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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人(22)
    哈利听见门内传来拖鞋的曳步声,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只见门内那女子的脸庞亮了起来,就跟崔斯可的母亲脸庞亮了起来一样,因为她看见了哈利。她没邀请哈利进门,只是呼唤崔斯可,回屋内找他,责骂他一顿,替他胡乱套上丑陋的连帽外套,将他推到门外的台阶上,让他站在那里闷闷不乐地看着哈利。哈利知道崔斯可心里明白。他们朝小摊贩走去时,哈利感觉得到崔斯可默然的憎厌,但是没关系,起码可以打发时间。
    “伊达不在家,”费列森太太说,“你要不要进来等他?他说他只是开车出去兜兜风。”
    哈利摇摇头,不知道费列森太太是否看见他身后的街道上,比格迪半岛的黑夜透着一抹蓝光。一定是麦努斯打开了蓝色警示灯,那个白痴。
    “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快五点的时候。”
    “那已经过好几个小时了,”哈利说,“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她摇摇头:“他什么都不说的,你来评评理,他要做什么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说。”
    哈利道谢,说晚点会再来。他走下碎石径和台阶,朝小栅门走去。他们在诊所或莱昂旅馆都没找到费列森,冰壶俱乐部也大门深锁,漆黑一片。哈利在身后关上小栅门,朝警车走去。制服警察按下车窗。
    “把蓝灯关掉,”哈利说,转头望向后座的麦努斯,“她说费列森不在家,说的可能是实话。你得在这里守着,看他会不会回来,然后打电话给值班警察,叫他们搜捕费列森,不要用警用无线电,明白吗?”
    回家路上,哈利打电话给挪威电信总机,总机说托西森下班了,警方想知道费列森的手机位置必须明天早上通过正式渠道才行。哈利挂上电话,将滑结乐团唱的《朱砂》(vermilion)这首歌调大声点,却发现没心情听,于是按下取出键,打算换上美国爵士钢琴手吉尔·埃文斯的cd,这张cd是他从置物柜深处翻出来的。他烦躁地翻动cd封面,nrk(挪威广播电视公司)二十四小时新闻台正快速地播报新闻。
    “目前警方正在寻找一名住在比格迪半岛的男性医生,这名医生现年三十多岁,被认为和雪人命案有关。”
    “靠!”哈利大骂,将吉尔·埃文斯的cd盒朝风挡玻璃掷去,塑料盒的碎片四下飞溅,cd片滚到了车内脚下的空间。哈利沮丧不已,大脚踩下油门,超越左线一辆油槽车。二十分钟。才二十分钟就搞得人尽皆知,警署怎么不干脆装一支麦克风,要做什么事都实况转播算了?
    警署员工餐厅已经打烊,空空荡荡,哈利在里头找到了卡翠娜。她坐在双人桌前,桌上摆着三明治。哈利在她对面坐下。
    “谢谢你没跟别人说我在芬岛情绪失控。”她柔声说。
    哈利点点头:“你去做什么了?”
    “我退房后赶上三点的班机,我必须离开那里,”她低头看着茶杯,“我……很抱歉。”
    “没关系,”哈利说,看着她弯下的纤细颈部、盘起的头发和搁在桌上的小手。他看她的眼光转变了,“狠角色一旦崩溃,一定会崩溃得很精彩。”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们很少练习如何失控吧。”
    卡翠娜点点头:依然看着茶杯,茶杯上印有警察运动代表队的标志。
    “你也是个控制狂,哈利,难道你都不会情绪失控吗?”
    她抬起双眼,哈利觉得她的眼瞳一定是射出了强烈的光芒,才使得眼白散放蓝色微光。他在身上摸寻香烟:“我做过大量的练习,其实我没受过什么训练,只是常常练习被吓坏而已,所以我算得上是情绪失控的黑带高手。”
    她露出一丝微笑作为响应。
    “有人测量过资深拳击手的脑部活动,”哈利说,“你知道他们在比赛中会失去意识好几次吗?这里一下子,那里一下子,但他们还是有办法站在台上,就好像身体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先接管一切,维持站立,等大脑恢复意识。”哈利拍出一根烟,“我在那间小屋里也吓坏了,不同的是经过这么多年,我的身体知道我会恢复过来。”
    “可是你是怎么办到的?”卡翠娜问,抚摸着垂在面前的一缕头发,“怎么样才能不被第一击给打倒?”
