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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猎豹:全二册(39)
    “你看起来筋疲力尽,贝尔曼。你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对不对?自从梅莉·欧森死后,你就感觉到压力急剧升高。”哈利在米凯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即便如此,他还是高出米凯十厘米。“媒体每天都在挖新闻,走过报摊或打开电视,很难不看见关于命案的报道。这是一件你还没侦破的案子,你的长官紧盯着这件案子的进度,几乎每天都要举行一场记者会,那些秃鹰般的记者争先恐后地大喊提问,现在你释放的那个男人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秃鹰蜂拥而至,有些说的是瑞典语、丹麦语,甚至是英语。我也面对过这种情况,贝尔曼。很快地,他们说的会是他妈的法语。因为这是一件你必须侦破的案子,贝尔曼,而且这件案子已经陷入胶着。”
    米凯没有回应,但他的下巴肌肉用力磨动。尤西已将绳子收进袋子,朝他们走来,但米凯挥了挥手,叫他走开。芬兰人转过身子,摇摇摆摆地朝出口走去,犹如一只听话的小狗。
    “你想要什么,哈利?”
    “我给你一个机会,一对一解决这件事,而不是在会议里解决。”
    “你想要我请你帮忙?”
    哈利看着米凯的脸越来越红。
    “你以为你有什么立场来谈条件,哈利?”
    “呃,我想我比以往都有立场。”
    “你搞错了。”
    “卡雅·索尼斯不想为你工作。毕尔·侯勒姆你已经升他职了,如果你把他送回去当犯罪现场鉴识员,他只会开心得不得了。现在你伤不了的人只有我,贝尔曼。”
    “你忘了我可以把你关起来,让你在你父亲过世之前都没办法去探望他吗?”
    哈利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有人需要我去探望了,贝尔曼。”
    米凯扬起一道眉毛,露出惊讶神色。
    “昨天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哈利说,“我父亲昨天晚上昏迷了,阿贝尔医生说他再也不会清醒过来。我跟我父亲之间还没说的话,永远都不能说了。”
    54郁金香
    米凯沉默地看着哈利,也就是说,他那双棕鹿般的眼睛对着哈利,但视线却相反。哈利知道他脑袋里正在开会,这场会议似乎有很多抗议声浪。米凯缓缓松开挂在腰际的攀岩粉袋,仿佛想争取一些时间。
    “如果——只是如果——我请你帮忙,却不用任何东西来对你施压,”米凯说,“为什么你要答应?”
    “我不知道。”
    米凯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下来,抬头望过来:“你不知道?”
    “呃,绝对不会是出自对你的爱,贝尔曼。”哈利吸了口气,玩弄手中那包香烟,“这样说好了,就算那些认为自己没有家的人,有时候还是会发现自己有个家,有一天你会想葬在这个地方。你知道我想葬在哪里吗,贝尔曼?我想葬在警署前面的公园里,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警察,或者我是‘团队精神’的信仰者,正好相反,我鄙视警察那份对警界的懦弱忠诚,那种有如近亲相奸的同志情谊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认为天有不测风云,难保自己有一天不会需要别人帮助。你的同事可以报仇,可以出庭做证,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对你的事视而不见。我痛恨这些事。”
    哈利面对米凯。
    “但警察工作是我仅有的,我属于警察,而我的职责是侦破命案,不管是为了克里波还是为了犯罪特警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贝尔曼?”
    米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唇。
    哈利朝墙边走去:“你爬的是几级的路线,贝尔曼?七级以上?”
    “至少是八级,事先不知道路线,一次攀完。”
    “难度很高,但我想你可能认为这件案子的难度更高吧,不过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米凯清了清喉咙:“好吧,哈利。”他将背包的绳子拉紧,“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哈利将那包烟放回口袋,低下头:“当然愿意。”
    “我得先问一下你的长官,看可不可以。”
    “省点儿力气吧,”哈利说,站了起来,“我已经通知他说从现在起我替你们工作。两点见了。”
    伊丝卡·贝勒站在两层楼砖房内朝窗外看去,看着对面那排一模一样的房子。这里看起来就跟英国小镇的街道没两样,但却是澳大利亚悉尼市布里斯托尔区的一个小地方。一阵凉爽南风吹了过来。太阳下山之后,午后的酷热就会消散。
    她听见一只狗对着两条街外的高速公路拥挤车流吠叫。
    对街那辆车子上的一男一女已经换班,现在车上坐的是两名男子,他们正慢条斯理地啜饮加盖纸杯中的咖啡,享受悠闲时光,因为没什么好急的,他们还要值八小时的班,却没什么事会发生。他们挂上空挡,降低新陈代谢的速度,仿效原住民:进入迟缓的休眠状态、生长间歇期。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维持这个状态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她试着想象这些慢条斯理啜饮咖啡的警察,在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是不是能派上用场。
    “抱歉,”伊丝卡说,试着控制发颤的声音,她的声音之所以发颤,是因为她压抑着怒气,“我很想帮你们找出是谁杀了夏绿蒂,但你要求的事是不可能的。”她的怒气终究还是占了上风,“我不敢相信这种话你竟然说得出口!我在这里就已经像诱饵了,就算是十匹野马也没办法把我拖去挪威。你们是警察,你们领了薪水不就是有责任要抓到那只禽兽吗?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当诱饵?”
