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42章 雪人(42)
    哈利不相信灵感、天启或心电感应,但他相信运气,不是那种天生的运气,而是通过辛勤努力和洒下几乎密不透风的网所得来的运气,于是到了某个时间点,机会自然而然就会落入你手中。但这也不是那种努力挣来的运气,这纯粹只是侥幸,非典型的侥幸。当然了,他必须是对的,这一切才能成立。哈利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涉雪行走,真的是脚踏实地走在地面上。
    他回到车上,拿起手机,拨打侯勒姆的电话。
    “有什么事,哈利?”一个昏沉且几乎难以辨认的鼻音说。
    “你听起来好像宿醉。”哈利说,疑心大起。
    “是就好了,”侯勒姆吸了吸鼻涕,“妈的我感冒了,盖两床被子还冷得要命,全身酸痛……”
    “听我说,”哈利插口说,“你还记得我要你去量鸡尸的体温,看看当时距离希薇亚在农仓里杀鸡过了多久吗?”
    “记得啊。”
    “后来你说其中一只鸡的体温比另外两只高。”
    侯勒姆又吸了吸鼻涕:“对啊,麦努斯说那只鸡发烧,很合理啊。”
    “我想那只鸡的体温比较高,是因为它是在希薇亚遇害以后才被杀的,也就是说,至少晚了一小时。”
    “哦?那是谁杀的?”
    “雪人杀的。”
    哈利听见侯勒姆长长的吸鼻涕声,听见他的鼻涕往鼻腔内倒流回去,然后才听见他说,“你是说她拿了希薇亚的小斧头,然后回去……”
    “不是,小斧头在森林里。当时我看见那样东西就应该想到才对,可是检视鸡尸的时候我还不知道电切环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
    “一根被切断的鸡羽毛,边缘是焦黑的。是这样的,我认为那只鸡是雪人用电切环杀的。”
    “原来如此,”侯勒姆说,“可是她干吗要杀鸡?”
    “因为要把墙壁漆成红色。”
    “什么?”
    “我有个想法。”哈利。
    “靠,”侯勒姆咕哝说,“你有个想法,这应该是说要我下床吧?”
    “呃……”哈利说。
    下雪的天空可能只是稍喘口气,下午三点,毛毛的雪花开始席卷厄斯兰地区,从贝兰姆市旋绕而上的e16号公路,也铺上了一层有如灰色釉面的泥雪。
    e16号公路的最顶端是苏里贺达村。哈利和侯勒姆驾车拐了个弯,驶入森林小路。
    五分钟后,罗夫站在家门口,哈利在罗夫身后的客厅里看见奥娜坐在沙发上。
    “我们只是想再看看农仓的地板。”哈利说。
    罗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侯勒姆发出刺耳的深咳声。
    “请便。”罗夫说。
    侯勒姆和哈利朝农仓走去,哈利感觉得到消瘦的罗夫依然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砧板仍在原位,却不见半只鸡,农仓里没有活的鸡,也没有死的鸡。墙边倚着一把铲子,铲头颇尖,是用来铲土而不是用来铲雪的土铲。哈利朝工具板走去,板子上原本挂着小斧头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小斧头的轮廓,令哈利联想到尸体搬离现场后留下的粉笔轮廓。
    “我认为雪人回到这里,杀了第三只鸡,再把鸡血洒在地板上。雪人不能把地板翻到另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地板漆成红色。”
    “你刚刚在车上说过了,但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你想隐藏血迹的话,不是把血迹洗掉,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漆成红色。我认为雪人想隐藏某样东西、某种线索。”
    “什么样的线索?”
    “某种红色的线索,这种东西一旦被未加工的木材吸收之后,就不可能洗得掉。”
    “你是说血?她用更多的血来把血隐藏起来?这就是你的想法?”
    哈利拿起一把扫帚,扫开砧板附近的锯木屑。他蹲了下来,感觉卡翠娜的左轮手枪在腰带内压入他的肌肤。他仔细查看地板,地板上依然有粉红色的痕迹。
    “你有没有把我们在这里拍的照片带来?”哈利问道,“请你开始检查血迹最多的地方,应该是在离砧板比较远的位置,大概在这里。”
    侯勒姆从袋子里拿出照片。
    “我们知道血迹的上层是鸡血,”哈利说,“可以想见第一轮鲜血先洒在这里,因此有时间渗进去,被木材吸收,所以没有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洒在上面的第二轮鲜血混在一起。我想知道的是你能不能取得第一轮鲜血的样本,也就是说,你能不能取得渗进木材里的血液样本?”
    侯勒姆一脸愕然,眨了眨眼:“妈的,这问题我要怎么回答?”
    “呃,”哈利说,“我只接受一个答案——可以。”
    侯勒姆的回应是一长串咳嗽。
    哈利缓步走回农庄,敲了敲门,罗夫走了出来。
    “我同事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哈利说,“你不介意他不时来这里取暖一下吧?”
