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是个缺水的地方。夏天对流那么激烈，省内其他地方雨早就下得一塌糊涂，连素来干旱的北方都雨露均沾，这里愣是挤不出几滴雨水来。
    少雨的同义词就是晒。早晨日出没多久，太阳就撕破柔光假面，露出毒辣的底色。
    凌纪安知道自己进度又将放缓，因此练得格外努力，迟子文能明显感觉到他在一对一时拼抢更为卖力，像一头狮子凶猛地扑向猎物。
    训练间隙，凌纪安向蒙毅告了假。
    蒙毅对此并不开心，本拟挤兑他两句，后听凌纪安解释说足球也是夏令营的内容之一，才勉强开了放行条。
    “这一阶段落下的内容，你要抓紧补上。出外期间踢球不方便，就利用空余时间多练练力量，这是你除技巧外最欠缺的。”蒙毅谆谆教诲，凌纪安铭记于心。
    当天晚上，他就登上了前往岭州的列车。
    这是凌纪安长那么大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情况下出远门。儿行千里母担忧，赵慕嫦脸上保留着严肃，心底是万分不舍。她叮嘱凌纪安凡事小心，不可擅自行动，有事要多和左晓桓商量。凌纪安都一一应承。
    让凌纪安感到惊喜的是，上车后他发现卫杨和陆西言都来了。
    左晓桓得意洋洋地说：“我去问卫杨，卫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又想，既然咱们仨都去了，把西言留下来恐怕不好吧，专门跑去问他，西言也没问题。这下好了，咱们算是齐人了。”
    陆西言也显得相当兴奋：“没有父母管束，真是自由自在！”
    “你还好吧，你跟卫杨的父母都不太管你们，不像我和纪安。”左晓桓撇嘴道，“这次出来放风，我得好好瞧瞧，有没有哪里藏着美少女战士……”
    陆西言捶了他一拳，说：“喜新厌旧的家伙，我跟你说，我可是把上次看球时候的美女同学都带来了，你可别辜负人家。”
    左晓桓心不在焉道：“辜负个啥，我又没签卖身契。哎，她们在哪节车厢来着……”接着做出探头探脑的样子，把三个小伙伴都逗乐了。
    卫杨说：“听说岭州火车站挺乱的，明天下车都跟紧点，提高警惕。”
    三人点头称是。
    这次夏令营是以地区为单位组织的，车上有一大半都是参加活动的学生，来自港城不同的学校。靖和中学带队的是一位叫何婧的年轻老师，身材娇小，人看上去倒还和蔼。
    凌纪安借上厕所的名义巡了一遍，在隔着两个车厢的地方找到了夏槿。夏槿穿着一条素蓝色裙子，把白色t恤下摆束进裙里，素面朝天。
    她也看到了凌纪安，微微点了点头。凌纪安挤出个僵硬的笑容，算是回应。
    四人一路畅聊，直到火车熄灯还在夜话。
    列车在微弱的星光下前行，凌纪安思绪翩跹，难以入眠。岭州是国家仅有的几个一线城市之一，历史悠久，经济发达，人文荟萃，领改革开放风气之先。
    作为千年古邑，岭州人的日常语言岭州话是本省主要方言。港城城区所操的，是其中一个分支，比正宗的岭州话听着要硬一些。
    在用语习惯上，由于混杂了当地其他方言，个别词语使用起来已与岭州话有所出入。譬如“没有”这个词，港城人习惯把两个字都讲全，而岭州人只说“没”字。饮食方面，港城与岭州属同一菜系，但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海鲜烹饪上港城有自己独到之处。当然，岭州菜不但是南派代表菜系之一，而且在全国也可称独领风骚。
    来之前凌纪安对岭州只有很模糊的认识，但他的脑海里长期都在思索城乡二元分化、农业工业剪刀差的问题。岭州是地方重镇，国家对其挹注大量资源，与此同时它也对周边城市形成了巨大的虹吸效应，形成了众星拱月的局面。
    岭州是发展起来了，可这种一枝独秀然后反哺周边的做法，会是比人人有份的平均主义更合适的路径吗？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港城是陆上边陲小城，即便地处中国最发达省份，经济成绩单与省内兄弟城市相比有点拿不出手。从坐火车到省城要整整一个晚上，火车摇摇晃晃的，凌纪安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车厢内就人声鼎沸。哥几个洗漱完毕，闲聊一阵，车已到站。
    凌纪安与大部队一起，集合在车站广场一角等候大巴。回头看时，只见候车大楼上写着“统一祖国，振兴中华”八个大字。车站规模也比港城大多了。
    这就是省城的气度啊，凌纪安想。
    “看啥呢纪安，别跟个乡巴佬似的，刘姥姥进大观园啊？”左晓桓揶揄道。
    凌纪安脸“刷”一下就红了，他和陆西言都没来过岭州，的确是看什么都新鲜，而左晓桓和卫杨早就来此游玩过，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
    正百无聊赖地等车子，人群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等车的学生们中间跑过去，经过时还伸手推了一把陆西言。陆西言在同龄人中已算重量级人物，被他一推差点跌倒。
    “哎，这人！”左晓桓看他推了人不顾而去，气不过想追过去讨个说法，被卫杨给拉住了。
    “你拉我干嘛，这么没素质的人，不得让他道歉啊？”
    卫杨也是服了这个愣头青：“你以为追过去他就乖乖跟你回来啊，他不过来你能怎么办，打他吗？”
    左晓桓嘴硬：“那也得追，谁让他推了我兄弟。”
    凌纪安倒比较关心陆西言的状况，陆西言摆摆手说没事。
    隔了一会儿，又有个穿着衬衫西裤的中年人急急忙忙跑过来，问：“刚才有人从这儿跑过去，你们瞧见了吗？”
    卫杨不欲惹事，给几个小伙伴使眼色，让他们糊弄过去算了。凌纪安好似没看到卫杨的暗示，指着先前那人逃去的方向告诉中年人：“往快餐店旁边的小巷子里跑的。”
    中年人忙乱间搞不清具体地点，凌纪安领着他走了一段路，快到巷子口时再指了一遍，中年人只说了声“好”就迈步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