    她挂掉电话,把手机一扔。手机撞上扶手椅的垫子,吓得她养的一只猫跳了起来,冲进厨房。她将脸埋进双手,让眼泪再度流下。亲爱的夏绿蒂。她最最亲爱的夏绿蒂。
    她以前从不怕黑,现在她想到的尽是黑夜。很快地,太阳将会下山,黑夜将会来临,再一次无情地造访这片大地。
    手机响起安东尼与杰克逊乐团的歌曲前奏,手机屏幕在椅垫上亮起。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感觉脖子上汗毛竖起。来电号码是四七开头,又是挪威打来的。
    她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又是我。”
    她松了口气,只是警察打来的。
    “我在想,如果你不想亲自来挪威,那至少让我们用你的名字可以吗?”
    卡雅细看一名男子被拥在一名红发女子的怀抱中,女子面对男子赤裸的颈部,低下了头。
    “你看见什么?”米凯问道,声音在博物馆的四壁之间回绕。
    “她在亲他,”卡雅说,后退一步,远离画作,“或是在安慰他。”
    “她是在咬他,吸他的血。”米凯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是蒙克被称为‘吸血鬼’的原因之一。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对,我很快就会搭火车去沃斯道瑟村。”
    “你为什么现在想来这里碰面?”
    卡雅吸了口气:“我想跟你说,我们不能再继续见面了。”
    米凯摇动脚跟:“《爱与痛》(loveandpain)。”
    “什么?”
    “蒙克原本替这幅画取的这个名字。哈利详细跟你说过我们的计划了吗?”
    “对。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谢谢你,索尼斯,我的听力好得很。除非我记错了,否则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我建议你考虑一下。”
    “我已经考虑过了,米凯。”
    米凯抚摸领带上打的结:“你跟他上床了吗?”
    卡雅吓了一跳:“谁?”
    米凯咯咯轻笑。
    卡雅并未转身,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画作中女子的脸。米凯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远处。
    光线透入灰色的钢质百叶窗,哈利握着白色咖啡杯,温暖双手,杯子上用蓝字写着“克里波”。这间会议室跟他曾经度过无数时光的犯罪特警队会议室十分相似,颜色淡雅,所费不赀,带有现代的斯巴达风,并非特意采用极简主义,却有点儿缺乏灵魂。这个房间要求效率,好让你能赶快离开。
    会议室里的八个人是米凯公布的调查团队核心成员,哈利只认识其中两个人:毕尔·侯勒姆,以及一位不屈不挠、脚踏实地,却不太有想象力的女警探,她的外号叫鹈鹕,过去曾任职于犯罪特警队。米凯将哈利介绍给大家,包括亚尔达。亚尔达脸上戴着角质框眼镜,身穿褐色成衣西装,让人联想到东德。他坐在会议桌最远端,正在用瑞士军刀清理指甲。哈利推测亚尔达应该有宪兵背景。众人都做了报告,而且都支持哈利的论点:案情胶着。哈利注意到他们表现出防卫态度,尤其是在听取关于东尼·莱克的搜寻报告时。负责这项报告的警官说明哪些公司的旅客名单已经查过,但毫无所获,以及哪家电信公司的哪个单位回复说,他们的基地台没有收到东尼的手机信号。这位警官说明镇上的饭店都没有姓莱克的人入住,而且“上尉”(就连哈利都知道这位在布里斯托尔饭店工作、自封“上尉”且过度热心的警方网民兼接待员)打电话来说,他见过一个符合东尼外形的人。这位警官的报告巨细靡遗,却没注意到这些报告的背后所代表的结果是零,毫无结果可言。
    米凯坐在会议桌的主席位上,跷起腿,裤子折痕犹如刀子般锋利。他谢过报告的警官,替哈利做了比较正式的介绍,快速念过哈利的简历:警察学院毕业,曾去芝加哥上过fbi连环杀手训练课程,悉尼的小丑命案,擢升为警监,雪人的调查工作。
    “从今天起,哈利正式成为我们的成员,”米凯说,“他直接向我报告。”
    “他也只听从你一个人的命令吗?”鹈鹕大声说。哈利记起她现在这个姿态,正是她得到这个外号的原因。只见她突出下巴,鼻子又长又尖有如嘴喙,细细的脖子伸得长长的,视线从眼镜上方射来,充满怀疑,同时又十分贪婪,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你放在她的菜单上。
    “他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米凯说,“他是团队里的自由分子。我们可以把霍勒警监视为顾问,是不是这样,哈利?”
