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西湖上绿柳成荫, 莲叶田田,怀王望着船头上分花采莲的胡颖, 冷不丁听见了旁边靠近的船上下属汇报的消息, “郑安亲自出城去迎忠勇伯,结果没迎进城, 反倒是一路护送那粮到了黄河边上筑堤处?这话你可当真?”
下属拱手道:“千真万确,奴才不敢欺瞒王爷!”
怀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旁边的荷叶。感受到上面厚厚的绒毛感,他嘴角一勾:“这话可一点没传出来, 要么就是瞒得好,若是裕亲王,那本王倒相信是如此。可换做那忠勇伯……怕是什么密旨之类的吧, 他老老实实就按皇帝说的办了。”也没给郑安透个气, 杀了个措手不及。这可真是……
怀王低低笑了两声:“枉本王还觉得郑安是个人物,平日里还对他多为推崇。没想到, 这郑家也被皇上摆布了。”他笑了两声后, 顿住问:“后头如何,京里可有消息?”
下属低声道:“京里听闻安定侯染恙, 最近闭门谢客。太后还赐了东西下去, 亲命自己身边的大嬷嬷和太监总管去瞧了。余的, 就没打探出来了。”
太后这是转了性子要韬光养晦?或者是觉得郑安心大了, 想杀杀他的锐气?不对啊。最近郑安可是什么动作也没……难道,就是因为他什么动作也没, 太后才不满意?怀王脑袋里思绪过了好几转, 听见前头胡颖的欢快声音:“王爷, 你在说什么?你快来瞧,这有一条好大的鲤鱼,我们把它钓起来中午回去吃鱼怎么样?”
“好!就来。”怀王立刻换上了满面笑容,稳稳当当地就打算往前走。
他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身边的人迟疑道:“王爷,还有一事。”
怀王看了他一眼:“何事?”
下属声音低了许多:“王大人来了信,问那批粮食现在要如何?”
怀王眉一皱,眼中一冷:“现在问我要如何?这黄河改道之事本王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事没做成什么,手倒是敢伸,反倒让本王处处被人挚肘!告诉他,按兵不动,本王自有安排。”
“是。”下属低声应道,却没让船离开,仍旧立在那里。
怀王瞧见他的模样,沉下脸来:“还有什么?”
下属斟酌一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行宫中那位送了这封信给您。”
又来了!当初若是知道这女的这么烦,他就换个方式去探消息了。前头胡颖又在喊他了。怀王接过那封信,不耐地摆摆手:“去吧!”
下属正要离开,怀王思索了一下又道:“告诉王大人,让他在黄河改道之处低价卖粮,如果有劳力愿来,可按比之前市价低两成的价格买一家一个月口粮。”
下属应道下去。前头胡颖又在喊他拿网去网鱼了。怀王捏了一下那信封,随手揣进怀里,满脸笑容地拿起网兜过去。
十天之后。
刚下过雨的天空湛蓝如洗,湖面波光粼粼,有两三艘渔船正在湖中采莲打渔,歌儿飞震天外。
这样美好的景色,棚里坐着歇息的怀王却没有赏景的好心情,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搁,眉瞬间拧了起来:“你说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跪着的下属话都说不囫囵了:“是,是的。”
“米价是按多少卖的?”怀王眯着一双眼,眸中冷光飕飕,“该不会你家王大人又自作主张中饱私囊了吧!”
那下属浑身哆嗦着磕下头去:“王爷,王大人都是按照您的吩咐照办的。后头还降到了三成,还派人去贴了告示,仍旧没有人。”
“既然降了价,那人去哪了!啊?”怀王满是怒气地一拍桌子,“难不成那些百姓都成神仙不吃饭了不成?”虽然现在已经是快到稻谷成熟的季节,但毕竟还有段时日,百姓手中的存粮肯定是不够的,难道那些百姓都改喝西北风了?
