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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警察(10)
    莫娜的指尖抵在锁骨和胸骨的交接处,那个位置劳拉称之为“宝石窝”,因为她的心形项坠就憩息在那儿。项链是安东送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庆祝这个日子。也许当女人害怕、兴奋和喘不过气时,她们的心会上升到那个位置,因为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劳拉也会像这样把手指放在那里。跟劳拉一样,莫娜的这个位置吸引了安东的全部注意力,尽管她对他眉开眼笑地低声说话,仿佛害怕吵醒病人,而她的话声仿佛来自遥远之处。
    “他说话了。他说话了。”
    卡翠娜花了不到三分钟,就溜进了奥斯陆警区计算机系统的后门,这里她十分熟悉,可是要找出奥塔旅馆性侵案的侦讯录音档案甚是困难。警方已对录音带和录像带进行了全面数字化,但索引归档完全是另一回事。卡翠娜试过了所有她想得到的关键词:瓦伦丁·耶尔森、奥塔旅馆、强暴等,但却什么也没找到,正打算放弃,一个男性的尖锐声音突然充满整个房间。
    “那是她要求的不是吗?”
    卡翠娜感觉一阵电流窜过全身,就像那次她和父亲坐在船上,父亲冷静地宣布说鱼儿上钩了。不知为何,这时她立刻知道这就是瓦伦丁的声音。
    “有意思。”另一个声音说,话声低沉,几乎像在讨好。这是警察想逼出答案的口吻。“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女人总会用各种方式来要求做那档子事不是吗?事后才觉得羞愧,跑去报警,可是她们心里其实清楚得很。”
    “所以奥塔旅馆的这个少女,她是自己要求做那档子事,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她会要求的。”
    “你是说如果你没有在她开口要求之前就先强暴她的话?”
    “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去过那里的话。”
    “你刚刚才承认那天晚上你去过那里,瓦伦丁。”
    “那是为了引诱你对这件性侵案再多讲一点细节,你知道一天到晚坐在牢房里很无聊的,总是得……想办法找乐子。”
    一阵静默。
    接着瓦伦丁发出尖锐笑声。卡翠娜打个冷战,把身上的羊毛衫裹得更紧了些。
    “你看起来好像很生气……那是什么表情啊,警官?”
    卡翠娜闭上眼睛,回想瓦伦丁的脸。
    “先把奥塔性侵案放到一边好了,说说马里达伦谷的那个女孩吧,瓦伦丁。”
    “那个女孩怎样?”
    “那是你干的对不对?”
    这次的笑声更大了:“你得再练习得更熟练一点,警官。侦讯的正面迎战阶段必须像拳击手一样给予对方重重一击,不能只是像轻轻拍头一样。”
    卡翠娜觉得瓦伦丁的遣词用字比大部分犯人都更有水平。
    “所以你否认喽?”
    “不是。”
    “不是?”
    “不是。”
    警官深深吸了口气,卡翠娜听得出他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说:“这表示……你承认你在九月的时候在马里达伦谷犯下强暴和杀人案?”至少这位警官经验够丰富,知道要具体陈述出他希望瓦伦丁承认的罪行,这样事后辩方律师才没办法辩称说当时被告误会了警方指的是哪件案子。但卡翠娜也听出瓦伦丁回答时口气相当轻松愉悦:“这表示我用不着否认。”
    “搞什么——”
    “因为我有一样东西,第一个字是‘不’,最后一个字是‘明’。”
    一阵短暂静默。
    “你怎么能立刻确定那天晚上你一定有不在场证明,瓦伦丁?那已经是好一阵子以前的事了。”
    “因为当时他告诉我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想过那时我在做什么。”
    “谁告诉你什么?”
    “就是强暴那个女孩的家伙。”
    一阵长长的静默。
    “你是在耍我们吗,瓦伦丁?”
    “你说呢,萨克里松警官?”
    “你怎么会认为我叫这个名字?”
    “史纳里路四十一号,是不是啊?”
    又是一阵静默。瓦伦丁又发出笑声,再度说话:“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人在你的麦片粥里尿尿一样。”
    “你对这件性侵案知道些什么?”
    “这座监狱专门关变态,警官。你以为我们平常都聊些什么啊?就像我们常说的一句话:谢谢分享你的故事。他自以为没有透露太多,可是我看过报纸,也记得那件案子。”
    “这个人是谁,瓦伦丁?”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萨克里松?”
    “什么什么时候?”
    “如果我告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啊?”
    卡翠娜很想快进,跳过不断出现的静默。
    “我等一下回来。”
    椅子刮擦声响起,门轻轻关上。
    卡翠娜静静等待,聆听瓦伦丁吸气和呼气的声音。这时她发现一件怪事,她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仿佛喇叭传出的呼吸声把她家客厅的生命力都给吸走了。
    萨克里松警官离开不过几分钟,感觉却像半小时。
    “好。”萨克里松说,椅子刮擦声再度响起。
    “动作真快。我会获得减刑对不对?”