    “有何不可?”哈利说,“顾问就是个薪水过高、评价过高的家伙,以为他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会议桌上传来节制的哧哧笑声。哈利和侯勒姆交换眼神,侯勒姆对他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只不过他现在真的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米凯说,“你跟伊丝卡·贝勒通过电话了,哈利。”
    “对,”哈利说,“但首先我想先多听听看你们计划如何将她当作诱饵。”
    鹈鹕清了清喉咙:“我们还没有做出详细的计划,目前的打算是带她来挪威,公布给大众知道,让她住在一个可以让凶手接近的地方,使她成为容易到手的猎物,然后静观其变,希望凶手会出来吞下这个诱饵。”
    “嗯,”哈利说,“很简单。”
    “经验告诉我们,简单最有效果。”手拿瑞士军刀、身穿东德西装的亚尔达说,眼睛注视着食指指甲。
    “同意,”哈利说,“但这次的诱饵不肯配合。”
    会议桌上传来呻吟和绝望的叹息。
    “所以我建议让计划更简单点儿,”哈利说,“伊丝卡·贝勒对我说,既然我们领了薪水,就有责任要抓到那只禽兽,为什么我们自己不去当诱饵。”
    哈利环视会议桌,至少他得到了注意力,但要说服他们比较困难。
    “是这样的,我们握有一项凶手没有的优势。我们可以假设,凶手撕下了荷伐斯小屋的房客登记簿,所以他有伊丝卡·贝勒的名字,但他并不知道伊丝卡长什么样子。凶手那天去了小屋,但伊丝卡和夏绿蒂比他先到,而伊丝卡因为生病,整个晚上都待在卧室里,那间卧室又只睡了她和夏绿蒂两个人。她一直睡在房里,直到隔天其他人离开,换句话说,我们可以玩一个小小的角色扮演游戏,用我们的人假扮伊丝卡,骗过凶手。”
    哈利再度扫视会议桌,只见众人脸上堆着厚厚的怀疑神色。
    “那你打算怎么让凶手进入这个圈套?”亚尔达问道,阖上瑞士军刀。
    “利用克里波最擅长的事。”哈利说。
    一阵静默。
    “这件事是?”最后鹈鹕问道。
    “开记者会。”哈利说。
    会议室里的静默几乎触手可及,直到一阵大笑声打破静默。那是米凯的笑声。众人惊讶地看着上司,明白哈利的计划已被同意。
    “所以……”哈利开口说。
    会议结束后,哈利将侯勒姆拉到一旁。
    “鼻子还痛吗?”哈利问道。
    “你是要道歉吗?”
    “没有。”
    “我……呃,还好你没有打断我的鼻子,哈利。”
    “我的技术应该再加强。”
    “你到底要不要道歉啊?”
    “抱歉,毕尔。”
    “太好了,我想这表示你要我帮忙吧?”
    “对。”
    “帮什么忙?”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去德拉门市查过奥黛蕾衣服上的dna,那个跟她一起去小屋的男人,应该和她碰过好几次面。”
    “我们去查过她的衣柜,但问题是她的衣服都洗过、穿过,甚至后来还接触过很多其他人。”
    “嗯。据我所知,她不常滑雪,你有没有查过她的滑雪装备?”
    “她没有滑雪装备。”
    “那护士制服呢?说不定那件制服只穿过一次,上面还沾有精液。”
    “她也没有护士制服。”
    “没有短得不像话的迷你裙,也没有印有红十字标志的帽子?”
    “没有,只有一套浅蓝色的医院裤子和上衣,可是一点儿都没办法引人遐想。”
    “嗯。说不定她找不到有迷你裙的护士制服,或者根本懒得去找。你能帮我检查那套医院衣服吗?”
    侯勒姆叹了口气:“我说过了,我们查过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发现可以洗的都洗过了,没有留下任何污渍,连一根头发也没有。”
    “你可以把衣服带去化验室,重新再查一遍吗?”
    “哈利……”
    “谢了,毕尔。还有,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的鼻子很棒,真的。”
    下午四点,哈利去接小妹,开的是克里波的车。这辆车是米凯分配给他用的,直到另行通知。他们驾车前往国立医院,找阿贝尔医生谈话。哈利解释了一些小妹听不懂的部分,小妹流了些眼泪。接着他们去探望父亲,父亲已被移到另一间病房。小妹紧握父亲的手,轻轻呼唤父亲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像是要把他从睡梦中温柔地叫醒。
    席古·阿尔特曼走了进来,将手搭在哈利肩膀上,没搭很久,他说了几句话,没说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