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响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到别人叫他。
叶念心头一紧,正要叫他,唐豫州抢先说:“你姐姐迟早会结婚嫁人,甚至会病死老死,你如果不自己站起来,没有什么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唐豫州的话说得很直白,叶响依然垂着脑袋,长长了的发梢盖住眼眸和大半鼻梁,什么表情都看不到,好像他在意的,只有他手上那把吉他。
“687号叶响,该你上场了。”
工作人员又叫了一次,叶念一开始还满眼期待,到后面就只剩下失落。
叶响没有反应,不肯乖乖进去表演,负责人进来沟通,最终选择预备方案,把现场清空,让叶响进去表演。
叶念温言细语的把叶响哄进房间,工作人员都离开,只剩下摄影设备,叶念柔声安抚:“阿响,你不要害怕,这些器械你都见过的,就像之前一样,你只要对着姐姐弹吉他或者唱歌就好啦,姐姐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叶念说完退到摄像机后面,镜头里的叶响穿着黑白条纹拼接的毛衣,抱着吉他安安静静站着,头发盖住眼睛,下巴也埋进毛衣领口,只露出一点鼻尖和嘴,压在吉他弦上的指节细长且白,如同误坠人间的天使。
一分钟、两分钟,十多分钟过去,叶响都只是抱着吉他站在那里,像是石化。
负责人和其他工作人员被唐豫州堵在外面,一直没有听到响动,忍不住对唐豫州说:“唐少,其实你真的想捧这个人,可以直接出钱给他做专辑发唱片,现在很多公司也都愿意接这样的业务,没必要硬逼他适应舞台。”
艺人这份工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好多正常人都做不到,更不要说还有自闭症了。
当然负责人说这话并不是真心为叶响考虑,只是时间很晚了,所有人都等着下班,也不能一直陪叶响在这里耗着。
唐豫州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说:“从现在开始,超过的每一分钟,都按照星豪的时薪,兑换三倍加班工资给在场的人。”
一分钟按一小时算工资,哪有人不愿意的,负责人没话说了。
等着吧,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所有人都在现场等着,唐豫州站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自己也没有进去看,这次机会既是考验叶响,也是考验叶念。
如果叶念没有决心让叶响走出那个封闭的自我世界,别人做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负责人又来找唐豫州:“唐少,各大赛区的复选都已经结束了,总部要求我们将摄制母带全部密封送回,统一进行后期制作,这次参赛的人很多,背后的关系相当复杂,您看……”
这次比赛的主办方虽然是星豪,但能营造出这么浩大的声势,靠的也不仅仅是星豪一家的影响力,其他公司也有参与,加上各种赞助商,需要“保送”的人不少,星豪不想得罪人,只能一开始把规矩订好,以免个个都仗着背后有靠山故意闹幺蛾子。
唐豫州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六分钟到十二点,对负责人说:“再等十分钟。”
负责人苦了脸,这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再等十分钟能有什么用?那个祖宗就是不张嘴唱啊。
但唐豫州说一不二,能让他退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负责人没敢再讨价还价,盯着手表倒计时。
录制房间,叶念站累了,蹲在摄影机架子下面,托腮对叶响说:“阿响,你知道我受伤前在想什么吗?”
叶响不出所料没有回答叶念,叶念自顾自的说:“我在想好遗憾啊,我都没亲眼见过阿响弹吉他,也没亲耳听过阿响唱歌,后来听到了我又想,我们阿响的吉他弹得这么好,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才好,等阿响登上舞台,不管我在哪里,就都能听到阿响唱歌了,只要听到阿响唱歌,不管我在哪里,都会努力赶到阿响身边,如果爸爸听到也一定会赶来的。”
叶念说“爸爸”的时候,语气格外的温柔,带着深深的怀念,叶响的眼睫极细微的颤了几下,叶念蹲得也累,撑着膝盖准备站起来带叶响回家,吉他弦被拨了一下发出声响。
叶念僵住,立刻抬眸去看叶响,叶响的脑袋埋得更低,口鼻几乎都埋进毛衣领子,一双手却在吉他弦上灵活的跃动,灯光下手指折射着莹润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白玉,漂亮极了。
叶念一时看得呆了,隔壁房间昏昏欲睡的三位复选面试官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讷讷的问:“这个旋律挺好听的,难道是他自己写的歌?”
旁边的人摇摇头,都没听过这首歌,只专注的看着屏幕,屏幕里的青年穿着红色毛衣,皮肤白到发光,低垂着头,微微有些长的发梢遮住半张脸,虽然看不清脸,却有种纯粹无比的少年感扑面而来,瞬间激起旁边人的保护欲。
三人脑子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要火!