    “学拳击手那样,跟着对手的攻击摆动,不要反抗。如果工作上发生的事冲击到你,你就让自己受冲击,反正你也不可能长期都把可能冲击到你的事挡在外面。一点一点地承受,然后像水坝泄洪一样释放它,不要把它憋在心里,不然水坝会出现裂痕。”
    他将未点燃的香烟放到嘴边。
    “对,我知道,这些你在警校念警察心理学时都学过,可是我想说的重点是:就算你在现实生活中释放冲击,你也必须去感觉它对你造成的影响,感觉它是不是在摧毁你。”
    “好,”卡翠娜说,“如果你感觉到它在摧毁你怎么办?”
    “那就换工作。”
    她瞪着哈利好一会儿。
    “那你都怎么做呢,哈利?当你感觉到它在摧毁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哈利轻咬滤嘴,感觉柔软干燥的纤维摩擦牙齿,心想卡翠娜就好像他妹妹或女儿一样,他们两人的内心都是由相同的坚韧材质构成,仿佛坚实、沉重、不肯退让的建材,上面爬着大裂痕。
    “我忘了要换工作。”哈利说。
    她笑逐颜开。“你知道吗?”她轻声说。
    “什么?”
    她伸出手,抓下他嘴上叼的烟,俯身越过桌面。
    “我想……”
    员工餐厅大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侯勒姆冲了进来。
    “tv2,”他说,“上新闻了,拉夫妥和费列森的姓名和照片都上新闻了。”
    紧接而来的是混乱。尽管已是晚上十一点,新闻播出后不到半小时,警署休息室就挤满了记者和摄影师,他们都在等待克里波首长、艾斯本·列思维克、犯罪特警队队长哈根、总警司、警察署长或随便一个人下来跟他们说几句话。他们彼此咕哝着说,警察必须了解记者有责任让社会大众知道如此严重、令人震惊,而且能促进报纸销量的事。
    哈利站在中庭栏杆旁低头看着那群记者,看见他们就像焦躁的鲨鱼,在那里彼此商量、彼此愚弄、彼此帮助、虚张声势、探听消息。有没有人听说了什么?今晚会举行记者会吗?费列森是不是已经在前往泰国的路上?截稿期限逐渐逼近,一定得有什么事情发生才行。
    哈利听说期限的英文词“deadline”源自美国内战期间的战场,当时没有地方可以用来关战俘,只好把战俘集中在一处,在他们周围的土地上画一条线,称之为“死线”——deadline,任何人只要踏出死线就会被枪杀。休息室的那些新闻战士就跟被死线约束的战俘一模一样。
    哈利和其他人朝会议室走去时,他的手机响起,是马地亚打来的。
    “我的留言你听过了吗?”他问。
    “我没时间听,这里闹得沸沸扬扬,”哈利说,“可以晚点再说吗?”
    “当然可以,”马地亚说,“不过是跟伊达有关的事,我在新闻上看见他被通缉。”
    哈利将手机贴上另一只耳朵:“那现在就把事情告诉我。”
    “伊达早些时候打过电话给我,问我关于卡纳卓赛的事。他常常打电话来问我药品的事,因为药学不是他的强项,所以我当时也没想太多。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卡纳卓赛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药,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
    “没问题,”哈利说着,在口袋里摸寻,摸出了一支咬烂的铅笔和一张电车车票,“卡纳……?”
    “卡纳卓赛,它含有鸡心螺的毒液成分,通常用来作为癌症或艾滋病患者的止痛剂,比吗啡的效力强上一千倍,只要轻微过量就可以立刻令肌肉麻痹,让呼吸器官和心脏停止作用,使人立刻死亡。”
    哈利记了下来:“好,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他听起来很沮丧,跟我道谢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你知道他从哪里打电话给你吗?”
