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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猎豹:全二册(15)
    21白雪公主
    晚上七点五十八分,米凯·贝尔曼走在高雅整洁的卡尔约翰街上,这里是挪威王国的中心,也是轴线的中心点,左边是大学与知识,右边是国家剧院与文化,后方是皇宫花园,皇宫高高矗立,正前方是权力。三百步之后,正好八点整,他踏上通往挪威议会正门的石阶。这栋议会建筑就和奥斯陆大部分地区一样,并不特别雄伟或华丽,安全措施也非常少,通往入口的斜坡两侧只有两尊吉洛德花岗岩雕成的狮子看守。
    米凯走到门前,尚未伸手推门,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他走到接待柜台前,站立原地,举目四顾。一名警卫来到他面前,友善但坚定地朝吉拉多尼x光机点了点头。十秒钟后,x光机显示米凯并未携带武器,只有皮带扣头是金属制品。
    拉瑟穆斯·欧森倚着接待柜台,正在等候米凯。梅莉·欧森身后遗留下来的这位瘦削鳏夫和米凯握了握手,当先领路,下意识地用导览的语气开始介绍。
    “挪威议会共有三百八十名员工、一百六十九名议员。这栋建筑物建于一八六六年,由建筑师艾米尔·维特·朗列(emilvictorlanglet)设计。顺带一提,他是瑞典人。这个厅是德拉普厅。由石头拼成的马赛克壁画叫《社会》(society),是艾尔瑟·哈根(elsehagen)在一九五〇年的作品。国王的肖像是……”
    他们来到凡德厅,米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厅。几张不熟悉的脸孔匆匆经过。拉瑟穆斯解释说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委员会,但米凯没注意听拉瑟穆斯说些什么,他脑中正在思索,这是一条权力的走廊,而他感到失望。这里用了金色和红色是很好,但缺少庄严华丽的气势,这样要如何让脚下的人民感到敬畏呢?这种谦卑朴素的精神真是要命,像个弱点,这个弱点让北欧连不久以前建立的小小的、可怜的民主政体都甩不掉。然而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国家,既然他无法在欧洲刑警组织那批虎豹豺狼中成功,那么他在这里一定可以成功,一定可以赢过这里的侏儒和二流角色。
    “这个房间在大战期间是德国特派员约瑟夫·泰伯文(josefterboven)的办公室,现在没有人有这么大的办公室。”
    “你的婚姻状况如何?”
    “你说什么?”
    “你跟梅莉会吵架吗?”
    “呃……不会。”拉瑟穆斯看起来正在发抖,脚步也变快了,仿佛想将米凯抛在后头,或至少移动到旁人的听力范围外。他们走进秘书团办公室,关上门之后,拉瑟穆斯才颤抖地吐了口气:“我们之间当然有起有落。你结婚了吗,贝尔曼?”
    米凯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有过外遇吗?”
    “没有,这点我可以确定。”
    因为她很胖吗?米凯想这样问,但打消念头。他已经得到他要的:拉瑟穆斯犹豫的神情、眼角的跳动、瞳孔的细微收缩。
    “那你呢,欧森,你有过外遇吗?”
    相同的反应,外加后退的发际线下的额头发红。拉瑟穆斯的回答简短确定:“没有,我没有外遇。”
    米凯侧过了头。他并不怀疑拉瑟穆斯,那为什么还要用这种问题来折磨这男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既简单又令人恼怒:因为他没有其他人可以讯问,没有其他线索可以追查。他只是把自己的挫败发泄在这个可怜的男人身上而已。
    “那你呢?”
    “我怎样?”米凯说,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
    “你有过外遇吗?”
