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韩致远来找慕清颜。
    慕清颜已经在生火做饭，将家里剩的陈米熬成粥，又在院子里摘了些荒长的老菜叶。邻居见她回来，还特意给她送来几颗母鸡新下的蛋。
    韩致远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数月之前，再现那份恬静的美好。
    “韩公子，你与清娘此番回来就不走了吧？”邻家婶子见韩致远上门，热情打招呼，“这院子又该好好收拾。”
    “不，还有事，吃了饭就走。”
    又走了。
    当慕清颜那姨舅母闻讯赶来时，慕家又空了，只剩下还有余温的灶台。
    “真不像话！”
    任凭这位姨舅母如何埋怨牢骚，慕清颜都听不到。
    她与韩致远策马朝江陵府方向奔走。
    他们计划到江陵府后走水路去往成都府，可趁坐船休养。
    没有什么大事，路上盘查便不严。早已失了身份文牒的二人在宋地也能够自由行走，很容易便来到江陵城。
    “走，先去拿笔盘缠。”
    韩致远带路，来到城中一家缎庄。
    这是萧家的铺面，掌柜是从临安派来，认得韩致远，“三公子？您不是……”
    他们知道韩致远前些日子押送金犯去了金地，不曾听闻回来。
    “我有秘事要办，不要声张。”韩致远道，“我来也没别的事，给我支些盘缠，记到大公子的私账上。另外再替我问人借两份文牒，以备不时之需。”
    “公子要用的文牒，只管取铺子里的伙计用即可，但这位姑娘——”掌柜的看眼已恢复女子装束，一身素衫的慕清颜，“只能拿伙计家的娘子的。”
    “可以。”
    不等慕清颜表态，韩致远一口做主，“把人嘱咐好，不要多嘴。再从大公子私账上支笔钱奖赏他们。”
    “好，我这就去办。”
    这掌柜办事很利落，一杯茶的工夫，就把韩致远要的东西取来。
    “还有，去这个地方找找这户姓刘人家的田地。”
    韩致远将写好的一个地址交给掌柜，“设法帮着变卖了，有什么问题去问襄阳府吴知府，他知道如何安排。”
    慕清颜不知韩致远何时记下刘小娘子在江陵府家中的详细地址。
    此时已值傍晚，二人准备乘明日大早的商船出发，便暂时在缎庄留宿一夜。
    翌日早，缎庄掌柜亲自安排送二人上了船。船不小，连人带马都能载的下。船客倒是不多，据说这船沿江南下，一路上还要搭载不少商客，虽然从江陵出发时这船空的很，船家掌柜也并不焦急。
    这船行的缓慢，优哉游哉地荡在江面上，颇有闲情逸致似得。慕清颜与韩致远也不急，想着正好一路休养，一路沿途欣赏这南下的景致。
    “前面是鱼沙湾，地势险要，前些年常有水匪出没。”
    年轻力壮的船家掌柜站在甲板上，与众人指向前方。
    慕清颜与韩致远站在桅杆旁，听着船上人的谈话。
    “那现在呢？”有人紧张地问。
    “现在当然没有了。”船家掌柜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如今太平多了。各位不必担心。”
    “那当然，这条水路我都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从未出过什么事。”有人满不在乎。
    慕清颜眺望那鱼沙湾。江面两岸青山高耸，半掩在江雾中。左右青山一高一低，那山形像极了翘尾的鱼。两侧青山是弯起的鱼头与鱼尾，鱼肚子泡在江中，他们便要乘船从鱼肚子上划过。
    像把刀，切入鱼腹。
    慕清颜不由得打了个抖。
    “颜娘，怎么了？”韩致远没有放过慕清颜脸上细微的变化。
    “鱼沙湾，是该叫杀鱼湾吧。”慕清颜喃喃道。
    原本不过一段水路，她的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血淋淋的颜色。
    “杀鱼湾不好听。”船家掌柜笑道。
    这么小的声音，他都能听到。
    慕清颜看了那人一眼，没有吭声。
    船继续前行，渐渐地融入那缭绕的江雾之中。
    鱼沙湾，两岸青山较高，雾气不容易散去，比别处都浓重不少。
    慕清颜实在看不过这地方，转身走向船舱。
    “颜娘。”韩致远叫了一声。
    慕清颜回过头，默默地瞧着他。
    韩致远也在直直地盯着她，眼中似乎藏着许多话。
    慕清颜知道他有许多话想与自己说，但她不愿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她不敢听。
    最终，韩致远笑笑，道了声，“没事。”
    慕清颜心底松了根弦，垂下眼睑，敛起沉重的失落，继续步入船舱。
    ……
    突然，船身猛地一阵摇晃，继而船上一片惊呼。
    “颜娘！”
    韩致远在舱外呼喊，慕清颜也紧步从舱阁跑出，“出了什么事？”
    但紧接着又一阵摇晃，将她向后甩去。
    “颜娘！”
    韩致远冲入船舱，却被摇晃着撞到了舱阁墙板上。
    摔倒的慕清颜一时难以爬起，随着船身摇晃来回滚动。
    而左右舱阁中还有其他人碰撞的声响。
    “不好！是水匪！”
    船舱外有人大叫。
    慕清颜倒也不怕了。想着水匪无非是为劫财，等这船被洗劫一空，他们也就安生了。
    “颜娘！”韩致远倚靠着墙板站起身，朝慕清颜寻望。
    “我没事。”
    慕清颜在船板上翻滚的头晕眼花，意识中却在回应韩致远的呼叫，想让他宽心。
    “颜娘！”
    韩致远想向慕清颜靠近，有只手从船舱口伸进来，将他一把扯拽出去。
    船体摇晃的轻了一些，慕清颜刚抬头朝船舱口张望，却听得外面一声“砰”响，随着船体再次颤动，一股浓烟从外灌入舱中。
    与刺鼻的浓烟一起灌入舱中的还有瓢泼般的江水。
    “致远？致远！”
    慕清颜放声嘶喊，不顾扑面而来的阻碍跌跌撞撞地拼命向外冲……
    周围都是缭绕的浓烟，呛得人流泪咳嗽。又像是沉入江中，被水闷住了呼吸。眼睛看不清周围，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整个人被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黑暗桎梏里，挣脱不开，也无人相救。
    渴盼心念着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为何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独自挣扎？
    ……
    慕清颜终于醒过来。当睁眼看到光亮的那一刻，长长地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