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娘数了数穗子结,“一共二十五个,冬去春来便是二十五载,大小姐没了的那年是绍兴十九年,第四年我们开始住在这里,二十九年过去了,大小姐应该四十二岁。”
刚过四十岁,显然近五十的样貌看起来是偏老许多。
“与我爹年纪差不多,只比我爹大一岁。”慕清颜不觉计算。
孟娘跟口便道,“那你爹便是大公子。”
慕清颜握着容念的手蓦然一松,似乎又有什么在她脑门上重锤了一下。
“没错的,我记得,大小姐只比大公子年长一岁。”孟娘自顾说道,“大公子虽是二老爷所出,可他却是老夫人的长孙,我们都称他大公子。”
“大公子名叫什么?”慕清颜问。
“容怀。”
“他有个弟弟叫容成?”
“是的,容成公子是容老夫人的第三个孙子,也被称三公子。”
慕清颜的目光也变的僵硬,直直地盯着容念,缓缓地呼出口气,“我明白了。”
之前所有的猜测、担心、试探,在此时此刻都得到了答案。
她知道容老夫人是容安氏,其父姓安。
所以便有了之后的怀安、成安。
当有了怀疑与头绪,加上刻意的指引,一切本以为难以琢磨的疑问便轻易而解。
慕清颜重新握住容念的双手,“二十九年前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唉,”孟娘叹了口气,“容老夫人逼大小姐做不愿做的事,大小姐性子刚烈,抵死不从。结果人没咽了气,却变成这个样子。”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会被逼去做什么?
慕清颜没有追问,“你就陪了她这么多年?”
“我是把大小姐当做自己亲生孩子看待的。大公子出生后,二夫人无暇顾及大小姐,都是我带大小姐长大。她成了这个样子,我怎能不陪她?”
“可这日子不好过。”
“只要能看着大小姐,与大小姐在一起,什么日子都能熬过去。我不怕日子不好,就怕大小姐她……”
不等孟娘说完话,容念好似突然惊醒,脸色陡然一狞,拼力挣脱慕清颜,“你抓着我做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
毫无防备的慕清颜登时被甩倒,侧身跌坐在地。
“你们走开!走开啊!不要抓我!我不会答应你们!不答应!”
容念跟着又是一脚,直接将慕清颜放在一旁地上的星王石小人踹飞。
好在孟娘手快,忙将油灯移开吹灭。
墙边铺着草垫与被褥,容念直接掀起挥动,“你们要逼我,我就去死!”
“大小姐,已经没人逼你了。”孟娘劝道,“你听我的话,没事了啊,没事了。”
容念指着慕清颜,“她是谁?她不是来给我送药的吗?想给我下药,让我听话,乖乖去临安,我早就识破你们的阴谋!”
“我是来救你的。”慕清颜站起身,“你看,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我是来救你的。”
“没人会来救我!我爹娘都救不了我。”容念只能无助而吃力的挥动被褥,“谁也救不了我,我只有死……只有死……”
见容念丢下被褥去撞墙,孟娘赶紧扑上去,紧紧把人抱住,“念儿,不要做傻事!”
可是年迈的孟娘怎抵得过容念疯一般的蛮力,俩人滚倒在地,撞的东倒西歪。
慕清颜上前帮忙,“大小姐,不要担心了,老夫人已经换了人,已经将人送往临安了!是老夫人让我来传话,告诉大小姐,没大小姐的事了。”
容念的动静小了,松开孟娘,从地上爬坐起来,“你说的真的?”
慕清颜点点头,“真的。”
“祖母又挑上了哪个姑娘?除了姑母,容家没有别的姑娘了。”
孟娘顺话说道,“也不一定要容家的姑娘,从下人当中找个可靠的也可以。老夫人想通了,不会为难自己的孙女。”
“真的吗?”
“真的,我的话你还不信?”
“孟姨娘。”容念似乎又晃过神,一把抱住孟娘,“对不起孟姨娘,念儿不乖,念儿又冲你发脾气了。”
“念儿乖,念儿是个好孩子。”孟娘轻柔地抚着容念,就像拥着一个孩子,“是念儿吃了苦,受了罪。”
“孟姨娘,你说我爹娘带着弟弟走了,是真的吗?他们真的离开容家了吗?”
“是的,听给你看病的华大夫说,他们以为你不在了,都很伤心,与老夫人大吵一家,趁容家的人不备,离开了。老夫人派人去找,一直没有找到,一定是隐姓埋名躲起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希望弟弟不要再背负容家的包袱,做一个普通人,长大,娶妻生子,爹娘也能像那些寻常百姓人家一样,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
“会的,念儿,会的。这里就让我陪着你,咱娘俩相依为命。不管念儿怎样,我都会在念儿身边。”
……
说着,说着,容念在孟娘怀中竟然睡着了。面色安宁下来,打着轻微的鼾声,仿佛没了世上的干扰,沉在香甜的睡梦中。
慕清颜将弄乱的草垫被褥整理好,孟姨娘将容念平放躺下,盖好被子。
“她一直是这样反反复复吗?”慕清颜捡起掉在一旁的星王石小人,与孟娘一同坐在容念身边。
“你见到的还算是轻的。”
孟姨娘撩起自己的衣袖,又撩起容念的衣袖。
其实在她们抱在一起争执的时候,慕清颜就已经留意到容念的胳膊上有淤青划伤等。
“要是重起来,我真怕大小姐伤到自己的致命处。之前大多时候大小姐都被捆着,这些年有我小心呵护,多数时间人都像你刚见到的样子,可也有万一,我又总不能为了防着这万一,将大小姐一直捆着。”
“她没有说想见爹娘吗?”
“没有。大小姐嘴上从来没有说过,只关心二老爷夫妇一家有没有离开容家,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就会像现在这样很安心。大概大小姐时时刻刻都明白,不见爹娘才是最好的。”孟娘说着,抬眼看向慕清颜,“可你终究还是找回来。毕竟血浓于水,是割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