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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雪人(34)
    24图翁巴
    第十九日
    一如预期,广场饭店桑雅赫尼厅的水晶灯下,弥漫着嘁嘁喳喳的热闹说话声。史德普站在饭店门口迎接贵宾,下巴因为不停微笑而酸痛,虚假的热烈招呼让他的网球肘再度发作。负责宴会技术层面的一名公关公司年轻女员工走到他身旁,微笑着说宾客都已入席。她身穿中性黑西装,头戴耳机,耳麦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她的这身装扮让史德普联想到电影《碟中谍》[5]中的女间谍。
    “我们要进场了。”她说,用和善且近乎温柔的动作替他调整领结。
    她朝桑雅赫尼厅走去,史德普看见她手上戴了婚戒,臀部在他面前左摇右摆。她是不是生过小孩?她的黑裤子十分合身,紧贴着充分锻炼过的臀部。史德普想象着她赤裸着俏臀躺在他位于阿克尔港豪宅床铺上的模样。但她看起来太专业了,他得花太多工夫、费尽唇舌才能钓到她。他在门边一面大镜子中和她目光交接,知道自己被逮到了,便堆满笑容,表示抱歉。她禁不住笑了,双颊有点不专业地泛起红晕。不可能的任务?算不上不可能,只是今晚不行。
    他进厅时,八人座的主桌前每个人都站了起来。他的晚宴搭档是他的女副主编,这是个无趣却必要的选择。女副主编已婚,有小孩,一张脸因为每天工作十二到十四个小时而饱受蹂躏。她的孩子颇为可怜,但要是哪天她发现人生不是只有《自由杂志》,可怜的人就变成他了。史德普的目光扫视整间桑雅赫尼厅,众人都向他举起酒杯说sk?l(干杯)。亮片、珠宝和微笑的眼睛在水晶灯下闪烁光芒,各类洋装争奇斗艳,露肩、露背、无肩带,无耻。
    音乐响了起来,《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交响诗澎湃辽阔的音色从喇叭流泻而出。史德普和公关公司开会时,曾指出这样的进场方式不太有创意,十分浮夸,让他想到上帝造人,公关公司人员说这正是他们想营造出来的气氛。
    一位电视名主持人在烟雾和灯光效果中踏上大舞台,他开价六位数字来主持这场庆祝会,也如愿以偿。
    “各位女士先生!”他对着大型无线麦克风说,那麦克风令史德普联想到硕大而勃起的阳具,“欢迎!”名主持人的嘴唇几乎触碰到那根黑色阳具,“欢迎参加今晚的盛会,我保证这绝对会是个特别的夜晚!”
    史德普已开始期待庆祝会结束。
    哈利看着他办公室书架上已故警察俱乐部的照片,他试着思考,但脑子转个不停,无法找到立足点,无法看见整体画面。他一直觉得似乎有某个人熟知内情,某个人很清楚他打算做什么,但他没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变得如此难以想象地简单,同时又不可思议地复杂。
    穆勒尼森告诉他说,卡翠娜一直被视为卑尔根警署犯罪特警队最大有可为的警探,是一颗明日之星,从来不惹麻烦。是的,的确有一起事件导致她申请转调性犯罪小组。一名侦查终结案件里的证人打电话去警署申诉,说卡翠娜·布莱特依然会去他家询问新的问题,即使他明白地告诉卡翠娜说他已经向警方提出正式的证词,她还是穷追不舍。这下子大家才发现原来卡翠娜在没告知上司的情况下,已独立查案查了好几个月。她在下班时间进行私下调查,通常这不会造成问题,但卑尔根警方正好不希望这件案子再被挖出来。卡翠娜被告知卑尔根警方对这件案子的态度,她的响应是指出当时的调查有好几个瑕疵,但她并未得到同情,沮丧之余,她申请转调。
    “她好像着魔一样非常执着于那件案子,”这是穆勒尼森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记得她丈夫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她的。”
    哈利挂上电话,踏进走廊,来到卡翠娜的办公室。按照规定,她的办公室上了锁。他继续往前走,来到影印室,从一包书写纸旁边的矮架子上,拉出一台裁纸机。裁纸机的底座以铁铸成,又大又重,上头附有一支裁刀。他记得这台大裁纸机从来没人用过。他抱着裁纸机踏上走廊,回到卡翠娜的办公室门前。
