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第二天，叶念醒来的时候，外面正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温度又降了，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冷。
    身边是空的，唐豫州不在房间，躺了一会儿巡捕来录口供，叶念如实回答，才知道是孟悦在乐颂帮她报的警，不然唐豫州也不能那么及时赶到。
    叶念的脸色还有点苍白，擦过药，脸肿得没那么厉害了，脖子上却还有泛青的指印，像一棵弱不禁风的小草，在暴风雨之后，又颤巍巍的站起来。
    她是受害者，巡捕问完基本情况就走了，让她好好休息。
    午休过后，唐豫州来医院。
    他直接走到病床边坐下，也不说话，随手拿了个橘子慢慢剥，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叶念却明显感到他在生气。
    叶念不太记得唐豫州闯进酒店房间的事了，却记得杨建峰之前对她做过什么，唐豫州虽然不喜欢她，但叶念和他也是有过负距离亲密接触的，杨建峰动了叶念，唐豫州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挑战，不高兴也很正常。
    他现在，也许觉得她很脏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叶念也没办法改变，垂着眸等待发落。
    唐豫州很快剥完橘子，病房门被推开，有个人探进脑袋说：“老大，可以准备出院了。”
    叶念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住一晚上就够了。
    唐豫州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叶念手里，连人带被直接抱起来，失重的瞬间，叶念下意识的瑟缩了下，却没伸手去搂唐豫州。
    唐豫州注意到这个细节，却没说什么。
    回到现在住的小区，唐豫州拿了一个新手机给她，卡还是用的之前那张，联系人也都找回。
    做完这些唐豫州就去上班了，接下来几天唐豫州都很忙，晚上也不回这边休息，叶念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时常会有些恍惚。
    就好像，他没来过历城，没有重逢，也没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纠缠。
    比叶念想象中断得还要干脆利落。
    只要唐豫州不找她，他们这段关系就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在家休息了两天，叶念就回乐颂继续上班了。
    这次多亏孟悦帮忙报警叶念才能脱险，叶念存了心思要感谢她，但孟悦每次下班都急匆匆的离开，叶念不好请吃饭耽误她时间，便买了不少零食和暖手暖脚的小玩意儿给她，勉强算是一点补偿。
    过了两天，叶念看到孟悦在电脑上提交请假申请，她的眼尾有点红，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叶念忍不住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孟悦看了叶念一眼，冷冷的说：“自顾不暇就不要多管闲事。”
    孟悦的语气不大好，叶念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说：“抱歉。”
    接下来三天，孟悦都没来上班，领班很快又招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高中没毕业就出来上班了，比叶念还要老练，很是如鱼得水。
    叶念有点不安，从领班那里问到孟悦的住址，打算下班后去看看她到底怎么了，巡捕却找上门来。
    孟悦被拘留了，原因是故意伤人，现在伤者正准备起诉她。
    巡捕只是来调查基本情况的，没有跟叶念透露太多讯息，但从整个问话过程叶念也能隐隐感受到这件事很严重。
    孟悦是被刑事拘留的，叶念不能去探视，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只能联系律师。
    叶念不知道前因后果究竟如何，也不知道孟悦会不会相信她这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同事，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帮她，犹豫半天还是放弃。
    孟悦那天说的话很对，她本就自顾不暇，不该也没有本事多管闲事。
    做了决定，叶念心口却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呼吸都变得很累，心事重重的往公交站走，何芊芊打来电话。
