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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整洁的禅房里,苏尧启正在打坐。
即便拜在虚云大师座下,他除了没剃度之外,日常作息也跟其他的弟子并无太大差别。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一声与一声之间相隔的时间一样,听不出急促。
心如止水,不骄不躁,是佛家弟子修行的基本功。
外面的人不急促,里头打坐的人同样不紧不慢,应了声下榻,穿好鞋之后走过去打开门,见外面站的是负责给香客解签的师兄释明,苏尧启问他,“释明师兄找我有何事?”
释明说:“外面有两位女施主想见你。”
“女施主?”苏尧启的第一反应是家里来人了。
释明颔首,“其中一位女施主声称是你俗家的婶婶。”
他这么一说,苏尧启马上联想到七婶婶林潇月。
他没再问,对释明道了声谢,抬步走出东苑月洞门。
老远见到林潇月,以及林潇月身旁的女子,苏尧启认出人来,脚下顿了一顿,但也只是片刻,他没有迟疑,直接朝二人走来,面上是佛家弟子的平静无绪。
到二人跟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听释明师兄说,二位女施主找小僧有事?”
温婉抬眼。
男子一身灰色僧袍,左脸烧伤的痕迹犹在,但因为那份不悲不喜的沉着,让他身上多了几分佛家弟子的宁静超然。
林潇月被苏尧启这说话的语气逗乐,“小四,你这是出家出傻了吧,连自家婶婶都认不出来了?”
苏尧启还是平和的声音,“小僧法号释空。”
林潇月见他如此固执,嘀咕,“你这小子,怎么六亲不认呢?”
温婉出言道:“算了吧,这是在寺庙,不是自己家里,咱们照着规矩来就是。”
林潇月看了眼面色淡然的侄子,打消了跟他唠家常的念头,直入正题,“行吧,释空小师傅,你能否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见到虚云大师?”
苏尧启摇头,“两位女施主很不凑巧,师父昨日刚闭关。”
又问,“女施主找他有何要事?”
林潇月晃了晃手中竹签,“我刚才摇了一支签,看不明白上面的意思,想请虚云大师帮忙解一解。”
苏尧启了然,“方才带你们过来的释明师兄就是专门负责解签的,两位女施主不妨去找他。”
林潇月不肯走,“我觉得虚云大师解的签可能更精准灵验一些,若是他不在,那我便不解了。”
话完,林潇月叫上温婉,打算走人。
苏尧启看着二人背影,忽然出声道:“若是女施主肯相信小僧,小僧也能解签。”
“你?”连专门解签的和尚都不信,林潇月更不信自家侄子,他才来法华寺多久,能有那道行?
林潇月很担心他把自己好好的签文给解废了。
苏尧启不勉强她,“女施主若是觉得信不过,可以保留着这支签,等改日有机会再来找师父解。”
他这么说,林潇月反倒好奇起来,没再往前走,退回来几步,“你真的会解签?”
苏尧启颔首。
他跟着师父的时间不算长,但有的东西,靠的不是时间,而是悟性。
刚来那会儿,师父就说他是个跟佛有缘的孩子,慧根极高。
见对方不像是在撒谎,林潇月迟疑着将手中的签递过去。
苏尧启接过,从上到下看了一眼,面上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情绪。
反倒是林潇月紧张起来,“怎么样?”
在她没看到的角度,苏尧启微微蹙了下眉头,问:“女施主想问什么?”
林潇月说:“我就想知道我家相公此次出征能否安然无恙地回来。”
苏尧启抿了抿唇,似乎在纠结怎么跟她说。
林潇月警告道:“你如今可是佛门弟子了,解签就要有个解签的样儿,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哪怕我是你七婶婶,你也不能随随便便糊弄我,听到没?”
苏尧启犹豫一瞬,不得不照解签规矩跟她说:“女施主的家人可能有危险。”
林潇月不信,仰着脖子望他,“那我要问子嗣呢?”