    “不介意,”罗夫不情愿地说,“你们现在又想挖出些什么?”
    “我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哈利说,“我看见农仓里有一把土铲。”
    “哦,那个啊,那是用来设置栅栏的。”
    哈利朝外面的雪地看了一眼,只见茫茫雪地朝幽黑浓密的森林延伸而去,心想罗夫设置栅栏要围住什么?或是要将什么挡在外面?接着他就知道了答案,他在罗夫眼中看见了恐惧。
    哈利朝客厅走去:“你有客人……”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是麦努斯打来的。
    “我们又发现了一个。”他说。
    哈利眼望森林,感觉大片雪花在他脸颊和额头上融化。
    “一个什么?”他含糊地回答,尽管他已在麦努斯的口气中听出了答案。
    “一个雪人。”
    精神科医师夏丝迪联络上pob穆勒尼森时,穆勒尼森和克里波刑事调查部的艾斯本正要离开警局。
    “卡翠娜说话了,”她说,“我想你们应该来医院了解一下她说了什么。”
    32保存槽
    第二十一日
    麦努斯踩在通往森林的雪地小径上,后头跟着哈利。正午刚过,天色却十分阴暗,这表示冬天即将来临。他们头上是闪动光芒的翠凡通讯塔,脚下是灯火闪烁的奥斯陆。哈利从苏里贺达村直接驱车来此,将车子停在一座空旷的大停车场里。每年春天,毕业生都会像旅鼠般聚集在这座停车场中,进行义务性的成人仪式,包括在火堆旁跳来跳去、用酒精麻醉自己、纵情于狂野的性爱。哈利的毕业庆祝会并不包含和这类狂欢者打交道,他只有两个同伴,美国摇滚歌手布鲁斯·斯普林斯廷及其歌曲《独立纪念日》(independenceday)。那天他的大型手提音响放在诺斯特朗海滩的德国碉堡上,以刺耳的音量大声放出《独立纪念日》。
    “是个散步民众发现的。”
    “在森林里发现雪人会觉得有必要报警?”
    “他带了一只狗,那只狗……呃……你自己看吧。”
    两人穿出林间,来到一片空旷之处,一名年轻男子一看见麦努斯和哈利就直起了身,朝他们走来。
    “我是失踪组的托马斯·海勒,”年轻男子说,“很高兴看见你来这里,霍勒警监。”
    哈利惊讶地看了这名年轻警官一眼,见他这句话出自肺腑。
    哈利面前那座小丘陵上有许多现场勘察组人员正在工作。麦努斯从红色封锁线下钻过,哈利跨了过去。地上标示了一条路径,指示人员沿这条路行走,才不会破坏其实已遭破坏的刑事鉴识证据。现场勘察组的人员看见哈利和麦努斯来到,都静静退到一旁,看着初抵现场的这两个人,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等待展示的机会到来,好看看初抵现场的人有什么反应。
    “哦,靠!”麦努斯说,后退一步。
    哈利只觉得头皮发冷,仿佛头部的血液一瞬间全被抽干,留下麻木无感的感觉。
    重点不在于细节,因为乍看之下那名赤裸女子并未受到残暴的对待,像是希薇亚或拉夫妥那样,让他惊惧莫名的是现场的精心布置所流露出的那种冷血本质。尸体坐在两个大雪球顶端;雪球被滚到树干旁,抵着树干,两个雪球堆叠起来,宛如一个未完成的雪人。尸体倚着树干,但无法左右移动,因为尸体头部上方的一根大树干插着一根钢丝,钢丝延伸而下,在她脖子周围形成坚固的套环,弯曲弧度正好不会触碰到她的肩膀或脖子,仿佛一个套索套在她头上,正好凝止不动。她的手臂被绑在背后,眼睛嘴巴闭着,呈现出安详的神态;她看起来就好像在睡觉一样。
    看见这幅情景,你几乎会相信有人出于爱心而将尸体摆成这副模样,直到赤裸、苍白肌肤上的缝线映入眼帘。那不仔细看难以看见的缝线之下,是肌肤交接之处,该处有一条极细的线,由黑色血液构成的线。
    一道缝线横越她的躯干,就在乳房下方,另一道缝线横越她的颈部。无懈可击的缝线技术,哈利暗忖,看不见针孔,也没有一条线歪斜不正。
    “看起来好像那种抽象艺术的鬼东西,”麦努斯说,“那是叫什么来着?”
    “装置艺术。”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哈利转过头。他们说得十分正确。但现场有某种东西与完美外科缝线的形象相互冲突。
    “他把她切成了三块,”托马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勒住脖子,“然后再组合起来。”
    “他?”麦努斯质疑道。
    “可能是为了运送方便吧。”托马斯说,“我想我知道死者是谁,昨天她丈夫报案说妻子失踪,现在他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你为什么会认为死者就是那个失踪的女人?”
