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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幽灵(15)
    “六只昆虫腿插进你的脸。”
    “我得走了,卡托。”
    “我亲眼看过,”卡托的下巴垂到神父领圈上,“就在哥德堡港旁边的艾尔夫斯堡桥下,一个警察去调查海洛因帮派,结果他们用插有钉子的砖块砸到他脸上。”
    哈利这才明白卡托在说什么。他说的是“zjuk”,甲虫。
    这原本是俄罗斯人用来对付告密者的手法。首先将告密者的耳朵钉在天花板横梁下方的地板上,接着把六根长钉子敲进砖头,露出一半长度,然后用绳子绑住砖头,抛挂在横梁上,再让告密者用牙齿咬住绳子。这个方法的象征意义在于,只要告密者闭紧嘴巴,就能保住小命。哈利见过台北三合会使用甲虫所造成的结果,有个可怜虫在淡水小街被发现,那个砖块上钉的是大头钉,快速穿入时不会造成大伤口,但救护人员到现场拔出砖块时,那家伙的整张脸皮也一起被撕了下来。
    卡托一只手把五百克朗钞票放进裤子口袋,另一只手搭在哈利的肩膀上。
    “我了解你想保护儿子的心情,可是另一个小伙子呢?人家也是有父亲的,哈利。他们把父母为孩子拼命叫作自我牺牲,但其实父母想保护的是自己的复制人,也就是说他们想保护的其实是自己,这根本不需要任何道德勇气,只需要基因式的自私就办得到。小时候我爸常读《圣经》给我们听,当时我心想,亚伯拉罕真是个懦夫,上帝要他牺牲儿子,他就照做了。长大以后我才了解,真正无私的父亲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孩子,只要这个行为能达成超越父子关系的更高目的,而这种情况是确实存在的。”
    哈利把香烟丢在前方的地上:“你误会了,欧雷克不是我儿子。”
    “是吗?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是警察。”
    卡托大笑:“第六诫,哈利,不可说谎。”
    “那不是第八诫吗?”哈利踩灭香烟,“我记得十诫里是说,不可做假见证陷害邻居,这表示你可以为自己撒一点谎,但也说不定你根本没把神学院念完。”
    卡托耸了耸肩:“耶稣跟我之间不需要正式的证书,我们都说话算话。我们跟巫医、算命师一样,有时可以激发虚假的希望和真实的安慰。”
    “你应该连基督徒都不是吧?”
    “让我把话说清楚,信仰从没给我带来过任何好处,只带来了怀疑,所以怀疑就成了我的圣经。”
    “怀疑。”
    “没错,”卡托的一口黄牙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我的疑问是:上帝是不是绝对不存在?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计划?”
    哈利轻声一笑。
    “我跟你没那么不同,哈利。我戴假神父领圈,你戴假警徽。你有多相信你个人想传播的福音?你想保护那些找到自己道路的人,又想根据罪愆惩罚那些没找到自己道路的人?你不也是个怀疑者吗?”
    哈利从烟盒里拍出一根烟:“遗憾的是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疑点。我要回家了。”
    “既然这样,祝你一路顺风,我要去举行礼拜了。”
    汽车喇叭声响起,哈利反射性地转过头去。两道头灯光束照得他睁不开眼。光束扫过转角,刹车灯在黑暗中亮起,宛如香烟火光。警车缓缓驶进警署车库。哈利回过头来,卡托已经离去。这位老神父似乎消失在了黑夜中,哈利只听见朝墓园走去的脚步声。
    收拾行李、从莱昂旅馆退房,真的只需要五分钟。
    “付现金可享少许折扣。”年轻的接待员说。不是每件事都是新鲜的。
    哈利翻看皮夹:港币、人民币、美元、欧元。手机响起。哈利把手机放到耳边,展开钞票交给接待员。
    “请说。”
    “是我,你在干吗?”
    可恶。他原本打算到了机场再打给她,话尽量说得简单而残忍,长痛不如短痛。
    “我在退房,过几分钟再打给你好不好?”
    “我只是想跟你说,欧雷克跟他的律师联系了,呃……也就是汉斯。”
    “我们只收挪威克朗。”年轻的接待员说。
    “欧雷克说他想见你,哈利。”
    “该死!”
    “什么?哈利,你还在吗?”
    “可以用维萨卡付吗?”
    “去取款机取钱付现金会比较便宜哦。”
    “见我?”
    “他是这样说的,越快越好。”
    “不可能的,萝凯。”
    “为什么?”
    “因为……”
    “托布街走一百米就有取款机。”
    “因为?”
    “我要刷卡,可以吗?”
    “哈利?”
    “第一,这是不可能的事,萝凯。他不能会客,我也不可能再靠关系去见他。”
    “第二呢?”
    “我觉得没有意义,萝凯。所有档案我都看过了,我……”
    “你怎样?”
    “萝凯,我认为古斯托·韩森是他射杀的。”
    “维萨卡不行,您还有别的信用卡吗?万事达卡?或者美国运通卡?”