苏尧启的目光扫视过她小腹,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潇月红了眼眶,怒视着他,“家人有危险,我腹中孩子也不吉,合着我这是撞上灾星了是吧?”
苏尧启就怕她承受不住,忙出言劝,“七……女施主稍安勿躁。”
“什么破签,我不稀罕,不解了!”林潇月烦躁地一扬手,把竹签扔到旁边草丛里,转身就走。
温婉看了眼半截埋进绿草丛的竹签,问她,“怎么扔了?”
“糟心玩意儿,不扔留着过年?”林潇月满腔怒意:“你没听小四说吗,我这是大凶签,夫和子都有危险,我不信,小四刚入佛门,他只是个半吊子,哪会解签,一定是他弄错了,温婉你说对不对?”
温婉顺从地点点头,“读书人有句话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个人觉得换成这种事也是一样的,尽信签,则不如不求签,那样多好,日子怎么过,全都是自己说了算,何必让一支小小的竹签左右了心情?”
温婉这么一说,林潇月有被安慰到,过了会儿,她问,“你刚才怎么不让小四帮忙解签?”
温婉摇头,“不信这些,所以觉得没必要。”
“既然不信,那你还让进宝跪在那儿卖力摇?”
温婉笑眯了眼,“权当是让儿子体验体验来寺庙玩的感觉,我见他摇得挺认真的。”
林潇月发现,比起自己的火爆脾气来,温婉是真的“温婉”,那不急不躁的性子,怎么瞅怎么稳重。
轻舒一口气,林潇月说:“不管了,反正签都被我扔了,就当从来没求过。”
温婉扬起唇角,“这就对了,日子要往前过,你好好养胎等相公归来,没有签文,没有所谓的‘天意’,这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说得好!”林潇月给她竖了竖大拇指,眼底全是赞赏。
三人朝前走着,路过一处清水池子,发现里面设了底座,底座上摆放着半人大的铜龟,底座浸在水里,铜龟整个儿露在外面,龟甲上开了个苹果大小的孔。
池子里有不少方孔铜钱,铜龟下方的底座上也斜斜地靠着几个,看样子,像是有人往龟背上投钱,没投进去而掉进池子的。
温婉目光下移,看到水中底座上写了三个字:心愿龟。
林潇月也发现了,她还小声念出来,“心愿龟,心愿归,诶,这个不错,比那什么抽签靠谱多了,要不,咱们也来玩儿两把,多投几个,多许几个愿,怎么样?”
温婉看了眼池子边缘与龟背孔的距离,摇头,“太远了,我估计投不进去。”
“要不要这么没劲啊,都还没开始玩儿你就先打退堂鼓。”
温婉笑,“我说的是大实话。”
“那我也没骗你啊!”林潇月驳回来,“咱俩都是第一次来,都没往龟背上投过铜钱,我说要试了才知道能不能投进去,这话没毛病吧?”
听这语气,是不玩两把不肯罢休了,温婉摸了摸腰间,发现荷包里全是碎银,没多少铜板儿,她倒出来数了数,才八个。
林潇月也把自己的荷包取下来,她带的更少,先前捐了五百两就只剩下四个铜板。
“咱俩的加一块儿总的十二个铜板,要不平分吧?”
温婉把数出来的八个铜板递过去,“都给你,我看着你投。”
林潇月不肯,她只拿了两个让自己与温婉对半分,“要玩就一起,你别老是扫我的兴。”
温婉拗不过她,看看掌心里的六个铜板,又看看自己所处位置与龟背之间的距离,还是觉得没可能。
她大概天生就不是那块料,当初一家三口去游镜湖,在岸上套圈圈,她一个都没进过,哪怕是到了今日,去过的次数已经不少,她还是没为进宝套中过一件小玩意儿,为此还被儿子笑话过好几回。
不过当下林潇月要玩,她也只能奉陪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