    他将裁纸机高举过头,瞄准目标,挥动双臂奋力砸下去。
    裁纸机击中门把,将门锁给敲进了门框,门框发出巨大的噼啪声。
    哈利在裁纸机落地前赶紧移开双脚。裁纸机发出一声闷响,落在地上。他大脚一踢,门板爆出许多碎裂木片,弹了开来。他将裁纸机从地上抬起来,搬了进去。
    卡翠娜的办公室和他昔日跟哈福森警官共享的办公室十分相似,整整齐齐、没有摆设、没有照片、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办公桌的顶层抽屉有个简单的锁,控制所有的抽屉。裁纸机砸了两次之后,顶层抽屉和锁就被砸烂。哈利在抽屉里翻寻,将文件推到一旁,仔细搜查塑料档案夹、打洞机和其他办公用品,在其中发现了一把小刀。他拔起刀鞘,看见刀锋前端有锯齿,这绝对不是童军刀。哈利将刀锋往小刀下方那叠文件压了下去,小刀像是切入一堆棉花似的,毫无阻碍地切到了底。
    下面一格抽屉里放着两盒未开封的左轮配枪子弹。哈利找到的私人物品只有两枚戒指,其中一枚镶着宝石,在桌灯照耀下闪动灿烂光芒。他曾经见过这枚戒指,他闭上双眼,在记忆中找寻曾在哪里见过。一枚大而俗丽的戒指。镶有各色宝石。拉斯韦加斯风格。卡翠娜绝不可能戴这种戒指。他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了。他感觉脉搏猛烈跳动:强劲,但稳定。他曾在一间卧室里见过这枚戒指——那是贝克家的卧室。
    桑雅赫尼厅的晚餐已经结束,餐桌皆已收走。史德普倚着大厅后方的墙壁,看着舞台,只见宾客聚集在舞台前,痴迷地看着舞台上的乐团表演。乐团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这是非常昂贵的音乐声,也是妄自尊大的音乐声。史德普原本对这种做法有所怀疑,但公关公司的人说服他说营造这种体验是一种投资,可以用来收买员工的忠诚、自尊和热情,让他们为公司打拼。花钱购买一点成功的国际形象就等于是强调《自由杂志》的成功,同时建立《自由杂志》的品牌,让广告客户愿意和《自由杂志》这项成功商品沾上边。
    乐团主唱将手指按在耳麦上,飙上最高音,唱出他们的八十年代全球畅销金曲。
    “没有人能像莫滕·哈克特那样,唱走音听起来还那么美。”史德普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他一转头,立刻知道自己见过这名女子,因为美丽的女子他过目不忘。他开始逐渐记不得的是身份、地点和时间。她身材苗条,身穿素色黑洋装,侧边开衩,令他想起某人,令他想起碧蒂,碧蒂也有这样一件洋装。
    “真丢脸。”他说。
    “那个音很难唱上去。”她说,目光一直在乐团主唱身上。
    “真丢脸,我记不起你的名字,我只知道我见过你。”
    “我们没正式见过面,”她说,“你只是看过我一眼而已。”她拨开垂落面前的黑发。她十分有魅力,散发着一种坚毅、古典的风格,有英国超级名模凯特·莫斯的味道,碧蒂则有加拿大性感演员帕梅拉·安德森的味道。
    “那还情有可原。”他说,觉得自己正在苏醒,血液开始在体内窜流,将香槟带到了脑中的部分区域,使他放松下来,而不是感到困倦。
    “你是谁?”
    “我叫卡翠娜·布莱特。”
    “哦,对,你是我们的广告客户吗,卡翠娜?还是银行专员?房东?自由摄影师?”
    卡翠娜对每个问题都微笑摇头。
    “我是不速之客,”她说,“你们的一个女记者是我的朋友,她告诉我晚宴后是哪个乐团会来演唱,说我可以穿洋装溜进来。你想赶我走吗?”
    她举起香槟杯,凑到唇边。她的唇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丰满唇型,但颜色深红而且湿润。她依然盯着舞台看,因此他可以恣意地观察她的侧面轮廓,也就是全身的侧面轮廓,观察她露出的背部和乳房的完美弧线,她的乳房不需要硅胶,也许穿一件合适的胸罩就行了,但这对乳房可以哺乳吗?
    “我正在考虑,”他说,“你有异议吗?”
    “威胁可以吗?”
    “也许可以。”
    “我在外面看见狗仔队正在守候你的宾客,等他们出去时出其不意地拍照。如果我告诉狗仔队说,我那个记者朋友拒绝你的求欢之后,你就跟她说她在《自由杂志》以后别想混下去呢?”