    “不知道,可是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他肯定不是在诊所打电话的,听起来像是在教堂或洞穴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谢谢你,马地亚,如果我们需要更多信息会再打给你。”
    “我很乐意……”
    哈利并未听见马地亚接下来说什么,他已按下结束通话键,电话断线。
    k1会议室里,调查小组的每位成员都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杯咖啡,一壶新鲜咖啡正搁在咖啡机上冒着热气,夹克都挂在椅子上。麦努斯刚从比格迪半岛回来,汇报说他和费列森的母亲谈过话,费列森太太不断重复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整件事一定是天大的误会。
    卡翠娜打过电话给费列森的助理包格希·莫恩,她的说法也差不多。
    “有需要的话明天把她们叫来讯问,”哈利说,“目前我们恐怕有一个更迫切的问题。”
    另外三人看着哈利,听他讲述刚刚他和马地亚的对话重点,见他看着电车车票背面念出“卡纳卓赛”这几个字。
    “你认为凶手是费列森?”侯勒姆问道,“用的是这种会令人麻痹的药?”
    “这样就说得通了,”麦努斯插口说,“这说明了他为什么要把尸体藏起来,不然验尸结果如果发现这种药,就会追查到他身上。”
    “目前我们只知道一件事,”哈利说,“那就是费列森已经失控了,如果他真的是雪人,那他已经打破了作案模式。”
    “问题是,”卡翠娜说,“他现在要杀的人是谁?一定有人很快就会死在这种药的手里。”
    哈利揉揉脖子:“卡翠娜,你打印出费列森的通讯记录了吗?”
    “打印出来了,我拿到每通电话的拨出者和接听者姓名,也和包格希做过确认,大部分是患者,有两通是跟他的律师孔恩通的电话,还有一通你刚刚说过是打给马地亚·路海森的,另外有一个号码是登记在拍普出版社名下。”
    “目前我们手上没有线索可以追查,”哈利说,“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喝咖啡,猛抓我们的笨脑袋,或者我们可以回家休息,明天再带着这颗同样笨、可是却不这么疲倦的脑袋回来。”
    其他人只是盯着他瞧。
    “我不是开玩笑,”哈利说,“都给我滚回家吧。”
    哈利驾车载卡翠娜回家,她住基努拉卡区,这个地区过去是工人居住的区域。哈利依照她的指示,将车子停在塞路斯街一栋四层楼的旧公寓前。
    “哪一间?”他问道,倾身向前。
    “二楼右边那间。”
    他往上看去,只见每扇窗户都黑沉沉的,也没看见窗帘,“看来你先生好像不在家,不然就是已经上床睡觉了。”
    “也许吧,”她说着,却不移动,“哈利?”
    他面带疑惑看着她。
    “刚刚我说:问题是雪人现在要杀的人是谁,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可能吧。”他说。
    “我们在芬岛发现的并不是临时起意的行凶杀人,拉夫妥并不是因为知道太多才引来杀机的,凶手要杀拉夫妥早就已经计划好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假使拉夫妥真的盯上凶手,那么凶手也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卡翠娜……”
    “先听我说。拉夫妥是卑尔根最优秀的警探,你是奥斯陆最优秀的警探,凶手可以预料到这些命案将会由你来负责调查,哈利,这就是你为什么会收到那封信的原因,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一点。”
    “你是想让我害怕吗?”
    她耸耸肩:“如果你感到害怕的话,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不知道?”
    卡翠娜打开车门:“这代表你得换工作了。”
    哈利打开家门,脱下靴子,站立在客厅门槛前。客厅墙壁已被完全拆除,看起来如同反向的建屋过程。
    月光照射在光秃秃的红砖墙上,墙上似乎沾有某种白色的东西。他踏进客厅。那白色的东西是用粉笔写的一个数字8。他伸手去摸。那个8一定是霉菌清除员写的,可是它代表什么意思?是不是某个代码,告诉他这里要涂上某种液体?
    后半夜,哈利为噩梦侵扰,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梦见嘴里被塞进某样东西,使得他必须通过某种开口才能呼吸,才不会窒息而死。那东西的味道尝起来有如油、金属和火药。最后开口里再也没有空气,只剩下真空。他将那样东西吐了出来,发现不是枪管,而是一个8,刚刚他就是透过这个8来呼吸。8是由上面一个小圈和下面一个大圈组成,大的在底部,小的在顶端。慢慢地,这个8的上方出现第三个圆圈,一个更小的圆圈。一颗头。希薇亚的头。希薇亚想大叫,想告诉他事发经过,但她不能,她的嘴唇被缝了起来。
    他醒来时,双眼被眼屎粘在一起,头痛欲裂,嘴唇上附着一层东西,尝起来有如粉笔和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