    “她丈夫发现了一件衣服,上面有烧焦的痕迹,”托马斯朝尸体指去,“大概就是尸体身上缝合的位置。”
    哈利将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他看出不完美之处在哪里了,是那个未完成的雪人,此外铁丝所扭成的绳结和角度呈锯齿状,看起来粗糙、随便、临时,仿佛这只是个原型,是一场彩排。这是未完成作品的第一张草图。还有,为什么他要将她的手绑在背后?她来到这里之前应该早就死了,这会是草图的一部分吗?他清了清喉咙。
    “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这件失踪案?”
    “我向我们组长报告过了,组长也汇报给总警司,”托马斯说,“我们接到的指示是保密,等进一步通知,我想这应该跟……”他对现场勘察组的人员瞥了一眼,“那个不知名的逃犯有关。”
    “卡翠娜·布莱特?”麦努斯耸耸肩。
    “我没听见那个名字。”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他们转过头去,只见总警司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插在军用雨衣口袋里,双腿外张,一对冷酷的蓝眼眸正在观看尸体,“这玩意儿应该出现在秋季艺术展才对吧。”
    年轻警官睁大双眼看着总警司,总警司站在原地,转头望向哈利。
    “我要跟你私下说几句话,警监。”
    两人朝封锁线走去。
    “真是一团糟,”总警司说,他面向哈利,目光却在山下的灿烂灯火中游移,“我们开过会了,所以我才得跟你私下说几句话。”
    “谁开过会了?”
    “那不要紧,哈利,重点是我们做了个决定。”
    “哦?”
    总警司在雪地里顿足,哈利不知道是否该指出总警司正在污染犯罪现场。
    “我本来想今天晚上找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来跟你讨论这件事,可是发现这具新尸体使得情况变得非常紧急,几小时之内媒体就会开始报道这个消息,由于时间不是那么充裕,所以我们必须继续将凶手称为雪人,并解释卡翠娜如何当上警察,还瞒着我们做出这些事。高层当然必须负起责任,不用说,这自然是高层的工作。”
    “到底是什么事,长官?”
    “这件事是关于奥斯陆警方的可靠性。屎是受到地心引力影响的,哈利,屎从越高的地方掉下来,就会弄得越脏。低阶人员犯错可以被原谅,但如果我们失去人民的信赖,使得人民认为警方只是由少数有才干的人在管理,我们只能掌控一部分的警力,那我们就输了。我想你应该知道现在受威胁的是什么吧,哈利?”
    “时间不多了,长官。”
    总警司的视线离开都市的闪烁灯光,紧紧盯着哈利:“你知道‘神风’是什么意思吗?”
    哈利改变站姿:“被洗脑要当个视死如归的日本人,开飞机去冲撞美国航空母舰?”
    “我本来也这样想,可是甘纳说‘神风’对日本人来说不是这个意思,是美国的密码破解员误解了。神风是一个台风的名字,这个台风在十三世纪拯救日本不被蒙古人侵略,所以称之为‘神圣的风’,很诗情画意对不对?”
    哈利沉默不语。
    “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风。”总警司说。
    哈利缓缓点头,他明白了:“简而言之,你要某人为了任命卡翠娜·布莱特为警探、没有发现她的偏差行为,还有这一堆烂摊子背黑锅?”
    “请求一个人这样去牺牲自己,令人良心不安,尤其是谈到牺牲这两个字就代表你因此而得救,那么你就必须记住这整件事比个人来得重要。”总警司的视线再度落在城市中,“重点在于整个蚁丘,哈利。辛勤、忠诚、偶尔毫无道理可言的自我否定,这些都因为成就整个蚁丘而有了价值。”
    哈利用手抹了抹脸。背叛。背后被捅一刀。懦夫的行径。他试着吞下愤怒,告诉自己总警司说得对,有人必须牺牲,背黑锅的人层级必须越低越好。很公平。他早该发现卡翠娜的偏差才对。
    哈利挺起胸膛。奇妙的是他觉得松了口气。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最后一定会落到这个下场,久到基本上他已经接受了这件事。看看已故警察俱乐部的那些同事是怎么退场的:没有奏乐,没有奖章,什么都没有,只有自重,以及认识他们的人给予的敬重,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是为了蚁丘。
    “我明白,”哈利说,“我也接受,你必须指示我要怎么做才能完成这件事,不过我依然认为我们得延几小时再开记者会,直到再多了解一点案情。”
    总警司摇摇头:“你不明白,哈利。”
    “这件案子可能有一些新的因素。”
    “抽中下下签的人不是你。”
    “我们正在查看……”哈利陡然住口,“你刚刚说什么,长官?”
    “原本的提议是你,但甘纳·哈根拒绝这个提议,所以他必须自己扛起所有责任。现在他正在办公室里写辞呈,我只是想来通知你这件事,这样举行记者会的时候你才有准备。”
    “哈根?”哈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