    史德普从心底放声大笑,他发觉他们吸引了其他宾客的好奇目光。他朝她倚身过去,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和他自己使用的古龙水味道一样。
    “第一,我不怕坏名声,尤其是我手下乱报料的烂八卦。第二,你的朋友是个没用的记者。第三,她说谎,我干了她三次,你大可以去跟狗仔队说。你结婚了吗?”
    “对,”那陌生女子说,转头望向舞台,挪动身体重心,让洋装露出一条缝,可以瞥见里头的蕾丝胸罩。史德普只觉得嘴唇发干,于是啜饮一口香槟,眼睛看着聚在舞台前方踮起脚的女宾客,鼻子专注吸气。他可以从站立处闻到女性阴部的气味。
    “你有小孩吗,卡翠娜?”
    “你希望我有小孩吗?”
    “对。”
    “为什么?”
    “因为透过创造生命,女人学会臣服于大自然,让她们比其他女人和男人对生命有更深刻的洞见。”
    “胡扯。”
    “不对,创造生命让你们女人降低找男人来代替父亲的渴望,你们只是喜欢享受这场游戏而已。”
    “好吧,”她笑说,“那我有小孩,你想玩什么游戏?”
    “哇呜,”史德普说,看了看表,“动作太快了吧。”
    “你想玩什么游戏?”
    “每种游戏都想玩。”
    “太好了。”
    乐团主唱闭上双眼,双手抓住麦克风,唱出歌曲的渐强段落。
    “这个派对无聊死了,我要回家了。”史德普将空酒杯放在一台被嗖嗖推过的推车里,“我住在阿克尔港,和自由杂志社同一栋大楼,不过是在顶楼,最高的楼层,金字塔的顶端。”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在哪里,你需要多少准备时间?”
    “给我二十分钟。答应我在你离开之前,你不会跟任何人说话,连你那个女性朋友也不行,可以吗?卡翠娜·布莱特?”
    他看着她,希望自己说对了她的名字。
    “相信我,”她说,他看见她眼中放出奇异的微光,犹如天空闪现一丝森林大火的迹象,“我跟你一样希望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她举起酒杯,“对了,你干了她四次,不是三次。”
    史德普享受她看他的最后一眼,然后朝出口走去,他背后的乐团主唱依然在水晶灯下用假声发出几乎难以辨别的颤音。
    一扇门重重甩上,兴奋而响亮的说话声在塞路斯街回荡,四名年轻人正要前往基努拉卡区的酒吧。他们经过停在人行道旁的一辆车,没注意到里头坐着一名男子。他们转过街角,街上再度安静下来。哈利朝风挡玻璃倾身,抬头往卡翠娜家的窗户看去。
    他大可以打电话给哈根,或是发出警报,带麦努斯和警车一起来,但他有可能判断错误。他必须事先确定,因为他和她都有太多东西必须顾虑。
    他下了车,来到大门前,按下没标示名牌的三楼门铃,等待一会儿,接着又按了一次。他走回车子,从后备厢里拿出撬棒,回到大门,按下二楼门铃。一名男子用昏沉的声音问道:“谁?”背景是吵闹的电视声。十五秒后,男子下楼开门,哈利亮出警察证。
    “我没听见有人家里发生争执,”男子说,“是谁打电话报警的?”
    “我自己去找就好了,”哈利说,“谢谢你的协助。”
    三楼门前一样没有名牌。哈利敲了敲门,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聆听,然后将撬棒顶端嵌入门框间的缝隙,门锁的正上方。塞路斯街的公寓是盖给奥克西瓦河沿岸的工厂工人住的,采用的是最便宜的建材。哈利在一小时内进行的第二次强行进入,三两下就成功了。
    他站在走廊的黑暗中聆听片刻,先不打开电灯,低头看着面前的鞋架。鞋架上有六双鞋,没有一双鞋的大小属于男性。他拿起一双卡翠娜今天稍早穿的靴子,看见鞋底依然是湿的。
    哈利走进客厅,按亮手电筒,并没打开天花板上的灯,以免被她在街上发现家里有不速之客。
    光束扫过磨损的松木地板,木板间钉着大钉子。客厅里摆着素色白沙发、矮书架、一组英国高级音响品牌linn(莲)的喇叭。墙边有个凹室,床铺窄小整齐,小厨房里有炉子和冰箱。这间屋子给人的感觉是简朴、有秩序和整洁,就跟他家一样。光束照射到一张脸,那张脸用僵硬的神情看着他,接着又照到另一张,然后又是一张。那是三张黑色木制面具,上头有刻纹和彩绘。
    他看了看表。十一点。他让光束再往里头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