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隔三两天,高非就要从慕尔堂教会学校门口走一遍,为的就是看看有没有冯一凡留下的暗号,可是日复一日,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音信皆无。
他试图找冯一凡了解了解情况,可是他似乎人间蒸发了一样,自从两个人在福源茶馆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上海进入了十一月份,天气已经有些寒意。
高非戴着黑色礼帽,身上穿着深灰色风衣,再次信步从幕尔堂教会学校外墙走过。他没报什么希望,太多次数的失望,心里的希望已经渐渐湮灭。
但是这一次,虽然没有冯一凡的暗号,他却看见了另一份广告:寻母白玉兰,见字后联系我,联系地址,极斯菲尔路76号。
看到这则熟悉的广告,高非有些困惑,因为这是夏菊联系他的暗号,这是怎么回事?她没有死?回来上海了?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这根本不可能,夏菊如果回来上海,一定会去家里找自己,怎么可能跑这来张贴这份广告。
高非站在告示栏前沉思着,不知道这份浆糊还未干透的广告是谁张贴的,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让一让。”
高非下意识的让开一个身位,他以为也是来看广告的人,没想到这个女人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走上前在这则广告末尾填上“萧宁宁”三个字。广告的内容就变成了:寻母白玉兰,见字后联系我,联系地址,极斯菲尔路76号。萧宁宁。
这个女人——萧宁宁填写完她认为遗漏的部分,回转身刚好和高非来了一个面对面。
“……是你?”萧宁宁惊讶的看着高非,倒退了两步。
高非看了看四下无人注意,说道:“萧小姐,能借一步说话吗?”
萧宁宁警惕的瞪着他:“你,你要干什么!”
高非:“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夏菊的好朋友,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萧宁宁这时候已经稍微冷静下来,想了想,恍然道:“哦……我明白了,你是军统的人,那夏菊和你就是一伙的了?她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离慕尔堂教会学校不远,有一处街心花园,高非和萧宁宁并排坐在条木长椅上。
沉默了半分钟,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我想问你……”
高非做了一个手势:“你先说。”
萧宁宁:“我想问你……夏菊怎么样了?她在哪?”
高非:“她……上个月在宁波出了点事,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人丢了?”
“算是吧,她乘坐的汽车掉进江里,现在还没找到人……”
“怎么会这样?我听说她被人救走,还替她高兴……没想到……”萧宁宁忍不住低声抽泣着。
“萧小姐,你怎么会来这贴这份广告?”
“在特工总部审讯室的时候,夏菊跟我说,假如她死了,就让我帮她继续寻找她妈妈。”
高非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说道:“你以后别再粘贴这则广告了。”
“为什么?”
“因为她妈妈白玉兰早就去世了。”
“你怎么知道?”
“白玉兰临死时,我就在她身边。那时候,夏菊刚刚失去父亲,我怕她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所以一直瞒着她。”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早就认识夏菊?”
“嗯,比你认识的还要早。就这样吧,萧小姐,希望你不会把见到我的事说出去,对你没有好处。”
“你威胁我?”
高非站起身:“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夏菊朋友的份上,我就不只是威胁!”
萧宁宁吓了一跳:“青天白日的,你敢怎样……”
高非冷冷的看着她:“你见过我杀人。你觉得我做这种事,还会分白天黑夜吗?”
萧宁宁摇摇头:“不会。哦,不是。我意思是说,你是大男人,不会对一个没有威胁的女人下手。”
“你错了,我会。”高非迈步就走。
萧宁宁在他身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哼哼,谅你也不敢告诉我!”
高非停住脚步,转身直奔她走过来,吓得萧宁宁连连后退:“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喊人了!”
“你不是问我名字吗?身为特工,我的名字也是机密,不能让别人听到,自然是要走近些,才能告诉你。”
“你说吧,没人听得见……”
“我叫高非,高尚的高,非凡的非。”
“这是你的真名?”
“你愿意相信,这就是真名,不愿意相信,就只是一个代号。”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你去告发,他们也找不到我,因为我平时用的都是化名。我之所以告诉你真名字,并不是因为你拙劣的激将法!”
萧宁宁忍不住问道:“那是为什么?”
高非目视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还是因为夏菊,我想,她不会喜欢我欺骗她的朋友。”
在高非的眼睛里,萧宁宁看到了稍纵即逝的伤痛,她隐约的已经猜到了一点,这个男人和夏菊之间绝不简单。
“高非……你和夏菊是什么关系?”
高非没有回答她,双手揣着风衣口袋里,在凋零飞舞的片片落叶中,留给萧宁宁一个落寞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
两天后,夜巴黎酒吧。
高非经过一番精心的化妆,坐在离吧台不远的角落里,要了一杯啤酒,桌子上放着一本圣经。他来这里是和代号‘黄雀’的潜伏人员接头。
八点钟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酒吧,他四处看了看,径直走到高非桌位旁:“先生,来酒吧还带着圣经?”
“我希望上帝能随时提醒我,不要喝的太醉。”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
暗号对上,男人坐下来。
高非看着他:“我认识你,你叫丁凯文。真没想到,你竟然是‘黄雀’。”
丁凯文微笑道:“我看你也很面熟,似曾相识。不过,我并不是‘黄雀’,我只是替他传话的人。”
“这暗号是谁设计的?”
“是我。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语句不通顺,如果被人听到,可能会产生怀疑。”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你是指这一句不通顺吧?这是约伯回答上帝的一句话,意思是说信仰来自真理的检验。”
“你是基督徒?”
“是啊,我信仰上帝。现在又增加了一个三民主义。”
“这不矛盾吗?”
“我听闻委员长夫妇都信奉基督,但是并不妨碍他领导中国民众和侵略者浴血奋战。”
“……你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
“多谢你没说我是一个善于狡辩的人。”
“说正事吧。”
“明天晚上六点钟,金占霖会出现在霞飞路醉仙楼的四号包间,醉仙楼对面是佐藤商社,你可以在那安排一个狙击手。四号包间靠窗,视线很好,一枪就可以毙命!但是要记住,不要伤到和他一起吃饭的人。”
“为什么?”
“因为和他一起吃饭的人就是‘黄雀’!”
“‘黄雀’究竟是什么人?”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答案明天就会揭晓,到时候你可以印证一下自己猜的是否准确。”
“金占霖被刺杀,和他一起吃饭的人安然无恙,难道不会引人怀疑吗?”
“可以假装射几枪。自从李士群死后,这种暗杀多半会让人和日本人联系起来。另外,‘黄雀’在上层根基牢固,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请便,我还要多待一会,好久没来酒吧消遣了,这种地方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高非起身离开酒吧。
这次行动考虑的面面俱到,几乎不用高非再多费心思,只需要按照预定计划安排人手就行,这让他不得不更加重视丁凯文的能力。