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曾是牛二家当年为躲避战祸挖的，如今储存些粮食，牛二就落在半袋谷子上，血流浸透了麻袋，身子已经发硬。
    陈庭瑞的脸色很不好，见到牛二的尸首，一拳砸在了墙上，斑驳的土坯墙松松落落的掉下几块泥土，连同整个墙体似乎都在颤动，摇摇欲倒。
    “我就从他身边经过，却没想到他的泔水桶中藏了人！他是一个无知的傻子啊！”陈庭瑞悔恨至极，双目赤红。
    一个几乎没有脑子的傻子，一个腌臜无人愿意理会的泔水桶，经过他们身边的人，谁会想到多看一眼？
    翻遍整个互市，偏偏落下这个牛二。哪怕连牛二家都搜查过，生怕劫犯会悄悄躲在他家里某个地方，却没想过，劫犯就藏在大街上，随牛二窝在角落里，透过桶盖的缝隙瞧着官差焦急地跑来跑去。
    哪怕他再多问几句，多想一下，怀疑到瓷器店跟前那条夹道的问题，也不会将牛二这般无声无息的送上死路！
    “大人，案犯……已离开榷场。”署差望着牛二的尸首，小声道。
    昨日榷场四门关的早，牛二来不及去山沟里倒泔水。今早，牛二娘替牛二推着泔水车出门，想必门守也同样不会在意，不会去翻看泔水桶。
    他们所谓的严防密守还是有疏忽的，这疏忽出自他们的偏见，他们的自以为是。不是案犯太精明，而是他们掉以轻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搭建的这座堤坝就是毁在对牛二的这点疏忽上……
    可叹，可气，可恨！恨案犯，更恨自己。
    “查查这牛家，还有什么蛛丝马迹。”陈庭瑞无力地松开紧握的拳，见慕清颜无声站在一旁，“慕姑娘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也犯过这般悔恨的错。”慕清颜从床上扯起那张破旧的单子，将牛二遮盖。
    她忘不了在上杭，如何亲手将紫金山脚下的那对母子送上死路！以至在这一年多当中，她还是会不时的梦到他们，那般哀戚而无助。
    可是，他们根本来不及悔恨，该想的还得去想。
    陈庭瑞想不通，“他们的动作那么快，马车相撞而过的极短时间，便躲进了泔水桶？”
    “身手不错的话应该可以做到，再加上人质的配合。”慕清颜站起身。
    陈庭瑞见署差都出屋去查看，“牛二已被灭口，牛二娘也凶多吉少，死无对证，金人也可以说是牛二与案犯合力将失去知觉的公主塞入桶中。”
    这不是他在向着金人说话，为金人寻找狡辩之词，而是在想着这种会被金人提到的可能。事关两个朝廷相处局面，有些话轻易下不得定论，说出去便覆水难收了。
    完颜英！
    慕清颜此时已经完全肯定，完颜英就是同谋。
    失去知觉后被塞入泔水桶？若非完颜英主动配合，再快的身手又怎能于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一个有重量的人从马车转移到桶中？说是有牛二的配合，一个心智缺失的人再被教唆，又能保证在关键时刻做好多少？而即使完颜英主动配合，那行动举止也是够快的，最起码若换做是她，也做不到那般的迅速。除非……特意练过。
    想想完颜英在临安城策马扬鞭的样子，那利落的穿着、踏着张扬气势的脚步，慕清颜想，难道这位金国公主身怀武艺？
    至于躲在车厢中的案犯……慕清颜道，“没人见过案犯的面貌，他倒不必麻烦一起躲入泔水桶，这样便也节省了时间。他可以偷偷溜上马车厢，也可只在半道上将公主转移，再寻个合适的时机跳车而逃即可，之后混入人群，若无其事，便是最好的躲藏。”
    “不错，我们只以为案犯劫持公主，举止受限，并未再想过其他。”陈庭瑞双目不觉紧凝，“若都是金人作祟，定要揪出他们的尾巴，甩到金主面前瞧瞧！”
    而这话，也只有此时私下里说说。
    慕清颜出了屋子。署差在牛二家来回翻找一圈，没有发现。
    案犯留下牛二的死尸，是他们杀人杀的肆无忌惮。除此之外，再无留下其他，是他们足够谨慎。
    得知牛二被杀，左邻右舍都唏嘘不已。
    其实距离牛二家最近的就是那个曾在夕食来牛二家看过的铜匠家，其他看客都是见有署差往牛二家跑，凑过来探听消息的。
    慕清颜又找到铜匠家的娘子询问。
    铜匠娘子一把接一把的流着眼泪说，“大早见牛二娘推着泔水车出门的时候，也没多想，只问她能不能推的动车，她说昨日牛二没收多少泔水，能推得动，先把这些喂不了猪的泔水倒掉，免得放在家里发馊。牛二娘走了之后，我也就去忙了，一直忙到后晌，想起牛二的病，就去他家看看。牛二家那破房子一向不上锁，我在外面喊了声没人应，就进了门，见家里确实没人，琢磨着是不是牛二娘回来后带牛二看大夫去了，哪会想到其他？哪成想牛二已经死在地窖里！真是天杀的，连他们这对可怜母子都不放过！”
    “昨日你可见牛二回家？”慕清颜问。
    “见了，牛二回来的比平时早，想着是互市上出了事，官兵到处搜查，泔水不好收。牛二那孩子见了我，还跟平时一样傻笑，也好像比平时还高兴？”铜匠娘子想了想，“好像是比平时乐呵。不过这些天，牛二一直都挺乐呵。有时候谁打趣问他一句收泔水做什么？他也不像以前回答说喂猪吃肉，改成说是喂猪卖肉娶娘子。”
    “什么时候改成这样回答？”
    “我大概是在中元节过后听他说？”
    “是中元节那天，”围观中一个男子插口道，“我见他挺晚了推着泔水车从外面回来，就吓唬他说中元节不要在外面转，小心被鬼缠上，结果他说他要收泔水，然后接着又说喂猪卖肉换钱。当时我挺惊讶，这傻牛二什么时候知道还钱，不是吃肉了？然后就顺口问他换钱做什么，他说娶娘子。后来我把这话传开，大家都觉得有趣，碰到牛二便会笑问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