    “没有!萝凯?”
    “外币我们只收美元和欧元,虽然汇率不是太理想,但还是比刷卡便宜哦。”
    “萝凯?萝凯?可恶!”
    “怎么了,霍勒先生?”
    “她挂断了。这样够吗?”
    12
    我站在船运街看着地上的集雨桶。冬季一直没能正式降临,反而下了很多雨,但雨并没有浇熄对毒品的需求。欧雷克、伊莲娜和我的单日营业额高过我替奥丁和图图做一星期赚的钱。我一天大概可以赚六千克朗。我算过穿阿森纳队球衣的总人数,老头子一星期绝对可以有超过两百万克朗轻松入袋。
    每天晚上我们跟安德烈结算前,欧雷克和我都会仔细计算总收入金额,比对总销货量。我们从不短少一克朗,因为偷鸡摸狗一点也划不来。
    我可以百分之百相信欧雷克,他如果不是缺乏偷窃的想象力,就是一点也没有偷窃的概念,又或者他的头脑和身心全都被伊莲娜占据了。每次只要伊莲娜一出现,他就会像小狗一样摇尾巴,简直荒谬透顶。伊莲娜对他的爱慕却完全视而不见,因为她眼中只有一件事。
    我。
    这并不让我感到困扰,也没让我自大,因为事情就是如此,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我很了解她,知道如何让她那颗纯洁的心悸动,让她甜美的嘴唇微笑。如果我想要的话,还可以让她那对湛蓝的眼睛滴出大颗泪珠。我可以让她离我而去,打开门对她说,你自由了。但我是小偷,小偷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折换现金的东西。伊莲娜是属于我的,一周赚两百万是属于老头子的。
    看着一天赚进的六千克朗好像长脚似的左手进右手出是件很有趣的事,因为我吸食冰毒就跟饮料加冰一样稀松平常,我也不穿古柏平价服饰,这就是我还跟伊莲娜窝在排练室的原因。她睡在鼓具后方的床垫上,但她设法适应了这种生活,顶多只抽沾粉香烟,还吃素,妈的她还去银行开了个账户。欧雷克跟母亲住,所以一定有钱花。他戒了毒,回学校念书,甚至开始去荷芬谷体育馆溜冰。
    我站在船运街做心算时,看见一个男子从滂沱大雨中向我走来,脸上的眼镜布满雾气,头发贴在头皮上,身上穿的那件全天候外套看起来像是又肥又丑的女友送他的情侣装圣诞礼物。呃,反正他不是女友很丑就是没有女友,因为他跛脚。应该有种比较委婉的说法,但我都称之为畸形足,不过我也直接说“脑瘫”或“黑鬼”。
    男子在我面前停下脚步。
    来买海洛因的人形形色色,我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人绝对不属于一般的买家类型。
    “一克……”
    “零点二五克三百五十克朗。”
    “……海洛因你们付多少钱?”
    “付?我们是卖货的,呆瓜。”
    “我知道,我只是在做调查而已。”
    我看着男子。难道他是记者,社工,或是政客?过去我替奥丁和图图工作时,有个白痴跑来跟我说他是什么runo委员会的人,非常礼貌地问我愿不愿意去参加“毒品与青年”研讨会,因为他们希望听见“来自街头的声音”。我为了好玩而去参加,听他们滔滔不绝地述说“欧陆城市对抗毒品”和打造无毒欧洲的国际大计划。我领到一瓶汽水和一片饼干,听得笑到流泪。研讨会主持人是个熟女,她染了一头金发,脸部线条像男人,颧骨高耸,说话像教官。有一瞬间我怀疑她除了隆胸还做了其他整形手术。
    研讨会结束后,她过来找我,说她是社区服务议员的秘书,想跟我做进一步讨论,改天如果“有机会”可以在她家碰面。原来她是单身熟女。她一个人住在农庄,给我开门时身穿紧身马裤,并希望在马厩做“那档事”。我一点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做过阳具切除术,反正做得很干净,还植入了一对活蹦乱跳的大奶子。只不过在距离马群只有两米的地方干一个号叫声有如战斗机的女人,实在是个怪异的体验,再加上那些马又用略感兴趣的眼神看着我们。事后我挑开夹在臀部之间的稻草,问她能不能借我一千克朗。我们持续碰面,直到我开始一天赚六千克朗为止。做爱的空档她跟我说当秘书不是只坐在桌前替议员写信,而是得应付实际的政治活动。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小喽啰,但实际推动政务的人是她,等到有一天某个重要人物看到这一点,那么就轮到她当议员了。从她有关市政厅的闲聊当中,我得知所有政客无论层级高低,要的就只有两样东西:权力和性。首要是权力,其次是性。在她耳边说“内阁部长”这几个字,同时用两根手指就可以让她潮吹,远远射到猪舍。我可不是说笑。这时对面那个畸形足男子,我在他脸上读到一些同样变态而又急切的渴望。
    “滚开。”
    “你老板是谁?我要找他。”