    “你知道刑责不是我们负责的,但我们会找法官谈,好吗?所以谁可以证明你不在现场,还有谁强暴了那个女孩?”
    “那天我整个晚上都待在家里,跟女房东在一起,除非她罹患阿兹海默症,否则她可以证明。”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想起来?”
    “我对性侵案的发生日期都很敏感的,因为你们只要找不到嫌犯,迟早都会跑来找我问话。”
    “原来如此。好了,说出那个价值不菲的答案吧,是谁干的?”
    瓦伦丁刻意慢慢回答,每个音节都清楚发音:“犹大·约翰森。据说他是警方的老朋友。”
    “犹大·约翰森?”
    “你在犯罪特警队服务,却不认得这个恶名昭彰的强暴犯吗,萨克里松?”
    拖着脚步的声音传来:“你怎么知道我不认得这个名字?”
    “你的表情空白得像外层空间,萨克里松。除了……呃,除了我之外,约翰森是最了不起的强暴犯,而且他心里住着一个杀人犯。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心中那个杀人犯要苏醒只是迟早的事,相信我。”
    卡翠娜想象自己听见萨克里松口水直流、下巴掉下来的声音。她听着静默声响和录音的吱吱声,觉得自己仿佛听见萨克里松心跳加速,眉间沁出汗水,努力抑制住自己兴奋和紧张的心情,因为他知道自己就快接近重大突破,他就要摘下警探帽子上象征荣耀的羽毛了。
    “他怎么……他怎么……”萨克里松的结巴话声被一阵吼声给打断。过了一会儿,卡翠娜才明白喇叭里传出的扭曲吼声是笑声,瓦伦丁的笑声。那尖锐的大笑逐渐变成喘息的呜咽声。
    “我是逗你开心的,萨克里松。犹大·约翰森是同性恋,他就住在我的隔壁囚室。”
    “什么?”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这故事比你编出来的那个更有趣哦。犹大在干一个少年的时候被当场逮到,逮到他们的是少年的妈妈。很不幸的,少年还没出柜,他家很有钱,也很保守,所以他们就报案说犹大强暴。犹大啊!他连一只苍蝇都没杀过。不对,是苍蝇,还是跳蚤?苍蝇,跳蚤。苍蝇,跳蚤。反正呢,你要不要考虑接下这件案子,我可以告密,告诉你后来那个少年做过的一两件事。我想交换减刑的条件还是成立的吧?”
    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传来。椅子砰的一声往后倒落在地上。咔嗒声,接着是一片寂静。录音机被按掉了。
    卡翠娜坐在原地盯着计算机屏幕看,她发现窗外的夜色已然降临,鳕鱼头已经冷了。
    “对对对,”安东说,“他说话了!”
    安东站在走廊上,手机抵在耳边,一边查看刚来到的两位医生的证件。医生脸上混杂着惊讶和烦躁的表情,认为安东应该认得他们才对。
    安东挥手放行,他们赶紧进门查看病人。
    “可是他到底说了什么?”哈根在电话那头问。
    “她只听见他咕哝说了几句话,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现在他醒了吗?”
    “还没,他只是发出咕哝的声音,然后又昏迷了,可是医生说他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原来如此,”哈根说,“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什么时间打电话给我都可以。”
    “好。”
    “很好很好。依照规定,病人有什么状况,医院方面都应该要跟我联络,不过……好吧,他们有他们的考虑。”
    “那是当然。”
    “对,他们有他们的考虑,对不对?”