    “我老婆太美了,”米凯微微一笑,“再说,我们有两个小孩。你跟梅莉没有小孩,这会鼓励你们去享受一点儿……乐趣。有消息来源说你跟梅莉前一阵子婚姻有问题。”
    “我想你的消息来源是隔壁邻居吧,梅莉常跟她聊天。几个月前发生了一起吃醋事件,我在一堂工会代表课上招募了一个年轻女子,当初我跟梅莉就是这样认识的,所以她……”
    拉瑟穆斯的声音越来越小,米凯看见他眼中泛起泪光。
    “那根本没什么,梅莉跑去山上几天,把事情想通了,后来就没事了。”
    米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接了起来,用简慢的语气说:“什么事?”他聆听对方的声音,同时感觉心跳加速,怒火中烧。
    “绳子?”他重复对方的话,“利瑟伦?那是在……易雷恩巴村?谢谢。”
    他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我得走了,欧森,谢谢你抽空见我。”
    他离开时,在纳粹德国特派员泰伯文的办公室稍做停留,环视整个房间。
    凌晨一点,哈利坐在客厅,聆听美国民谣摇滚歌手马莎·温莱特(marthawainwright)唱着《遥远》(faraway)这首歌:“……无论剩下什么都有待发掘。”
    他精疲力竭,面前咖啡桌上放着手机、打火机、银色锡箔纸包着的褐色小球。他还没碰那个小球。但他很快就得去睡觉、找到韵律、休息一会儿。他手中拿着萝凯的照片。蓝色洋装。他闭上眼睛,嗅闻她的气味,聆听她的声音。“你看!”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他。他们周围的水既黑且深,她漂浮在水面上,苍白、无声、没有重量。风吹起她的面纱,露出底下的白色羽毛。细长的脖子形成一个问号。这是哪里?她踏上岸边。她是黑色铁架,底下有吱吱作响的轮子。她进入屋子,消失在视线之外,又在二楼出现。她的颈部绕着一个绳套,旁边站着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西装翻领别着一朵白花。他们前方站着一位神父,神父面向他们,身上披着白色斗篷,正缓缓诵读。神父转过身来,脸庞和双手都是白色的,由白雪构成。
    哈利惊醒过来。
    黑暗之中出现闪光,此外还有声响,但不是马莎·温莱特的歌声。哈利抓起咖啡桌上发光振动的手机。
    “什么事?”他用萎靡的声音问。
    “我找到了。”
    他坐直身子:“找到什么?”
    “关联性。而且死者不是三个人,是四个人。”
    22搜索引擎
    “首先呢,我输入你给我的三个名字,”卡翠娜说,“博格妮·史丹密拉、夏绿蒂·罗勒斯、梅莉·欧森,但搜索结果毫无关联。所以我把过去十二个月挪威的失踪人口也输入进去,结果找到值得深入追查的线索。”
    “等一下,”哈利说,他已完全清醒,“失踪人口名单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奥斯陆警区失踪组的内部网络,不然呢?”
    哈利呻吟一声,卡翠娜继续往下说。
    “有一个名字跟这三名被害人都有关联,你准备好了吗?”
    “呃……”
    “这个失踪女子名叫奥黛蕾·费列森,二十三岁,住在德拉门市。她的伴侣在十一月报案说她失踪。挪威国家铁路售票系统显示出一个关联性。十一月七号那天,奥黛蕾·费列森在网上订了一张从德拉门市到沃斯道瑟村的火车票,同一天,博格妮·史丹密拉也买了一张从孔斯贝格镇到沃斯道瑟村的火车票。”
    “沃斯道瑟村是个偏远的地方。”哈利说。
    “沃斯道瑟村根本称不上是个地方,那里只有一大堆山。卑尔根市的家庭会用祖传财产在那里的山上盖小屋,观光协会在那里的山顶也盖了小屋,这样才能保存挪威极地探险家亚孟森和内森的优良传统:踏着滑雪板,从一个小屋辛苦跋涉到另一个小屋,肩上背着二十五公斤重物,品尝内陆所带来的致命恐惧,替生活增添一点儿刺激,这你很清楚。”
    “听起来你去过那里。”
    “我前夫的家族在那边山上有栋小屋,他们非常有钱,也非常敬畏大自然,所以小屋里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只有那些想跻身上流社会的人,小屋里才有桑拿和按摩浴缸。”
    “其他关联呢?”
    “铁路售票系统没出现梅莉·欧森的名字,但是前一天,这班火车的餐车自动提款机有她的交易记录,时间是下午两点十三分。根据火车时刻表,这个时间火车应该行驶在奥尔市和耶卢市之间,也就是在沃斯道瑟村之前。”
    “这没什么说服力,”哈利说,“这列火车也会经过卑尔根,她说不定是要去卑尔根。”
    “你真的以为……”卡翠娜开口说,顿了一顿,等候片刻,才又压低声音说,“你真的以为我这么笨吗?沃斯道瑟村的旅馆有拉瑟穆斯·欧森的订房记录,订的是一个晚上的双人房。根据公民注册系统,拉瑟穆斯·欧森跟梅莉·欧森登记的是同一个住址,所以我推测……”
    “对,拉瑟穆斯是梅莉的丈夫。你为什么说话这么小声?”