    按下接听，何芊芊说：“念念姐，我在世茂广场，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叶念没心思吃东西，刚想拒绝，又听见何芊芊说：“我这次月考进了前十，我爸本来要陪我吃饭的，结果又为了官司放我鸽子，念念姐你不会也要拒绝我吧？”
    听到“官司”两个字，叶念动了心思，坐公交去找何芊芊。
    路上花了一点时间，叶念到的时候服务生刚好把牛排端上来。
    何芊芊夸张的说：“念念姐，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叶念坐下，拿了一个八寸的小蛋糕给她，说：“恭喜这次月考进前十，饿了就快吃吧。”
    蛋糕是叶念刚刚在楼下买的，虽然不是特意定做，但小黄鸭的造型还是挺可爱的，何芊芊眸光微闪，说：“念念姐，你真好。”
    叶念笑着说：“我只是临时买了个小蛋糕，你就觉得我好，你爸爸关心了你十几年，难道他还对你不好？”
    何芊芊的脸顿时皱起，不满的说：“他心里只有官司和赚钱，根本就没有我。”
    叶念说：“他赚钱也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
    “才不是。”何芊芊反驳，用力切着牛排，控诉道：“这次的官司一点也不难，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根本不需要他辩护，他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搪塞我。”
    律师这行对客户信息的保密性要求很高，何政修不可能会跟何芊芊说官司，叶念漫不经心的问：“客户信息都是保密的，你怎么知道不难？”
    何芊芊脱口而出：“因为我就是目击证人之一啊。”
    叶念眉头微动，何芊芊干脆坐到叶念身边，从手机里翻出一段视频给她看。
    视频一开始，一条显目的横幅映入眼帘，这是一部电影的点映礼，坐在c位的是眼下当红的男明星付西泽。
    主持人问了付西泽几个问题，然后说有神秘嘉宾到场，让付西泽猜是谁，付西泽随口说了两个人名，现场的气氛热烈起来，主持人看时机差不多了，让神秘嘉宾登场。
    宋佳岚穿着一条很知性的白色长裙上台，一个穿着黑色工装裤，戴着鸭舌帽，看着像是工作人员的黑影跟在宋佳岚背后上台，在所有人都因为宋佳岚的到来尖叫欢呼的时候，那个黑影突然亮出一把匕首扑向付西泽。
    场面立刻陷入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画面里人头攒动，何芊芊的手机也拿得很不稳，叶念却清清楚楚的看见黑影被安保人员扑倒，鸭舌帽脱落，孟悦苍白、冷艳的脸露出来，她的神色疯狂，哪怕被死死摁在地上，也恶狠狠的瞪着付西泽的方向。
    像一头暴怒的困兽，哪怕有一丝挣脱的可能，也要将那个叫付西泽的男人撕成碎片。
    心脏发颤，一些深埋在骨髓里的恨意眼看要被唤醒，视频戛然而止。
    何芊芊说：“这个私生粉太疯狂了，得不到西泽哥哥，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毁掉他，西泽哥哥的手受伤了，佳岚姐也被伤到，幸好她现在被拘留着，不然多少粉丝要找她麻烦。”
    叶念轻声问：“他们的经纪团队，请的你爸爸做辩护律师？”
    何芊芊点头，说：“对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是她拿刀要捅西泽哥哥，人证物证都有，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忙的。”
    何政修是历城的金牌律师，这件事还涉及到宋佳岚，如果不出意外，孟悦最终的量刑应该会很重。
    叶念心底发寒，脑子里不断浮现着最后孟悦被按在地上的那一幕。
    那天她还戴着叶念送的黑框眼镜，这是在挣扎过程中，眼镜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那双勾人的桃花眸没有丝毫害怕和慌张，只有想要同归于尽的滔天恨意。
    那不会是爱而不得就要毁掉的扭曲，更像是被人毁掉珍视的一切后，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痛恨。
    一定是付西泽先对她做了什么。
    叶念不自觉握紧拳头，何芊芊没发现叶念的异常，吃了一块牛排说：“佳岚姐他们剧组停工了，经纪团队都在忙着做公关把事态的影响降到最低，好在佳岚姐的未婚夫很体贴，这几天一直都在医院照顾她，他一定很爱佳岚姐。”
    叶念没有应声，何芊芊偏头才发现她在走神，叫了叶念两声，不满的说：“念念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叶念茫然，问：“什么？”
    何芊芊压着脾气复述：“我说佳岚姐受伤这几天，她未婚夫一直在医院照顾她，一定很爱佳岚姐。”
    叶念神色未变，点头说：“他们都订婚了，他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叶念的语气很寻常，好像只是在谈论普通的八卦，何芊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甘心就这样，何芊芊鼓足勇气说：“念念姐不觉得自己是绿茶婊吗？”