叶念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等叶响唱完,立刻冲上去抱住叶响,激动地说:“阿响,你太厉害了,刚刚唱的是什么歌,也太好听了吧。”
叶响很冷淡,唱完就收起吉他,嫌叶念抱得太紧,正要推开叶念,一只手先一步抓住叶念的后衣领把她拎开。
唐豫州把叶念拎到身后,叶响背着吉他站起来,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叶响挡在头发下面的眸子不偏不倚和唐豫州对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莫名有些剑拔弩张。
叶念抱住唐豫州的胳膊,小声说:“领导,我弟弟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别跟他计较。”
叶念现在把自己当白菜精,没什么男女之防的意识,隔着厚厚的衣服,唐豫州也感觉自己的胳膊陷在柔软之中,身体不自觉绷紧,叶响的目光也落在唐豫州被抱着的胳膊上。
唐豫州本来想推开叶念的,注意到叶响的目光便作罢,由着叶念抱着,对叶响说:“既然能唱就好好唱,拖这么多时间,让所有人都等你,你当自己是谁?”
叶响不说话,背着吉他往外走,叶念立刻撒开唐豫州去追。
胳膊下的柔软消失,唐豫州眸子微垂,不知怎的回想起周北之前说叶念的话。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眼里除了弟弟谁都看不见。
复选结果要在一周后宣布,期间唐豫州带叶念去医院复检,也给叶响预约了脑部检查和心理测试。
叶念的伤口恢复得挺好的,脑袋里也没有血块瘀积,认知障碍的程度也不算很严重,有唐豫州看着,暂时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但要完全恢复,不知道要多久,唐豫州也没有着急强求。
叶念清醒的时候,经常失眠头痛,现在变成这样,吃得香睡得好,有什么都会跟唐豫州说。
过去的误会已经解除,唐豫州以后会对叶念很好,记起那些事只会让叶念不开心,甚至还会想离开他,唐豫州觉得维持现状没什么不好的。
叶响很抗拒来医院,叶念费了很多口舌都没能说服叶响,叶响所有时候都是不爱说话的,唐豫州也看不出他怎么算是同意,直接让瞿阿姨在牛奶里加了安眠药让叶响喝下,把人弄晕了带到医院。
根据拍片情况来看,叶响脑子里并没有血块残留,神经也没有发现严重受损的地方。
安眠药的剂量不大,叶响醒来的时候,叶念还没检查完,护士叫唐豫州过来,叶响坐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唐豫州。
他的眼神漆黑,深不见底,看得久了莫名让人觉得冷飕飕的后背发寒,护士站在旁边都有点害怕,下意识的往后躲,唐豫州却丝毫不惧,径直走到叶响面前。
叶响不做声,掀开被子下床想要往外走,唐豫州直接把他推到床上,说:“还有检查没做,坐着。”
唐豫州力气颇大,叶响被推得倒在床上,床脚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叶响再度起身,刚起来一点,唐豫州的手便按住他的肩膀,冷冷的说:“我不是叶念,脾气还不好,你要是不听话,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别自讨苦吃,懂吗?”
叶响掀眸看向唐豫州,眸光极冷,明显带了攻击性,唐豫州勾唇,意味不明的说:“知道凶,看来是听得懂我说话,不像想象中那么傻,也就是看她好骗故意欺负她了。”
叶响拍开唐豫州的手,他的力气也不小,唐豫州的手背被打出一声脆响,护士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唐豫州会动手打叶响,两人的个头虽然差不多,但唐豫州经常锻炼,体魄可比叶响强健得多。
唐豫州没有打叶响,只淡淡的说:“我的容忍度有限,你最好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不然我让你永远见不到她。”
唐豫州对叶念的独占欲,一点也不比叶响少,甚至比叶响还要强得多,只是知道之前的真相,他对叶念有愧疚,一直都在努力克制。
心理医生很快到达,叶响坐在那里没走,却也不配合,不管别人说什么,既不回答也不做什么反应。
唐豫州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慢慢退出房间在走廊坐着,过了会儿,叶念做完检查过来,她本来是想找叶响的,但看见唐豫州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由得压下担心在他旁边坐下,轻声说:“我们是妖精,人类的这些设备是查不出问题的,领导你怎么不送我们回妖界?”
唐豫州捻了捻指尖,沉沉的问:“你想走?”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叶念却敏锐的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连忙摇头,说:“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看领导你一个人坐这儿好像有点累,怕给你添麻烦。”
唐豫州偏头看着叶念,问:“谁说你添麻烦了?”
叶念的脑袋摇得更厉害,说:“领导你别误会,没人说这些,是我自己胡乱想的,我就是不希望你不高兴。”
你心里只有你弟弟,哪里还管得了别人高不高兴?