    “因为夜间门房刚刚经过,好吗?听好了,我们发现两名被害人和一个失踪女子在同一天都去过沃斯道瑟村,你认为呢?”
    “呃,这是个值得注意的巧合,但我们也不能排除这只是碰巧的可能性。”
    “我同意。还有,我搜索夏绿蒂·罗勒斯加上沃斯道瑟村,但找不到相关结果,所以我开始搜索另外三人都在沃斯道瑟村的那一天,夏绿蒂·罗勒斯去了什么地方,结果我发现两天前夏绿蒂在赫讷福斯市的加油站付钱加过柴油。”
    “赫讷福斯市离沃斯道瑟村很远。”
    “可是从奥斯陆前往赫讷福斯市的方向,正好也是前往沃斯道瑟村的方向。所以我搜索她名下或她的伴侣名下的车辆登记数据,如果他们使用自动缴费卡,而且经过几个收费站,就可以画出动作路径。”
    “嗯。”
    “问题是她没车,也没有同居人,至少没有正式的伴侣。”
    “她有男朋友。”
    “可能有,但搜索引擎在耶卢市的欧洲停车场,发现一辆车的停车费付款人是伊丝卡·贝勒。”
    “耶卢市距离沃斯道瑟村只有几公里远,可是……呃,谁是伊丝卡·贝勒?”
    “根据信用卡个人资料,她是澳大利亚悉尼市布里斯托尔区的居民。重点是她和夏绿蒂的‘关系型搜索’分数很高。”
    “关系型搜索?”
    “是这样的,它会根据过去几年在同一家餐厅、同一个时间用信用卡付账的人名来做搜索,因为这表示他们可能一起用餐,各自付费。或根据同一家健身中心同一天加入的会员,或飞机座位在隔壁超过一次的人名来做搜索。这样你懂了吧。”
    “我懂了,”哈利说,模仿卡翠娜的卑尔根腔,“我想你一定查过那辆车是不是用……”
    “对,我查过了,它用的是柴油,”卡翠娜清楚地说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再听下去?”
    “请继续说。”
    “观光协会的自助小屋不能订床位,你到小屋的时候,如果床位满了,就只能睡地上的床垫,或自己在地上铺个垫子,睡在睡袋里。一个晚上只要一百七十克朗,可以把现金丢进小屋的箱子里,或写一张同意由银行账户支付款项的授权书,放在信封里留下。”
    “换句话说,看不出谁在什么时候去过小屋啰?”
    “付现金的话看不出来,但如果是留下授权书,之后就能查出银行账户和观光协会有过交易,上面会注明这是某个日期使用小屋的费用。”
    “我记得搜索银行交易记录很辛苦。”
    “只要脑子够灵光,给搜索引擎正确的搜索范围就不会。”
    “我想你的脑子够灵光吧?”
    “没错。伊丝卡·贝勒的账户在十一月二十号被观光协会的四栋小屋分别收取两个床位的费用,每一栋小屋间隔一天的路程。”
    “四天的滑雪行程。”
    “对。十一月七号那天,她们住在最后一栋小屋,也就是荷伐斯小屋,那里距离沃斯道瑟村只有半天路程。”
    “有意思。”
    “真正有意思的是十一月七号那天,另外有两个人的银行账户也支付了荷伐斯小屋的过夜费用,你要不要猜猜看是谁的账户?”
    “呃,应该不会是梅莉·欧森或博格妮·史丹密拉,不然克里波应该会发现这两名被害人最近曾在同一个地方过夜。所以应该是那个失踪女子,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奥黛蕾·费列森。你判断得很正确,她付了两个人的费用,但无从得知另一个人是谁。”
    “另一个用授权书付费的人是谁?”
    “这可就没那么有意思了。这个人来自斯塔万格市。”
    哈利还是拿起了笔,抄下此人的姓名住址,以及悉尼的伊丝卡·贝勒的住址:“看来你使用搜索引擎还挺上手的。”
    “对啊,”卡翠娜说,“就像开老式轰炸机一样,虽然有点儿生锈,飞得有点儿慢,可是一旦飞上天空……我的老天。你觉得这些搜索结果怎么样?”