    “绿茶婊”这三个字听起来有点刺耳，叶念愣了一下，何芊芊继续说：“念念姐明知道那个人是佳岚姐的未婚夫，还跟他走那么近，还有靳哥哥，他才刚离婚，你口口声声说没有破坏他的感情和婚姻，为什么不离他们远远的？”
    何芊芊的眼睛清澈明亮，她被何政修保护得很好，无忧无虑的长大，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更不知道有很多人根本身不由己。
    叶念喉咙有点哽，轻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缺钱是吗？”何芊芊直接打断，在叶念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追问，“你需要多少，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念念姐，你换个城市堂堂正正的生活，行吗？”
    叶念用力握拳，心脏尖锐的疼了一下。
    她今年二十六，也算活了小半辈子，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让她拿了钱换个城市堂堂正正的生活。
    她明明已经从临海市来了历城，是有的人她躲不掉也避不开。
    叶念不回答，何芊芊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坚定地说：“我的零花钱存了几万，等我考上大学，应该有十来万的奖励，我还可以问别人借一些，先凑个二十万应该不成问题，如果还不够……”
    “够了。”叶念打断何芊芊，过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消化掉这一切，平静的说，“我原本也没打算一直待在历城，只是还有一点事没处理完，等事情结束，我会离开这里，你的钱还是存着自己以后用吧。”
    叶念勉强的露出一抹笑，何芊芊说的话虽然不大好听，但她也在想办法帮叶念，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叶念不能怪她。
    何芊芊却不知道叶念的想法，迫不及待的追问：“你要处理什么事？要处理多久，我能帮上忙吗？”
    她很希望叶念能早点离开历城，叶念没有回答何芊芊的问题，只说：“唐豫州和靳言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人，他们来历城都有各自的目的，我说过会离开历城绝对不是骗你，但今天这些话我不希望你告诉其他人。”
    唐豫州脾气不好，何芊芊要是去他面前指手画脚，说不定会挨打，靳言绅士一些，虽然不会打人，但怼起人来何芊芊也绝对招架不住。
    叶念是为何芊芊好，何芊芊却觉得叶念是默认了一开始的那些，她根本就是没有跟唐豫州和靳言保持距离。
    何芊芊很生气，不管叶念有怎样的苦衷，她都觉得不能原谅。
    她吃完自己那份牛排，冷冷的说：“之前有很多人说乐颂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在那里上班而对你有什么偏见，你脾气好，总是给我带好吃的，还教我跟爸爸沟通，我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但最近我对你很失望，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何芊芊没有具体定义叶念是什么样的人，但从她的语气就可以听出不堪、肮脏。
    这种场景叶念早就面对过很多次，在一开始的刺痛之后，心脏又变得麻木，她看着何芊芊，柔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有了这次的教训，以后你就不要完全相信别人，多为自己留个心眼，这样也能少吃一点亏。”
    叶念被揭穿“真面目”后还能保持以往的镇定，何芊芊心里很不舒服，丢下刀叉说：“我吃饱了，不吃了。”
    何芊芊说完背着包包就走，叶念坐在位置上没动，好一会儿拿起刀叉慢吞吞的把自己那份牛排吃掉。
    点都点了，不能浪费。
    回去的路上，叶念用手机搜了下点映礼相关的新闻。
    点映礼是在前天举行的，事件已经发酵了两天，事发时的视频被清理干净，付西泽和宋佳岚的经纪团队都发了公告安抚粉丝，但粉丝的讨论热度依然很高，还建了专门的超话骂经纪团队没保护好艺人，骂主办方没有负责好现场的安保，当然，最大的攻击目标还是孟悦。
    孟悦就读的学校和专业都被扒出来，在乐颂工作的经历也被扒出来，因为这份工作，很多键盘侠说孟悦私生活不检点，白天在学校陪混混，晚上就在乐颂陪客户，用词不堪入目，很难想象这些粉丝的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
    叶念在超话里逛了一圈，看到一条评论说，孟悦的父亲早亡，母亲带着她和一个小她五岁的妹妹，她妹妹年初的时候出了交通事故在医院，没多久母亲就意外坠楼身亡，孟悦得到一笔丰厚的保险理赔金，然而不久就被查出蓄意骗保，理赔金迟迟没有发下来。
