳听力，还是听到了师父和阴总的全部对话。
    原来阴总这么厉害的吗？他不由咋舌，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鬼修的究极诅咒——鬼话连篇？
    不过为什么师父会对阴总的生平这么了解？
    严宥之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他身后的阴山老鬼则是轻咳一声，强撑面子道：“这些都是巧合，巧合。其实老鬼我也不是那么乌鸦嘴的鬼。”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风刮过。
    顾临渊自天空上方俯冲而下，一闪身化作人形。
    他脚下一只黑猫，身边并肩站着云修，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显然是蜜月度得十分舒心。
    “怎么都在这儿？”顾临渊抬头一看，有些讶异道：“列队欢迎本尊么？”
    “……对。”无为真人看了看还在门口的富二代，又看了看低头忏悔的阴山老鬼。
    如果目光是刀子的话，阴山老鬼现在已经被切成了牛肉卷那么薄的片。
    ——死老鬼！叫你嘴贱！
    ※※※※※※※※※※※※※※※※※※※※
    阴山老鬼の迷之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