    哈利沉思片刻。
    “你所做的搜索,”他说,“都集中在一名失踪女子和一名可能和命案无关的女子身上,只不过她们出现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价值,但你的搜索结果似乎指向其中一位被害人夏绿蒂跟她在一起。还有,你查出另外两名被害人博格妮和梅莉,也都在沃斯道瑟村附近。所以……”
    “所以?”
    “所以,恭喜你,你信守了承诺,至于我嘛……”
    “你省省吧,把你脸上的笑容收起来,我没那个意思,那时候我脑袋不清楚,明白吗?”
    卡翠娜挂上电话。
    23乘客
    公交车上只有她一名乘客。丝迪娜将额头靠在窗户上,这样她就看不见自己的映影。她望着空荡漆黑的公交车站,心中希望有人会上公交车,却又希望没人会上公交车。
    他坐在克拉柏餐厅的窗边,面前放着一杯啤酒,眼睛盯着她瞧,动也不动。羊毛帽、金发、狂野的蓝色眼珠。他的眼睛露出笑意,眼神锐利,同时带着恳求之意,呼唤着她的名字。丝迪娜对玛希妲说她想回家,但玛希妲才刚开始跟一名美国老先生聊天,想再多待一会儿,于是丝迪娜拿起外套,从克拉柏餐厅跑到车站,坐上开往弗兰区的公交车。
    她看着司机头上的数字时钟所显示的红色数字,盼望车门关上,公交车开始前进。距离开车还剩一分钟。
    她没抬头。即使当她听见奔跑的脚步声,前方传来跟司机买票的喘息说话声,甚至当他在她旁边坐下时,她都没抬头。
    “嘿,丝迪娜,你好像在躲我。”
    “哦,嘿,艾里亚斯。”丝迪娜说,眼睛依然望着被雨打湿的柏油路面。她为什么要坐在公交车尾端,距离司机那么远?
    “你知道吗?你晚上不应该一个人单独在外面。”
    “不应该吗?”丝迪娜喃喃地说,希望有人会上公交车,任何人都行。
    “你有没有看报纸?奥斯陆有两个女人遇害,前几天又多了一个议员,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知道。”丝迪娜撒了个谎,心跳加速。
    “梅莉·欧森,”艾里亚斯说,“她是社会党议员。另外两个女人是博格妮和夏绿蒂。你没听说过这几个人吗,丝迪娜?”
    “我不看报纸的。”丝迪娜说。快再上来几个乘客。
    “她们三个都是好女人。”艾里亚斯说。
    “当然啦,你认识她们对不对?”丝迪娜立刻后悔自己用讽刺的口气说这句话,她之所以用这种口气说话是由于恐惧。
    “不怎么认识,”艾里亚斯说,“但第一印象很好。你知道,我很重视第一印象。”
    丝迪娜看着艾里亚斯谨慎地将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你……”她说。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却还是能在自己的声音里听见讨饶的口气。
    “什么事,丝迪娜?”
    丝迪娜抬眼看着艾里亚斯,只见他的面容宛如孩童般毫无防卫,眼中浮现着真诚的好奇目光。丝迪娜想跳起来尖叫,这时却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和司机高声说话的声音。一名乘客上了公交车,是个男子。男子往车尾走来,丝迪娜试着和他目光相对,希望他能会意,但男子的帽缘盖住半张脸,又忙着数零钱,将车票放进皮夹。男子在他们后方的座位坐了下来,丝迪娜的呼吸轻松了些。
    “警方竟然还没发现她们之间的关联,真是不可思议,”艾里亚斯说,“应该没有那么困难才对啊。警方应该知道她们三个人都喜欢去山上玩越野滑雪,而且在同一天晚上下榻荷伐斯小屋。你觉得我应该告诉警方吗?”
    “也许吧。”丝迪娜低声说。她如果动作快,也许可以从艾里亚斯前方挤出去,跳下公交车。但她还没想清楚,就听见液压系统发出咝咝声,车门关了起来,公交车开始行进。她闭上双眼。
    “我只是不想涉入这些命案而已,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丝迪娜。”
    丝迪娜缓缓点头,眼睛依然闭着。
    “很好,那我就能告诉你另外一个也在那栋小屋过夜的人,我想这个人你一定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