    这条评论里面个个都变成了孟悦的同学朋友，说孟悦和她妹妹关系很不好，她妹妹就是因为和她吵架才出的车祸，而她为了骗保，连自己的母亲都害，她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的人渣。
    除了谩骂，评论区甚至还有很多惊悚的诅咒图片，戾气太重，叶念看不下去，退出超话后发现自己的手很冷，呼吸也有点急。
    太像了。
    现在孟悦在网上遭受的攻击，和当初叶念经历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孟悦现在在监狱，看不到网上的评论，而那个时候叶念在外面，不仅要遭受网上的攻击，还要被时不时冒出来的“正义人士”指着鼻子抨击谩骂。
    心里压着的石头越来越沉，叶念走到小区楼下却不想上去，她找了张长椅坐下，发了会儿呆，电话响起。
    这是从医院出来，唐豫州第一次打电话给她。
    按下接听，唐豫州冷沉的声音传来：“在哪儿？”
    叶念撒谎说：“在家，刚洗漱完，准备睡觉。”
    话音刚落，唐豫州挂了电话。
    叶念没有打回去，又坐了一会儿，头顶传来一声冷嗤：“所以你今晚准备在这儿睡？”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即便是冬天，这些景观树也是郁郁葱葱的，在路灯灯光下洒下大片斑驳的阴影，唐豫州穿着一件灰色羊绒毛衣插兜站在叶念面前，高大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小山。
    他不是应该在医院照顾宋佳岚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念怔怔的看着唐豫州，表情茫然，像是几天不见，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唐豫州问：“也就几天不见，就这么喜欢看我？”
    叶念回过神，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这里。”
    唐豫州挑眉：“这就是你撒谎的理由？”
    这几天他就打了这一次电话，好死不死撞上叶念撒谎。
    叶念有点疲倦，没为自己辩解，低声说：“抱歉，我就是有点累，想在楼下坐会儿再上去。”
    她耷拉着眉眼，把倦怠都写在脸上。
    唐豫州原本还想问她去世贸广场见了谁，看见她这样又咽回去，摸出烟盒准备点烟，叶念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糖剥开。
    橙红色，拇指大小，颜色很漂亮，唐豫州记得很清楚，还是橘子味儿的。
    叶念把糖塞进自己嘴里，见唐豫州一直盯着自己，又拿出一颗问：“吃吗？”
    唐豫州把烟揣回兜里，叶念很有眼力见儿的帮他把糖纸剥开，唐豫州在她面前弯腰、低头，把那颗糖含进嘴里。
    指尖冷得厉害，唐豫州的唇舌便显得滚烫如火，叶念被狠狠烫了一下，在他离开后握紧拳头，蹭的一下站起来，说：“外面挺冷的，还是回去坐吧。”
    两人一起往回走，这会儿进进出出的人不多，进了电梯也没有别人，一直不说话气氛有点闷，叶念想了想问：“宋小姐伤得严重吗？”
    两人并肩站着，影子映在电梯门上，唐豫州高叶念大半个头，肩背也比叶念宽许多，衬得叶念有些娇弱。
    听到叶念问起宋佳岚，唐豫州眉心皱起，沉沉的说：“你关心她做什么？”
    叶念垂眸，说：“最近新闻闹得挺大的，伤人的在乐颂上过几天班，听说他们的经纪团队请了何律师准备起诉，都想知道最后会怎么处理。”
    这话听起来像是乐颂的管理层给叶念施压，让她来探听消息的。
    唐豫州没功夫关注这些，不咸不淡的说：“这是律师该操心的事。”
    叶念“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回到屋里，唐豫州的电话响了，他抬抬下巴，示意叶念先去洗澡，然后按下接听，周北说：“还真是蛇鼠一窝，杨建峰到处迷奸良家妇女就算了，杨家个个也都是奇葩，杨建峰最早也要下个月才能被判进去，杨家的人怕是还要闹几天。”
    唐豫州说：“让他们闹。”
    他们闹得越凶，留下来的证据越多，进去待的时间也越久。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从这点看他们一家子还算挺齐心的。”周北低笑出声，而后问，“你还在医院照顾你未婚妻吗，不要那个白眼狼了？”
    周北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唐豫州挂了电话，点开热点新闻翻了翻，果然有好几个标题写着当红女艺人意外受伤，未婚夫精心照料，患难见真情。
    点进标题，宋佳岚右手缠着纱布，躺在病床上拍了几张照片，还有狗仔偷拍有人抱着花进出医院的照片。
    抱着花的人戴着鸭舌帽，连正脸都没有，这些人就信誓旦旦的说是唐豫州在医院照顾宋佳岚。
    唐豫州扫了两眼便退出来，想到刚刚叶念在电梯里问的问题，眸光微亮。
    这女人在意的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