下属瑟缩着看了他一眼:“后头王大人去打探,这才发现,那些人都去了贾同知那边。”
“哦?”听到这个名字,怀王骤然冷静了下来,想到了之前自己嘲笑过的那一批粮。该不会……
他正在心中忖度,就听见下属接下来的话:“贾同知命人专门搭了木屋,供做活的人住,若有劳力,男人可以免费领一家一个月粮。若其娘子共同来做些浆洗洒扫饭食之类的活计,就能领三个月粮。听闻守粮的是士兵和劳力一道,拿粮必须两方同时拿钥匙,否则谁也不给。”
免费?这江南的赋税可是占全国至少三至四成,换成银子该多少了?皇上这是疯了不成?
贾筱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正在看贾浩写来的信。
甄承祐正在看江南众臣进上来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的一串红珊瑚的首饰,那一串红珊瑚的手串与他手上的那只红翡镯子相得益彰,衬得他的手越发白了。他将这一套手串、项链和耳环给取出来,正想给她看,就听见她的喷嚏声。
甄承祐皱着眉走到她旁边:“是不是着凉了。昨儿个让你别开窗睡,你就是贪凉。”
贾筱筱揉了揉鼻子,连忙拉着他给他看这封信:“你看,我爹那边果然初见成效了。如今所有的堤都加高了一丈,他正在研究要不要加成三丈,毕竟现在汛峰都还没到。”
甄承祐就着她的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在重点处反复看了几遍,确认了一下:“依他信上的来看,如今倒是有两千劳壮力稳定了下来。话说回来,你这个法子还真不错。”
贾筱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这叫什么法子,不过凭着自己的想法说了,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同意。”
“我怎么就不会同意呢?”甄承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贾筱筱挠了挠头:“毕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可是大约全国四成的粮食,就这样将这些粮食免费给百姓们,他们可还是有工钱的啊。”
甄承祐眉微微挑了挑:“你不是给朕算了个账吗?与其在决堤之后再派人赈灾,再派兵管理流民,还不如未雨绸缪。毕竟,人命是不应当拿来赌的,不是吗?”
贾筱筱托着腮,一张脸上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将事做在前头的魄力的,你真是一个好皇上。超棒!”
甄承祐嘴角微勾:“光是用嘴赞扬,那可不够。”
贾筱筱一怔,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不然我开库给你赐点儿什么?”
珊瑚珠在甄承祐的手中光华流转,映得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那本就是朕的东西,那些东西有什么意思?”
贾筱筱愣住了:“那要怎么样?不然,我给你刻个匾?”
甄承祐满头黑线,斜睨了她一眼,手指在自己的侧脸点了点,意思十分明确。
贾筱筱这会儿倒是明白了,但明白归明白,她的耳朵尖儿悄悄红了:“咳咳,我们这是在说正事呢,你怎么假公济私啊!”
甄承祐眼帘一挑:“皇上的事还有不是正事的吗?”
红晕慢慢爬满了贾筱筱的整个耳朵,她把玩着手指,偷偷瞄了他一眼,低声嘀咕道:“但是,刚才你自己不让用嘴的啊,这可是皇上的金口玉旨啊,我怎么能够违抗圣旨呢?”
……平时朕说了那么多话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听的?甄承祐对上她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心里一哂,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珊瑚首饰,站起身来走过来,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来。
当那片温暖的柔软印在自己的唇上时,贾筱筱只觉得脑袋里噼里啪啦炸开了无数朵烟花,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五彩缤纷无处安放的手啊!他他他他他居然就真的敢!
沈福正要进来请示将安儿送去哪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脚立刻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一面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安儿是否醒了,见他仍旧睡着这才松了口气,轻轻阖上了门,甩了甩手,这才抬起一条腿将安儿的小屁股往上托了托,双手抱着安儿往外走:二殿下先就安置在旁边的屋子吧,让许中监好好照看着,一会儿主子找也方便。至于主子们那边,难得有此兴致,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里头的两人并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贾筱筱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够用了,这才被人松开。紧接着一个轻轻的爆栗敲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贾筱筱顿时捂住头撅起嘴来:“喂,你这是翻脸不认人啊!”
甄承祐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这是给你长长记性!”
贾筱筱忸怩了一阵,吹了吹风觉得冷静了不少,正要将自己父亲那封信给折起来,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了,怀王囤粮的事情,虽然他这会儿砸在手里了,但毕竟也是一大笔钱,您就打算这样算了吗?”
“算了?”甄承祐轻笑一声,“那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吃了多少进去,朕会让他多吐点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