唐豫州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从兜里摸出一颗糖给叶念。
橘红色硬糖,颜色看着很漂亮。
叶念眼睛亮闪闪的,也不客气,从他掌心拿走糖剥开直接塞进嘴里,好奇的问:“领导,你兜里怎么会有糖?”
唐豫州给自己也剥了一颗,说:“别人送的。”
叶念的心思转了转,试探着问:“是你的追求者吗?”
她的眼眸澄澈,亮澄澄的一片,似乎盛着漫天星河,唐豫州把糖顶到上颚骨,鼻尖溢出一声“嗯”。
叶念还记挂着要帮领导解决个人问题,八卦的问:“长得怎么样,漂亮吗?家世如何?”
唐豫州说:“挺漂亮的,只要我喜欢,不用在意家世。”
这话说得有道理,叶念一个劲儿的点头,他们做妖的都是这般恣意,只要喜欢就在一起,才不像人类那样有那么多条条款款。
既然长得漂亮,也不在意家世,叶念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领导你喜欢她吗?”
叶念问得纯粹,丝毫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个问题的当事人。
她和唐豫州认识这么多年,也曾坦诚的向唐豫州表白,却从来没问过唐豫州喜不喜欢她,唐豫州也没有对她说过自己的想法。
唐豫州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叶念立刻脑补出一场痴女苦追冷面冰山男的狗血戏码,以领导这狗脾气,谁要是这么硬追他,那以后岂不是多的是苦头吃?
叶念有点同情那个女孩儿,对唐豫州说:“领导,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早点跟人家说清楚,不然人家越陷越深,一片真心错付也太可怜了吧。”
唐豫州反问:“你不是说妖精都是没有心的吗?”
叶念蹙眉,一本正经的说:“你不要歧视我们妖精,我们虽然没有心,但人类的电视剧和小说我可看得不少,里面都是这么说的,领导你要是故意这么吊着人家,那就是现在大家说的那种渣男。”
叶念说“渣男”的时候,刻意把字咬得很重,表达对渣男的厌恶,唐豫州作为渣男本渣,试探着问:“如果我说了不喜欢她,她还追着我不放,还主动让我睡,要给我生孩子呢?”
唐豫州每说一句,叶念的眉头就皱得深一寸,看唐豫州的眼神也越来越古怪,问:“领导你让人家未婚生子了吗?”
唐豫州说:“我只是举个例,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
叶念摇头,说:“我不会让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要是别人说了不喜欢我,我肯定就不会喜欢他了。”
“为什么?”
这还能为什么?叶念睁大眼睛努力表达对渣男的谴责,说:“我喜欢的人肯定要喜欢我啊,单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唐豫州不死心,问:“如果你做了呢?”
叶念抿唇,表情严肃又苦恼,思忖许久才沉痛的说:“那一定是我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这么想不开。”
唐豫州不说话了,叶念也不再打探,心里很是纠结。
领导看着这么正派,竟然是个大渣男,都让别人未婚生子了,还不娶人家,也不知道现在那个孩子有多大,孩子的母亲在哪里,真是作孽啊。
唐豫州不知道自己在叶念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见她一脸苦闷,认真的说:“我喜欢。”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叶念的思维一下子没跟上,迷茫的问:“什么?”
唐豫州看着她的眼睛重复:“我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不娶她?”叶念脱口而出,随后想到一种可能,难以置信的问,“莫非她是妖精?”
“嗯。”
叶念豁然起身,路过的医护人员都看着她,叶念又坐下,凑近唐豫州,着急的在他耳边说:“人妖是不能在一起的,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要是在一起会遭天谴的,你是领导,肯定不会有事,她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妖,你和她在一起肯定会害死她的。”
叶念的语气严肃,唐豫州想到唐家和苏家,淡淡的说:“我会护她周全。”
叶念脱口而出,问:“那你为什么不娶她?”
既然能护她周全,为什么不给她应有的名分,让她好好待在你身边?
事实摆在眼前,唐豫州抿唇不说话,迫人的威压一点点释放出来,叶念缩缩脖子,意识到自己胆大妄为,戳了唐豫州的逆鳞,认怂改口,说:“领导,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既然那个妖那么喜欢你,肯定也是不在意这些虚假形式的。”
唐豫州说:“我会娶她。”
叶念立刻附和:“那她肯定会很开心的,我成精不久,还没见过人妖联姻,领导的婚礼到时应该会办得很盛大吧。”
唐豫州问:“你想怎么办?”
叶念被问得一头雾水,犹犹豫豫的说:“我不是很懂人类这边的规矩,领导可以问问那个妖,她那么喜欢你,婚礼就按照她想要的形式举办呀。”
唐豫州抵到后槽牙轻轻咬住,说:“我现在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