    “对,是的。”
    “嗯。”
    安东聆听接下来的静默,哈根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这位犯罪特警队队长挂上了电话。
    9
    早上九点半,卡翠娜的班机在加勒穆恩机场降落,她搭上机场快线,直接前往奥斯陆,也就是说,直接钻入奥斯陆的地底。她在奥斯陆住过一段时间,城市风景的匆匆几瞥并未激起她的怀念之情。缺乏热情的天际线、低矮温和的覆雪山脉、单调乏味的乡间。列车内是一张张冷漠的无表情脸孔,不像在卑尔根,陌生人之间会自然而然地闲聊几句。这时这条造价昂贵的线路出现信号故障,列车在漆黑的隧道里停了下来。
    尽管她所属的霍达兰警区仍有三起性侵案尚未侦破,但她还是申请前来奥斯陆出差,并提出充分理由。这三起性侵案的作案手法有点类似瓦伦丁曾经犯下的案件,因此她提出一个论点,那就是如果他们能证明这三件案子都是瓦伦丁干的,也许就能间接协助克里波和奥斯陆警区侦办那两起杀警案。
    “为什么我们不能让奥斯陆警方自己去处理呢?”卑尔根犯罪特警队队长孔特·米勒-尼尔森如此反问道。
    “因为他们的破案率是百分之二十点六,我们是四十点一。”
    米勒-尼尔森听了哈哈大笑,卡翠娜知道机票已是囊中之物。
    列车晃了晃,再度前进。车厢内纷纷响起叹息声,有的是代表松了口气,有的是代表烦躁,还有的是代表急切。卡翠娜在桑维卡市下车,搭出租车前往埃克斯马卡区。
    出租车在叶兴路三十三号前停下。卡翠娜开门下车,站在灰色泥雪里。眼前这栋砖砌建筑是伊拉监狱,除了高耸的栅栏之外,看不出这里住着全挪威罪行重大的杀人犯、毒贩和性侵犯。监狱章程说明这家国立机构只收容……“需要特殊协助”的男性犯人。
    需要协助,所以他们不会越狱。需要协助,所以他们不会毁伤别人的身体。需要协助,所以不知为何社会学家和犯罪学家都相信这些人有希望成为良好公民、能对人类做出贡献、能在社会上良好运作。
    卡翠娜在卑尔根的精神病院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深知一个既定事实,那就是即使是非罪犯的脱离常轨者都对社会福利没有兴趣,也缺乏和别人相处的经验,除了跟他们自己内心的恶魔相处,他们只希望不受打扰,但这不一定表示他们不会去打扰别人。
    她通过安全关卡,出示证件以及她通过电子邮件收到的许可文件,然后被带进接待室。
    一名狱警正在等她,他双脚张开站立,双臂交叠,身上的钥匙咔咔作响。由于访客是警察,因此他比平常更挺直腰杆、装出自信。这是因为警察算是警界里地位最高的阶层,通常狱警、警卫甚至停车场管理员都会给警察特殊待遇。
    卡翠娜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比平常更加礼貌和善。
    “欢迎来到下水道。”狱警说。卡翠娜很确定平常这位狱警不会用这句话来迎接访客,他显然经过细心的事前准备,因为这句话既带有黑色幽默,又对自己的工作表达适切的讽刺意味。
    卡翠娜心想,下水道的这个意象用得还挺贴切的。这时她走在监狱的走廊里,也可以说走在这个监狱系统的肠道里。这里就像是法律的消化系统,把被判有罪的犯人分解成散发恶臭的褐色物质,每到一定时间就得把这些物质排泄出去。每一扇门都关着,走廊上空荡无人。
    “这里是性变态者的单位。”狱警说,打开走廊尽头的铁门。
    “他们有自己的单位?”
    “对。把性侵犯集中在同一区,他们便不那么容易被邻居给做掉。”
    “做掉?”卡翠娜语带惊讶地说。
    “对,性侵犯在这里也遭受痛恨,就跟在社会上其他地方一样,不相上下。而且这里的杀人犯比你我的自制力更薄弱,所以只要哪天他们心情不好……”狱警拿起一把钥匙,用夸张的手势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他们会被杀掉?”卡翠娜拉高嗓门,话声惊恐,她心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演得太过火了?但那狱警似乎不以为意。
    “呃,也许还不至于被杀掉,但这些变态常常不是断手就是断脚,他们老是说自己在楼梯上或浴室里跌倒了,总不能打小报告说自己是被谁给打伤的吧?”狱警在背后锁上门,吸了口气,“你有没有闻到?这是精液在电暖器上立刻蒸发所发出的味道,好像已经渗进金属里,没办法除去。很像烧焦的人肉臭味对不对?”
    “何蒙库鲁兹(homunculus)。”卡翠娜说,吸了口气,但只闻到新粉刷的墙壁气味。
    “什么?”
    “十七世纪的人认为精液里含有小人,也就是何蒙库鲁兹。”她说,看见狱警对她怒目而视,心想自己可说错了话,她应该假装十分震惊才对。
    “所以说,”她赶紧又说,“瓦伦丁跟他的同类一起关在这里很安全喽?”
    狱警摇了摇头:“有人散播谣言说马里达伦谷和翠凡湖命案的少女都是他强暴的。对犯人来说,猥亵小孩完全是另一回事,即使是最恶名昭彰的强暴犯也痛恨儿童强暴犯。”
    卡翠娜心头一震,但这次不是演出来的,只因狱警说“儿童强暴犯”这几个字时是如此漫不经心。
    “所以瓦伦丁被毒打了一顿?”
    “可以这样说。”
    “那你们知道这谣言是谁开始散播的吗?”
    “知道,”狱警说,打开下一道门,“是你们散播的。”
    “我们?你是说警察?”
    “有个警察来这里讯问犯人关于两起案件的事,可是他透露了太多内情。”
    卡翠娜点了点头。她听说过这种事,警方确定某个犯人性侵孩童,但苦无证据,所以就用其他方式让那人受到惩罚,只要把消息透露给最有力量或最不受控制的囚犯就行了。
    “你们默认这种事吗?”
    狱警耸了耸肩。“我们狱警能做什么?”他又压低嗓音说,“也许对于这件案子我们并不特别排斥……”
    两人经过娱乐室。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