    要我带他去见我们老大?这家伙不是疯了就是脑袋坏掉了。
    “滚开啦。”
    那家伙没让步,只是站在原地,从全天候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个装着白粉的密封袋,也许有半克吧。
    “这是样本,拿回去给你们老大,价钱是一克八百克朗。注意剂量,这些要分成十份才行。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
    男子把密封袋交给我,转身一跛一跛离去。
    通常我会把密封袋丢进附近的垃圾桶。这些来路不明的玩意我不可能自己拿出来卖,我必须维护自己的名声。但那个疯子眼中闪耀着某种光辉,仿佛他胸有成竹。因此那天工作结束,跟安德烈结完账后,我带着欧雷克和伊莲娜去了海洛因公园,询问有没有人愿意试货。过去我跟图图也做过这种事,城里来了新货,就去最多饥渴毒虫聚集的地方,只要是免费毒品他们都愿意尝试,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因此丢掉性命,因为死神早在他们身边徘徊了。
    有四人自愿试货,但他们要求的代价是八份真正的海洛因。我说不行,只答应给他们三份,就把货发了下去。
    “不够啦!”一个毒虫大叫,口气像是中风患者。我跟他说,如果他想吃甜点就闭嘴。
    伊莲娜、欧雷克和我坐下来,看着他们在无数结痂之间寻找血管,用令人惊叹的熟练手法注射毒品。
    “哦,天哪。”一个人呻吟道。
    “啊……”另一人结结巴巴地说。
    接着一切静止了,他们陷入完全的静默,仿佛火箭飞进太空后失去联络。但我已经知道结果。在他们进入神游状态前,我在他们眼中看见了狂喜。休斯敦,一切顺利。他们返回地球着陆时,天色已暗。这趟旅程持续了五个多小时,是一般海洛因旅程的两倍。试货小组达成一致意见:他们不曾有过这么棒的体验。他们还要更多,还要袋子里剩下的白粉,现在就要,然后摇摇晃晃跟在我们后面,有如迈克尔·杰克逊《颤栗》音乐录像带中的僵尸。我们爆出大笑,快跑离开。
    半小时后,我坐在排练室的床垫上思索。毒虫通常会用零点二五克的市售海洛因来打一管,但刚才奥斯陆最具抗药性的毒虫只用了零点二五克那玩意,就嗨到像是初次尝毒一样!那家伙给我的货很纯,但那究竟是什么?它看起来,闻起来都像海洛因,稠度也像,但剂量这么少却可以带来五个小时的迷幻旅程。无论那是什么,我都知道自己坐在一座金矿上。一克八百克朗,可以稀释三倍,卖两千四百克朗。一天卖五十克,四万克朗就入袋,进入我的口袋,进入欧雷克和伊莲娜的口袋。
    我向他们提出这个生意提案,说明我们可以赚进的数字。
    他们面面相觑,反应不如我预期中热烈。
    “可是迪拜……”欧雷克说。
    我骗他们说,只要我们不对老头子耍花招,就没有危险。首先我们去跟他说我们不干了,就说我们遇见了耶稣之类的鬼话,过一阵子再低调地开始自己卖货。
    他们又面面相觑。突然,我发现他们的关系出现了我之前没察觉到的进展。
    “只不过……”欧雷克说,目光四处寻找地方聚焦,“伊莲娜跟我,我们……”
    “你们怎样?”
    欧雷克局促不安,蠕动得像只被钉住的虫子。最后他望向伊莲娜求救。
    “欧雷克跟我决定住在一起,”伊莲娜说,“我们正在存钱,打算拿来当押金,去布勒区租个房子。我们打算工作到夏天,然后……”
    “然后?”
    “然后我们会把高中念完,”欧雷克说,“再去念大学。”
    “念法律,”伊莲娜说,“欧雷克成绩很好。”她微微一笑。过去每当她觉得自己说了蠢话,总会露出这种笑容,但她平日里苍白的面颊这时却因喜悦而滚烫发红。
    妈的,他们竟然在我背后偷偷摸摸搞了起来!我怎么会没发现?
    “念法律啊,”我说着,打开密封袋,里头还有一克多的白粉,“这不就是要为当执法人员做的准备吗?”
    他们都没接话。
    我拿出平常用来吃玉米片的汤匙,在大腿上擦了擦。
    “你在干吗?”欧雷克问道。
    “庆祝啊。”我说,把白粉倒进汤匙,“再说,我们得自己先试过货,才能推荐给老头子。”
    “所以你不在意?”伊莲娜高声说,语气像是松了口气,“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继续下去?”
    “当然了,亲爱的,”我把打火机放在汤匙底下,“这是给你的,伊莲娜。”
    “我?可是我不……”
    “算是为了我,老妹,”我抬头看着她,露出微笑,我知道她无法拒绝这个微笑,“一个人嗨很无聊的,你也知道,有点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